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绯色妃妃
魏姝暂时压下心绪,点了点头,又顺势试探道:“今天在佛寺里,恰好听主事讲了目连救母的故事,却一直有一事想不太明白。
“虽说百善孝为先,可如果父母对子女并不好,像二夫人对待云溪那样,或者更恶,直接伤害杀掉子女的,为子女的,仍然还要怀有孝敬之心吗?”
目连救母,讲的是目连的母亲,因贪婪吝啬,不修善行,死后入饿鬼道,目连成道后,以自身功德救度母亲的故事。
谢兰臣垂眸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魏姝的话,而是先给魏姝讲了另一个故事——哪吒拆骨还父,拆肉还母。
随后才道:“父母怀胎十月,以精血骨肉,诞下子女,已是重恩,即便子女出生后,不受父母疼爱,此恩仍非拆骨还肉不能报。”
非拆骨还肉不能报吗?
魏姝只觉得在严华寺的那股难受又涌上了心头,她忍不住又问谢兰臣:“你的父母……我是说靖西侯和如夫人,他们对你好吗?”
出乎魏姝意料的,谢兰臣回道:“他们都对我很好。”
“只是,”他又说道,“他们虽然对我很好,但我却不是他们最爱的那一个。如夫人对我是爱屋及乌,她对我父亲一片痴心,但凡是我父亲喜欢的东西,她都很喜欢,当然,除了大夫人和子期。
“至于我父亲……”说到靖西侯的时候,谢兰臣犹豫了一下才道,“他大约最爱大夫人吧。”
谢兰臣说起这些,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神色间不见半分失落和埋怨。魏姝听完却觉得胸口更闷了,后悔自己不该提什么目连救母……
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顿饭,谢兰臣去处理公务,魏姝因为心情不愉,则早早躺上了床。
半梦半醒间,她恍惚又回到了王府大门口,面前是为谢虔送殡的队伍,一辆马车驶来,赵氏掀开车帘,目光怨毒地冲魏姝说话。
这次,魏姝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也该让你好好尝尝丧夫之痛!”
接着魏姝便眼前一花,忽然便见谢兰臣躺在自己怀里,唇边带血,一动不动。
她急忙伸手去探谢兰臣的鼻息,却什么也没有,她不死心地又俯在谢兰臣身上听他的心跳,还是什么都没有。
那一瞬间,魏姝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不会跳了……
魏姝被一阵心痛从梦中惊醒。
“公主做噩梦了?”
谢兰臣不知何时回到了寝室,身上的衣服还没换,见她忽然从床上坐起,额前还有一层冷汗,便走过去想要为她擦拭,魏姝却忽然紧紧抱住了他。
感受到谢兰臣胸口传来的起伏和心跳,魏姝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荒诞的梦,却不禁又回想起赵氏白天怨毒的那一眼。
谢虔说谢兰臣弑父杀弟。
魏姝这几天一直在查探“杀弟”的事,并没太在意谢虔说的“弑父”。
因为靖西侯的死因,乃战场中箭,箭头明明白白是敌人射过来的,此事无可作假。
虽然靖西侯中箭后,并没有当场身亡,而是撑着回到侯府,几天后才过世。但这期间,一直都是大夫人照顾靖西侯,谢兰臣根本没有近身,也没有机会弑父。
魏姝一开始就不相信谢兰臣弑父。
可是此刻再想想,谢虔不会无的放矢,还煞有介事地提到,是“有人亲眼所见”。
如果真的有人亲眼所见,那这个人,必然是谢虔知道,并确有存在的。一旦对方哪天真的站出来指证谢兰臣,弑父这种重罪,便是谢兰臣再受西北军拥戴,也唯有一死……
魏姝闭了闭眼,忽然说道:“昭儿生辰那天,谢虔曾和我说,有人亲眼所见,你杀了靖西侯。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你要留心。”
她现在,不想再想谢兰臣到底有没有弑父了,她只知道,她不想谢兰臣真的像梦里那样躺在自己怀里。
谢兰臣用帕子轻轻为魏姝擦掉额头上的细汗,问道:“公主觉得,靖西侯是我杀的吗?”
“我不知道,”魏姝仰头望向他,“但我知道,我不想你死。”
作者有话说:
看我看我!
