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绿窗红袖
“月娘,姐姐的遭遇你都看见了。若是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月娘,你得记住姐姐这个教训。你绝对不能走姐姐的老路。”
“月娘,你将来嫁到外头给人做正头娘子也好,嫁给府上哪个管事也罢,你就是嫁给个小厮呢,都好过你去给人做妾。”
“老话都说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姐姐经历过这一遭才知道,这话是千真万确的实在道理。”
“月娘,你不能做妾,你千万不能给人做妾。你得正正经经地嫁人,穿红裙子,给人做正头娘子,将来再生几个孩子,你可以亲自抚养他们,他们会围着你叫娘。”
菱月听到这里噗呲一乐:“姐姐都说到哪里去了。”
宁姨娘却没有在开玩笑,她是很认真的,宁姨娘正色道:“月娘,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用,还得让你来为我操心。我思来想去,兴许只有我这番教训对你最有用处。月娘,你答应我好不好,你答应我,你将来会堂堂正正地嫁人,做正头娘子,好不好?”
宁姨娘情真意切。
菱月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低声道:“姐姐的话我都记住了,姐姐放心就是。”
宁姨娘也是经过事的人。
换了别的漂亮丫鬟,便是不想给人做小,只怕也由不得她自己。
但是宁姨娘经过自己这个事,对菱月的聪明和能干有了新的认知。
她现在愿意相信,只要菱月自己不愿意,她是有能力保护自己的。
现在看菱月心里有数,宁姨娘心里一块大石头,也算放下大半了。
分别在即,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两个人都有许多不舍,都抓紧时间细细地嘱咐了对方许多话。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冬儿就掀开帘子进来了,道:“他们回来了。”
再不舍,菱月也得走了。
两人互相道了珍重,菱月掀开帘子从车厢里出来,下了车。
几个男仆和婆子重又上了车,驾车的男仆一抖缰绳,伴随着一声吆喝“出发喽”,青色的车厢随着前面拉车的马匹辘辘地向远方驶去。
马车慢慢地驶过顾府门前的长街,一拐弯,不见了。
菱月眼前一瞬间晃过宁姨娘这几年的光景。
被顾二爷看上,一顶小轿抬进惜红院。
也曾花团锦簇,而后惨淡收场。
到最后,一辆马车,伶仃而去。
菱月心中怅然。
不过,比起宁姨娘原本可能会有的结局,现在能有这样的结果,已是大幸。
菱月转身往府里走去。
一路紧步,进来西角门,顺着甬道进了垂花门,抄近路从园子里过的时候,天上竟然飘起了小雪花。
小雪花慢慢地变成了大雪花,安安静静地落在一路铺就的青砖石地面上。
落雪中,菱月抄近路从园子里穿梭而过,期间偶然听见两个婆子说话。
一个道:“又要变天喽。”
另一个道:“可不是,这天一向是说变就变的。”
这时候,雪越发下得大了,似乎只在顷刻间,整个顾府都换了颜色,变成了一个霜雪裹就的、银白色的世界。
第19章
这一场好雪让老太太来了兴致。
老太太发下话来,今儿晚上,要把儿孙辈都聚到荣怡堂来,到时候大家围在一起吃温炉,还能一道赏雪。
又亲香,又热闹,又雅致。
荣怡堂的丫鬟婆子们当即忙活起来,有的去通知大厨房做准备,更多的分散出去通知各个院子。
现如今顾府大宅里住着大老爷、二老爷和四老爷。
三位老爷各有妻妾,下头嫡子庶子数人。
这些爷们里头有好些是早已成家的,膝下儿女环绕。
这些大大小小的主子,分住在各个院子里,都是要一一通知到的。
等都通知到了,回到荣怡堂又开始忙活着摆放桌椅器皿等物。
这一忙活,直从白天忙到了天黑。
荣怡堂堂屋面阔三间,地方充足,等到了正点,人来得齐全了,足足坐了四张男桌和三张女桌。
中间用了一面很是精致的十六扇的双面绣梅花屏风隔开。
这些桌子中间都是空的,专门用来吃温炉的。
温炉是三足鸟的样式,靠近足部的位置设有一个托盘,上面用炭火煨着,汤里面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各色食材,荤的素的都有。
香气扑鼻。
