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绿窗红袖
梁氏顺嘴就白夸了一句。
这话让菱月安静了一下,她垂下眼睫,却没有应这句话,过了片刻才道:“上回扑了个空,许大夫出诊去了。少不得得再跑一趟。明日娘多做些糕点吧,总得当面跟人家道个谢。”
梁氏答应下来,又忍不住嘀咕道:“可别再白跑一趟了。那么多糕点呢。”
这话让菱月笑起来:“娘可真是的。就算不论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光看以后,人家可是大夫呢,人吃五谷杂粮还有个不生病的?你就知道以后就用不着人家了?”
说得梁氏也笑起来:“成成成,你说得有理,是我糊涂了还不成吗?嗐,我又没说不做。”
第二日,梁氏早早地起来,做了一大锅糕点,菱月也在旁边帮忙,香喷喷刚出锅的糕点装了满满一匣子。
菱月穿戴整齐,拎上糕点匣子就要出去。
这时候红药从西厢房出来,一看这情景,就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去?”
宁姨娘的事儿红药是不知情的,自然许大夫的事儿也不方便跟她讲了。
菱月笑道:“去我大伯家看看我奶奶,顺便送些糕点过去。”
红药自然不会怀疑到别处去,要说红药也是个讲究礼数的人,一听这话忙道:“帮我跟你奶奶还有你大伯家的人带个好。”
菱月答应一声,在红药看不见的地方跟梁氏使了个眼色,梁氏微微颔首,菱月这才去了。
一路来到长雀市,寻到北街的和祥医馆,菱月拎着糕点匣子步上台阶,撩开外头挡风的棉帘子进了室内。
大兴就坐在门口,一看见她大兴先是惊讶,随后便颇为惊喜地叫了起来,却是跟里头叫的:“甄姑娘来了,少东家,甄姑娘来了。”
和祥医馆除了那个单独看诊用的小屋子,还分了里外间。
隔开里外间的青布帘子一下子从里头掀开,几步走出来一个青年男子,不是许茂礼又是哪个。
许茂礼见来人当真是菱月姑娘,不禁十分惊喜。
上次出诊归来,发现中间竟然错过了菱月姑娘,许茂礼那叫一个懊恼。
还是听大兴说菱月姑娘说了要再来,许茂礼这才缓过来一些。
他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孩子们轻易是不好出来的,只是也该有个休息的规律,许茂礼便找了人打听,打听这个事不难,许茂礼认识不少在顾府干活的丫鬟仆妇。
一打听才知道顾府内院的丫鬟们一个月能有一日休息,逢上休息的日子就能出府去。
许茂礼便以为下次见面得一个月以后了。
他记清楚了菱月上次来的日子,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等到了下个月这个日子……不,是这个日子的前后几天他都绝不踏出医馆半步。
许茂礼实在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他这一惊喜,一高兴,话就说多了:“菱月姑娘,真是你……我还以为你得一个月之后才能来呢。”
这话背后有隐含的内容,菱月有所察觉,更别说许茂礼脸上明显的喜悦之情。
有些过界了。
菱月微微侧过脸,别开视线。
许茂礼也察觉自己冒失,俊脸上显出窘态,一时只恨不得把刚才出口的话给吞回去,更恨不得时光能退回到菱月姑娘刚刚进来的时候,再重来一遍。
这时候,大兴插话进来:“甄姑娘,您也太客气了,又做了糕点带来。这糕点上回我吃着可真不赖,我觉得比起陈记的也一点不差的。”
陈记是长雀市一家颇有名气的糕点铺子,他家的糕点味道不错,犹以糕点样子精致好看闻名。
菱月听了这话很高兴,说道:“你的话我记住了,回去告诉我娘,她会很高兴的。”
梁氏做了半辈子的糕点,她是很在意别人对她做的糕点如何评价的。
说着菱月又略提了提糕点匣子,笑道:“一会儿你多吃一点哦。”
大兴等的就是这句话,高高兴兴地“哎”了一声。
有大兴的插话,刚才的静默和尴尬给揭了过去,许茂礼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冲着内室比比手:“姑娘请里头说话。”
菱月随着许茂礼走进内室。
这还是菱月头一次进来内室,之前都是在那间看诊用的小房间里说话的。
内室布置清雅,墙上挂着字画,立柜等多处有盆景妆点,还有一面靠墙的书柜,上面有许多书。
室内摆放着罗汉床,中间一个案几。
这张罗汉床没有各色繁复的透雕纹样,远不如顾府内院常见的那样精致华美,简简单单的,有一份质朴的清雅。
看上去像是会客的地方。
菱月放下糕点匣子,走进书柜看了看。
上面多是医书,还有就是四书五经,只有零星几本杂类。
许茂礼就在旁边陪客的,菱月转过脸来笑问:“许大夫,这些书您都看过了?”
许茂礼脸一红:“医书大部分都看过了。”
菱月刚刚已经摘下了幕篱,姣好的脸蛋上此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点头赞道:“那也很厉害了。”
许茂礼一颗心砰砰直跳。
一时也分不清是心动,还是懊恼。
此刻他十分后悔没有把这里的书全部看完,不然刚才菱月姑娘问他,他就可以谦虚地说上一句,“大体上都略翻过”,那该多好呢。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跟菱月姑娘在一处的时候,他不是后悔这个,就是懊恼那个,总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够好,许茂礼还从没有这般患得患失过。
许茂礼顿了顿,俊脸微红地提议道:“菱月姑娘,你我是平辈人,以后便换了平辈称呼如何?”