男主受佛家思想影响,以及当时整个社会包括儒教道教,都推崇父母之恩大于天,所以男主才会有本章的想法,这并不代表作者的想法。男主虽然受困于父母之恩,但是他是哪吒那一卦的。
另外,哪吒剔骨还父割肉还母,最开始是佛家故事,后来慢慢被其他教派化用了。
【还要给大家汇报一下,不出意外,一周之内(预计3-4章)正文就完结了。
我是以男女主感情线圆满作为正文完结标准,番外就是补全剧情线,也就是造反加登基,不会详写作战过程,所以番外的篇幅也不会很长,差不多月底能全文完结。
番外还会写一下女配重生的前因后果。爱大家】
第74章 74、义绝
自从那晚梦到谢兰臣横死, 接连几天,魏姝都有些心神不宁,可随后大半个月过去, 西北和嘉王府都平平安安, 连之前犯边的契丹人也忽然鸣金收兵。
自称来给魏婧送嫁妆的徐翰林, 在和魏婧交接过嫁妆册子后,也无半分异动,期间虽然来拜见过魏姝一次,也只是寻常问安, 非但没有就高霖谋反的事责问魏姝,反而言语间还多有安抚:
“高霖虽是公主封地的属官, 但公主常住神京,后又来到西北,少有踏足封地的时候, 高霖会欺上瞒下, 生有二心, 并非公主之责。况且从公主寄给皇上的折子看, 公主对高霖谋反一事,提前也并不知情。高霖乃先皇指派给公主的属官, 出于对先皇的敬重和信任,公主会有失察也属人之常情。”
徐翰林话里话外,都是在为魏姝开脱, 只最后试探了一句:“先皇已经不在了,公主也随嘉王定居西北,不知神京是否还是公主心里的故乡?”
魏姝道:“我从没忘记过神京是我的故乡, 也没忘记过我是大安的公主, 我若真有心搅弄风雨, 当初皇叔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还犹未可知。但我也有我的私心,有我想要守护的东西。总不能只许别人欺凌我,却不许我还手。”
徐翰林闻言,长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又对魏姝拜了拜,便离去了。
但他并没有就此离开西北,而是打算参加完养子谢子期的婚礼,再行返回神京。
谢子期和魏婧的婚事已经临近,嘉王府提前两个多月开始筹备,婚礼前几天,王府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上下都喜气洋洋,只除了如夫人。
如夫人又发了回疯,打听到谢子期婚礼当天,有意要请尤丹唱歌助兴,她便提前把尤丹请到了自己院里,说自己这几天总睡不好,时常心烦意乱,头晕目眩,只有在听尤丹唱曲儿的时候,才能勉强安定。
虽然理由十分蹩脚,听起来就像是在故意找事,大夫人却意外地没有计较,只叫人另换了别的伶人来助兴。
新娘子魏婧,也终于在成亲的前几天被告知,之前她院子里的那名仆役已经痊愈,并没有感染时疫,因此她也能自由出门了。
在魏婧被软禁期间,大夫人曾借探望之名,狠狠训斥过她一通,斥责她擅自要掳走昭儿,心里只有娘家父兄,却半点儿不顾及婆家,害得子期也跟着没脸。
可即便大夫人对魏婧再不满,婚礼依然如期举行了。
魏婧知道大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如今局势混乱,待徐子期接管西北,若也想趁乱在大安分一杯羹,必然需要她公主的身份——如果高霖英王等人果然造反成功,届时西北再发兵大安,便名正言顺,是为岳丈复仇。就如同现今魏姝和父皇的关系一般。
魏婧自然也有她自己的打算。
不过不管怎样,今天都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上辈子没能嫁给徐子期,是她一生的遗憾,如今心愿即将达成,虽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魏婧还是决定,今天要暂时抛开家国私怨,好好度过良宵。
婚礼从黄昏,一直热闹到半夜。
魏婧静静地等候在婚房中,忽听到门口有动静传来,立刻以扇遮面,等待谢子期近前。
可谢子期在她面前站了许久,既不念却扇诗,又迟迟不见有其他动作,魏婧心下疑惑,垂眼从扇子下方看去,见到一片红色喜服。
面前的人确实是谢子期无疑。
魏婧见他一直沉默,猜想大约是因为昭儿生辰宴上的事,对自己有了芥蒂,正想要先说几句话缓和气氛,谢子期终于开口了,却是叹了口气道:“我今晚去隔壁睡吧。”
说完,谢子期转身就要走,魏婧心下一急,也顾不上什么却扇诗,直接丢下扇子,起身叫住他道:“今晚是我们新婚之夜,你为什么要去隔壁睡?”
谢子期看向魏婧:“我知道公主心仪之人不是我,我不会勉强公主,所以今后便分房睡吧。”
魏婧不明白他这番话从何而来:“当初在神京,我为了能嫁给你,不顾礼义廉耻与你私会,你怎么能说我心仪之人不是你?”