等吃过温炉,丫鬟婆子们收拾过桌面,又端来茶水和热毛巾,供主子们漱口和净手,这些端下去后又换上来各式茶点。
堂屋里本就烧着地龙,因要赏雪,屋门口现又燃了好些个炭盆,门口挡风用的棉帘子也给卸下来了,两个婆子一人一个门扇,两边大门徐徐敞开。
廊檐下挑着十数个灯笼。
到了这会子,外头瓦楞上、青砖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银白色的雪片子簌簌而落,每一片都有鹅毛般大小。
老太太身边儿孙环绕,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丫鬟婆子们这一天都忙活得够呛,到了这会子才算得了闲,好些都趁机到大厨房里去吃主子们剩下的温炉。
菱月见老太太一时三刻使唤不到人,也穿了大衣裳从堂屋里出来了。
堂屋里太暖和,人又多,甫一出来,菱月只觉得脸上热热的,冰冰凉凉的雪花扑在脸上,反而觉得清凉舒适。
近处能听到堂屋里的闹声,菱月挑了一盏灯笼往远处走去,来到院子里一个僻静的地方,远离了堂屋里的热闹和喧嚣。
她在雪中踮起脚尖,把灯笼高高地挑在了一处寂寂的枝丫上。
晕黄的光,照亮了这一方寸之地。
风一时停了,似乎连下雪的势头也缓了些,无数素白的雪片在周遭悠悠而落,分外静美。
这样美丽的时刻,便是京城的冬天不少下雪,也并不能经常看到。
在这个下雪天的晚上,菱月安然享受着这一刻的美丽景色,也享受着这一刻的清闲自在。
她伸出手来,浅色的棉手套在半空中张开,好像要把这一片片簌簌而落的白雪花接住。
顾七从闷热喧闹的堂屋里出来,想要散一散,循着光亮远远望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晕红的灯笼下,美人如玉。
绒绒的兜帽自然垂落,露出美人月华一般乌鸦鸦的长发。
素白的雪花安静地落下,落了美人一头,一身。
美人却全无所觉,兀自伸着手在接雪玩耍。
一颦一笑,浑不似人间的人,倒像是一个雪中的精灵。
顾七出来只是想散一散闷的,顺便再赏一赏雪,实在不意会看到这样一幕。
很纯真。
很……美。
***
第二天雪霁天晴,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中午老太太在卧房里歇晌,菱月在外间的屋子里弄熏香。
这时候红药轻手轻脚地从外头进来,在菱月对面的杌子上坐下来,用气声说道:“你倒坐得住。我刚看到咱们院里好几个丫头跑出去,你道她们干什么去了?”
这菱月上哪里知道去。
趁主子歇晌的时候,下人们偷个懒或者办些自己的私事,这也是常有的。
听红药的语气,倒好像是出了什么新鲜事。
菱月轻声问道:“做什么去了?”
红药用气声说话:“人人怀里揣着一个小坛子,都学你去给老太太采梅花雪去了。”
菱月不意还有这一茬,不禁一乐。
上回晴叶来送七爷赏的十两银子,荣怡堂里很多人都瞧见了。
旁人问起来,菱月只能说是梅花雪的缘故,七爷见她对老太太有孝心,这才赏她银子。
至于旁的,菱月自是一个字也不会提。
实则那十两银子是七爷为拒绝老太太的美意临时变通想出来的法子。
可是旁人并不晓得这里头的缘故。
十两赏银足以让人眼红。
这种时候,来自七爷的赏赐更惹人猜想。
那件事发生后,菱月听见不少酸话。
这还是当着她的面说的,那背着她说的呢,想来更少不了难听的了。
芳儿一向和她要好,很为这事气不过,还跟她学过一两句舌,说的什么她想当姨娘想疯了,为了当上七爷房里的姨娘,使出浑身解数来巴结老太太,为了这个,大晚上的就跑出去给老太太采梅花雪去,也不嫌冻得慌,如此等等。
大宅院里向来是少不了这种闲言碎语的,菱月并不放在心上。
就听红药道:“光咱们这个院子就去了这么些人,别的院子还不知道要去多少呢。”
红药瞧瞧她,又道:“我还寻思着你知道了要不高兴了,谁知道你竟然还乐上了。罢了罢了,我是搞不懂你了。”
菱月老神在在地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大家都这么有孝心,咱家老太太要是愿意,今儿就能喝上梅花雪泡的茶,明儿要是高兴,再来一壶,后儿个还能接着喝,我为咱家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反过来打趣红药:“那些人怎么光想着自己去了,怎么没想着叫上姐姐一起去?倒把姐姐给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