菱月姑娘对他一向是用“您”来称呼的,措辞虽然礼貌,到底少了几分亲近。
菱月眼睫微动,没有出言反对,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空气静默,一时有种微妙的氛围。
第28章
菱月默默地从书柜前走开。
许茂礼红着脸跟上去,请她落座。
菱月没有坐罗汉床,一旁有几个高凳,菱月在其中一个高凳上坐下了。
许茂礼见状,也选了一个高凳坐下。
两人面对面的,方便说话,中间又隔着距离。
菱月这时候方郑重道:“许大夫,我这次过来,不仅要表达我个人的谢意,更要代宁姐姐向你道谢。你不光救了宁姐姐的命,还救了她从此脱离苦海。宁姐姐只恨自己不能当面向你道谢。临走之前,宁姐姐托我转告你,她以后会每天一炷香,日日祈求你平安顺遂的。”
又道:“许大夫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怪宁姐姐不能过来亲自致谢。只是礼不可废,只能我在这里代宁姐姐多谢许大夫大恩大德。”
言罢,菱月重又站起来,对着许茂礼深施一礼。
许茂礼面红耳赤的,一叠声地道:“不敢不敢,姑娘快快请起。”
许茂礼如此表现,并不全然是谦虚,也不纯粹是因为对他行此大礼的人是眼前的姑娘。
在许茂礼的心目中,宁姨娘是他和菱月相遇的契机,没有宁姨娘,他就遇不到菱月姑娘。既有这段缘法,他为宁姨娘做些事情也份属应当。
哪好意思让宁姨娘这般道谢,更遑论让菱月代宁姨娘致谢了。
菱月全了自己的礼数,也全了宁姐姐的礼数,这才起身重新落座。
许茂礼略略定了定神,方才问道:“姑娘是为了这个专门从府上出来的?会不会耽误姑娘的事?”
菱月道:“我虽有这个心,只是我们顾府在出入上有规矩,轻易不得违背的。我之所以能出来,说起来也是因为宁姨娘得病的事儿。这个病大家都忌讳,我这段时间跟宁姐姐一直有接触,大家都是眼看着的,偏我又是老太太近身的人,不好不避一避的。这段时间我得在家里住了。”
菱月避重就轻地说明了情况。
许茂礼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放起了烟花。
从见到菱月的第一面起,他就对这个姑娘颇有好感。只是有宁姨娘的事儿夹在里头,许茂礼虽有心思却不好表露,就怕人家觉得他挟势图报,反而不美了。
如今宁姨娘的事情了了,偏又苦于菱月姑娘是顾府内院里的人,轻易见不得面。
现在这个横亘在眼前的难题忽然解开了,真正是应了那句话——瞌睡了就有人给递枕头。
许茂礼此刻在心里对宁姨娘已然是千恩万谢,他万万想不到宁姨娘还能对他有这么大的好处,简直是他的恩人一般。
不过,也许菱月姑娘心里正在为这事儿不自在,想到此处,许茂礼言不由衷、磕磕巴巴地安慰起人来:“其实……快过年了,能回家住一段时间也挺好的……能和家里人在一起……”
许茂礼到底年轻,嘴上安慰,话音里却透出高兴的意思。
菱月如何听不出来,她垂下眼睫,要说讨厌,倒也不是的。
菱月已经表明了谢意,这趟过来的主要目的达成,她又略坐了坐,彼此间就着年关将近的话题说了几句,菱月这便起身告辞了。
菱月觉得不好久留。
现在到了许茂礼有所表示的时候了,一时间许茂礼简直是鼓起了生平全部的勇气,他红着脸表示道:“姑娘要是不嫌弃,我送姑娘回家吧。”
说着又怕唐突,忙找补了一句:“年关将近,姑娘只身一人就怕路上不安全。”
菱月身子微顿,一双乌黑的眼珠只管看向别处。
她轻声答话:“我不回家去,附近有几家书局,我打算去转一转。”
许茂礼一时间心如擂鼓,菱月声音不大,难得他还能听见。
许茂礼忙道:“那也是一样的,我送姑娘过去。”
菱月这次没有回答,她裙摆微动,先一步往外间去了。
这是默认的意思。
许茂礼待要露出笑容,又发觉自己紧张得手掌心里全是汗,菱月已经先行一步,他连忙跟上了。
出来外间,许茂礼交代大兴:“我去送送菱月姑娘,你看着铺子。”
大兴嘻嘻笑着答应下来。
看他这贼眉鼠眼的样子,许茂礼给了他一记眼刀,用眼神警告他老实一点,别在菱月面前闹幺蛾子。
从和祥医馆出来,两个人走在北街的青石路面上,日头挂在天上,隔着身上的大衣裳似乎能感觉到冬日的日头那微薄的暖意。
这对菱月来说是个很新奇的体验,和一个非亲非故的年轻男子一起走在外头。
临近年关的长雀市热闹无比,周围有小贩的叫卖声,有孩子们的嬉闹声,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动静,这些响动似乎能消解一些紧张和不适。
许茂礼想尽办法地找话来说,他问菱月家里都是怎么过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