谢子期犹疑了一下,才放轻声音道:“嘉王品貌气度都远胜于我,不管公主是一开始就心仪兄长,还是之后移情,都算人之常情。”
在漳州福王的送别宴上,谢子期第一次察觉到,魏婧看向谢兰臣的眼神不太对,他当时并未多想,直到回到西北,全家人第一次一起吃饭,魏婧又在饭桌上失态地盯着谢兰臣看。这时候,谢子期已经心生疑窦。
再后来,谢兰臣搬去公主府,与魏姝同住,不常回嘉王府。但住在嘉王府的魏婧,只要一听到有人说起谢兰臣,总是忍不住停下来倾听;只要谢兰臣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中,她的目光也总是不自觉地落在谢兰臣身上。
谢子期又回想更早的时候:在谢兰臣的册封宫宴上,以及回西北的宝船上……
之前那些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那些望向谢兰臣或幽怨或缠绵的眼神,又一点点在他脑海中浮现。
谢子期终于意识到,他的未婚妻,好像喜欢上了自己的兄长。
一开始知道的时候,谢子期心里免不了有些难受。
可感情这种事,终究勉强不得。
他又叹了口气道:“可惜你我早签下婚书,婚事已经反悔不得,只能先委屈公主与我成亲,待过个一两年,再寻由头和离。只是兄长毕竟已经和崇宁公主复婚,两人也算琴瑟和谐,像利用谢虔伤害崇宁公主那样的事,公主今后还是不要再做了。”
谢子期一口气把话说开,便没在房中多留,转身出了房门。
只留魏婧呆滞在原地,张口想要辩解否认,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她完全不知道,谢子期是什么时候、怎么察觉到她对谢兰臣的异样的,以至于想要辩解都有些无从说起。
谢子期还认为,她是因为嫉妒魏姝,才利用谢虔对付魏姝……
魏婧此时才心虚地发现,自从和谢子期定下婚事后,她的关注一直在谢兰臣和魏姝身上,完全忽视了谢子期。
不过没关系,魏婧又自己安慰自己,毕竟上辈子谢子期那么喜欢她,这辈子他们两人又已经成亲,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他们总能重归于好的……
相比于魏婧的乐观,谢子期就显得有些落寞了。
他倒没有埋怨谁,只是当初定下婚事后,他心里也曾憧憬过能拥有大哥那样的三口之家,夫唱妇随,父慈子孝。
屋外虫鸣阵阵,谢子期在隔壁床上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想着这会儿家里人应该都睡下了,便换了身便装,提了个廊下的灯笼,出了院子。
他本是想随意散散风,不巧刚出院子,就在凉亭里碰到了同样睡不着的徐翰林。
谢子期至今还不曾改口,仍称呼徐翰林父亲,王府的老太太等人,也很感念徐父对谢子期的养育之恩,今日特意邀请他做了主婚人。因散席的时候,天色已晚,今夜便留徐父宿在王府。
不期父子俩竟然就这样在深夜遇见了。
徐翰林见来人是谢子期,不由微微皱眉:“洞房花烛夜,你不留在屋内陪平宁公主,出来闲逛什么?”
谢子期不想徐父担心,支吾道:“就要回去了。可父亲怎么这时候也还没睡?”
“我是开心,”徐翰林望向面前的儿子,目光复杂难辨,“这一趟能亲眼见到你成婚,于愿足矣。”
“可我总觉得父亲这几日忧心忡忡的,似是有什么心事,”谢子期有些担心徐父,又问道,“父亲是因为高霖和英王造反的事,担心西北也会步后尘吗?”
他宽慰父亲道:“据我这些时日的观察打探,崇宁公主与高霖并无勾连,嘉王也没有要趁火打劫的意思,只要朝廷不会突然发难,西北应该不会主动攻击大安。父亲不必太过担心。
“再说,虽然我来西北尚且日浅,但好在占了个好身份,若嘉王真有异动,我也会尽力规劝……”
徐翰林却打断他道:“你一个新郎官,放着新娘子不管,这时候谈什么政事?平宁公主此刻才是你的正事,快回去吧。”
徐翰林催促儿子回房,谢子期怕自己和魏婧分房的事被发现,也不敢坚持留下,只好掉头回去。
凉亭里,徐翰林盯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却深深叹了口气。
他此次来西北,哪里是真为了给平宁公主押送嫁妆?而是受皇上密令,让他带小郡王入京为质,不惜以何种办法。
可这时候,强迫西北交出小郡王,无异是逼迫西北也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