作者:鹿水灵
他吐字清晰,言语流畅,乍一听,根本听不出来醉意。
只是这样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没头没尾,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韶声扶额,果然不能同醉鬼交流。
她只得叹了口气:”算了。“
齐朔却不依不饶起来,一字一顿,但毫无感情地强调着:”不许喜欢他。“
”不许喜欢周静。“
”他太老了。“
”他不好看。“
第二日。
前夜里,韶声实在是好奇,百爪挠心,想知道齐朔清醒之后,对自己的醉态会有什么反应。
入睡前,着实好好地计划了一番,想着早早起来,就算不能当面问,也能从他的脸上或者动作上,看出些端倪来。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齐朔甫一清醒过来,便趁夜离去了。
她却睡得正香,毫无察觉。
清晨起来,自然扑了个空。
再之后,便更没了求证的机会。
齐朔又扑进了与南边和谈的的事务之中。
第60章
不知不觉,便到了年关。
大雪连着落了好几场,整个中都,此时都覆盖在皑皑的积雪之中。
周静奉禄城之命,在中都已经进行了三次和议。
齐朔命何泽生为主议,与周静讨价还价,虽这三次都因赔偿的数额产生了分歧,但离双方的目标,也算是不断接近了。
往年这时候,因着将军的仁慈,北地各级属官,合该放假休息,至第二年开年再回返。
只今年,有与南朝议和的大事,齐朔亲命中都里一切相关人等,继续坚守,等事情了结,再择期休假。
于此同时,方必行的私人信笺,与禄城传给周静的消息,几乎是前后脚到达。
当齐朔拆开信件,看完其中所有内容后,便立刻传何泽生相见。
“你私下里给周静透个口风,说我们的底线是岁币三十万两,粮三十万石,绢三十万匹。再加上三百万的赔款。问他应不应。”
齐朔将一张盖有元应时亲印的手书,交予何泽生。上面的内容,正是他所说的赔款条件。而上头的朱红印鉴,便如元将军本人亲临。
何泽生战战兢兢:”这、这却与我们先前定好的不符啊……将军是要再让一步?要不要我请几位将军来,大家再讨论一番,最后重定个数目?”
齐朔一眼看穿了他的顾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必学杨芳时。我既然给了你这份手书,便是要保你。我这么做,是想让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是、是将军,“得了齐朔的保证,何泽生这才应下差事。
至于齐朔为何要退一步,自然是方必行的缘故。
他屈服了。
方必行信中一大半的内容,都是夸张至极的溢美之词,把齐朔从地下夸到天上上,说尽了好话。
只在最后的寥寥数行之中,委婉地表明了他的困难。显得客气,谦恭,甚至不好意思。
他说:齐朔是千古第一的明君,天下注定的主人,要效柳举之行,弃暗投明。
方必行能说这么多好话,情况已经必然十分不妙了。
齐朔却并不急着雪中送炭。
他在回信中,开出了给禄城相同的条件:尉陵。
回信传出后,与南朝的第四次议和也结束了。
周静从何泽生处得知了齐朔的底线,来回拉锯之下,最终定下了和谈的条件:南朝纳岁币三十万两,粮三十万石,绢三十万匹,只加上一百万的赔款。
契约定下之时,齐朔并未亲自出面,反而仍将一切,全权委托何泽生。
因约上南朝赔偿的数额有异,和谈之中,杨乃春与吴移,先后都找过齐朔以求证。他们不愿事情闹大,影响军中稳定,便都亲自私下来说。
而齐朔也兑现了对何泽生的诺言。
不见所有人,却直接将何泽生拔擢为将军府主簿,封住他们的嘴巴。
这其实是齐朔为诱方必行,而略施小计。
他自己手下的探子,加上何泽生在南朝安插的眼线,都有不时消息传来。
齐朔两相一对,再加上他自己在澄阳前线逗留时,调查出来的南朝民生情况,算出了三百万现银,是禄城正好能拿出来的钱财,再多了,就要加重税来凑,或向臣工求援。
他不能将南朝逼得太紧。太紧了,难保他们不会因为钱财短缺,动摇了处置方必行的决心。
于是,便让了一步。
这一步的谦让,让齐朔与禄城都十分高兴。
甚至派人送请柬给周静与梅敬宜,说自己已经卜问好了吉时,三日后正宜成亲。此时,南北已结秦晋之好,他又要成亲,再加上除夕将至,喜上加喜,凑个三喜临门。
不高兴的人只有方必行。
他递到齐朔桌上的第二封信,态度更加恭敬,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焦急,甚至有了许多交心之语。
算得上是一封十万火急的求助信。
方必行在信中直言:他探得皇帝动向,知道他早就命人暗中搜寻对付自己的东西,就等和谈结束,使者归朝,拿他的人头做个献礼的添头。
齐朔见自己的计谋成功,也不再吝惜安抚。
他的回信颇为真诚,直白地为方必行指了条明路:他知道方必行的难处,可借兵予他,解他燃眉之急。但北地贫穷,粮草不足,若能有好心人捐献粮草,便再无后顾之忧。甚至可以内外合力,攻下尉陵。
再说回齐朔成亲的事情。
他的请柬递得突然,手下人的准备自然也仓促。
不过,在澄阳时置办的物什,到了中都还能继续用,且将军亲口吩咐过成亲之事,手下人自然是打起千万分精神地应对。
竟当真在三天之内,备好了一切。
成亲当日,大雪初霁。
接亲队伍所经的街道,已经连夜清理了出来,不见一丝残雪化开的脏污痕迹。
一路上,各处都挂满了红绸。
黄昏的夕阳映在街边屋顶的积雪上,晶莹璀璨,与红绸交映,白茫茫一片,全透着浅淡的红色。
夹道观礼的人,与在澄阳时一样多,也一样热闹。
而韶声与上回相比,更像是赶鸭子上架了。
自那日宴后,齐朔酒醒离去,她再没见过他。
她也是三天前,才接到要成亲的消息。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穿上嫁衣,蒙着盖头上了花轿。
花轿宝顶金围,红幔层层叠叠,四柱之上,皆雕琢花鸟鱼虫,飞禽走兽,精致非常。
坐进去之后,也不如平常轿子一般摇晃,反而十分之平稳。
轿子前后的大乐声,如山呼海啸一般,一阵一阵地向轿中涌来。
这使韶声不禁偷偷掀开轿帘往外望。
她的面上还覆盖着红绸的盖头,目之所及,全是一片红色,但这并不能遮挡面前场景,带给韶声的震撼。
队伍中人,皆为红衣披甲的军士,持戟者于旁侧护卫,奉礼者平端于目下,浩浩荡荡,仿佛长蛇蜿蜒。
齐朔在前方骑着一匹毛色雪白的宝马,背朝着她。他身姿挺拔,整个人在厚重婚服衬托之下,端丽华贵,自有一种庄严难近之感。
这一切,竟是短短三日赶工出来的东西?
韶声收回手,坐进轿内,低头看向身上的喜服——与澄阳时那件,全然不同。
这件是她常穿的宽松式样,扣子直扣到下巴,但其上密绣的金银,钉缝的珍珠宝石,比上一件更多,更重。
而外间观礼的南使梅敬宜,发出了与韶声同样的感慨。
同为南使的周静是文士,没带过兵。
只有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需三日,北地便可拉出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现在正在接亲,下一刻便可上阵杀敌。
他想到了自己与齐朔在尉陵的对峙。
齐朔是不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梅敬宜不禁将手藏进袖中,慢慢攥成拳。
不过,有一点他想错了。他身旁的周静也有自己的想法。
周静与柳二小姐这位新嫁娘,是很有一番渊源的。
在他的印象之中,柳二小姐是位深明大义的好女子,如今怎的嫁给了元应时这样的反贼?
在禄京中时,他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她的消息。柳家人对此讳莫如深。只说二小姐大逆不道,柳家已经容不下她了。
呵,如今自己明知朝廷尚有一战之力,却当着这劳什子特使,在故国旧京之中,向着这窃国的贼人屈辱求和;与委身贼寇,婉转求生的柳二小姐,又有何分别!
于柳二小姐,是他执意出走负了她,才至今日之祸。而于他自己呢?
怀着这点微妙的愧疚与自伤,周静低下了头,自然也没发现身边梅敬宜的想法。
这场盛大的婚礼一直持续到夜里。
待齐朔从酒宴上下来,韶声已经坐在新房的喜床上等候多时了。
齐朔待人从来亲切,席间下属起哄劝酒,他照单全收,再加之前几日的和谈成功结束,心情高兴,因此多饮了些。
当他带着一身酒意进房时,见着里面满座的喜娘傧相,以及周遭侍奉的仆婢,也努力控制着不太稳当的步伐,客客气气地将人一个一个地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