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柳
第122章 哑儿(一)
花容体谅的话语让燕璇松了一口气:“我早就想告诉你来着,怕吓着你。”
花容在整理床铺,回头道:“小姐频繁与国公爷出去,奴婢就猜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尤其有时候小姐回来还不让奴婢伺候梳洗,就更加可疑了。”
原来花容早就察觉了。燕璇脸颊微微发红,亏她还以为瞒得好好的呢。
“休怪奴婢多嘴,小姐既然已经铁了心要和国公爷在一起,还是早点儿想法子与国公爷要个孩子吧。早点儿过了太夫人那一关,名正言顺与国公爷在一起,以后那些个危险事情尽量少去管,行善积德也不止帮鬼这一项,开个善堂派米施粥也是可以的。”
燕璇面上的红晕淡了几分,靖国公夫人可以无才,可以无貌,也可以不出众,但不可以抛头露面,不可以太张扬,要循规蹈矩,要贤良淑德,永远只能做宋青阳背后的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燕璇不想和宋青阳在一起了。
“开个善堂我看可以。”燕璇故意回避了花容前面的话,“不过我这善堂不能只是简单地派米施粥,我想做更多的,棠梨的绣庄我觉得可以借鉴一下,去青楼里收女工。我还想将贫民窟改造一番,想让他们都能自食其力,我还想办学堂,开医馆,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花容叹了一口气,“小姐想得虽好,但要做到太难了,小姐顾好自己一生就已经了不得了,别人的人生是好是坏和小姐无关。”
燕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总之先做吧。马上要冬天了,你先帮我找人去贫民窟给他们修修破旧的房子吧。”
花容知道劝说不过,又叹了一口气。
花容的叹气声让燕璇心里有些儿发堵,再想景王那事就更觉得头疼,该怎么把他抓回鬼芥呢?
还不等燕璇想到法子,关于景王返老还童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景王没有说自己是从鬼芥里取出来的长生果,他编了个瞎话,说昨夜做梦,梦见了佛祖,佛祖说他慈悲为怀,一心向善,所以赐给他几颗长生果,服之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一心向善的景王完全忘了,鬼芥里面还有十来人等着他送袈裟进去呢。
“喵~”一声猫叫打断了燕璇的思索,是花太岁来了。
花太岁绕着燕璇看了一圈,好似在看她有没有受伤,想来她进鬼芥的那天,它也是知道的。
“我好着呢,你放心吧。”
燕璇正想要花容去厨房弄条鱼来,花太岁转头又走了,没多久,它带来了一个女鬼。
合着她领会错了,花太岁刚刚压根不是在关心她,而是在和她说女鬼的事情?
行吧,白感动一场。
不等女鬼说话,花太岁先叫了起来,瞧着很是着急,可惜它不管怎么喵喵叫,燕璇也听不懂,只能示意它闭嘴,让女鬼说。
“我,我叫哑儿……我,我有冤……”
女鬼有口疾,说话有些结巴,加之面对燕璇有点儿紧张,说起话来更是含糊不清,也难怪花太岁那么激动,应该是想帮她说吧。
“你别着急,慢慢说。”按理说结巴是嗓子有毛病,已经是魂魄了,说话应该不会结巴的,许是她已经习惯了。
花了好一阵功夫,燕璇才理清楚女鬼想告诉她的事情。
女鬼名叫哑儿,因为生来有点口吃,平日里她能不说话的时候都不说话,慢慢地,大家就给她起了这么个诨名。
她家住在柳前巷,娘家婆家都在那一条街上。丈夫家里人多,他们成亲后不多久,公公就给一大家子分了家,他们夫妻分到了一个小院子。
平日里丈夫出去做点小买卖,一两日不归家也是常有的事,留她一人在家,丈夫不放心,于是便买回了一只看门狗。
中秋那天晚上,趁着过节,丈夫做了些花灯去街上卖,她则在家照顾孩子。
晚上她洗完碗,顺便用剩下的热水给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擦了下身子。
刚给孩子擦洗完,院门响了,是隔壁邻居宿老汉,他说眼睛不舒服,想借她点奶水洗眼睛。
奶水治眼疾她是知道的,之前也有人来向她讨过,遂也没多想,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她往屋里拿了个小竹杯,满满挤了一杯给他。然不知怎么的,在递杯子给他时,他手上突然一个哆嗦,不小心将竹杯里的奶水全都洒了出去。
宿老汉一边说着可惜了,一边进了她的s家门,又说道:“还劳烦娘子再挤一杯奶给我。”
哑儿应着好,请他到院子里坐一会儿,她回房再挤奶。
因为是隔壁邻居,平日里多有来往,看门狗也不会有所阻拦,看了一眼他,就又趴地上睡了过去。
等哑儿走进房间,发觉他也跟了进来时已经晚了,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抵在她圆滚滚的胸脯上,他说:“你要是敢叫,我就杀了你和你的孩子!你孩子还这么小,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忍心看着他就这么死了吗?”
没有一个母亲能顶得住这种威胁吧,她很想喊,只要她喊,看门狗就会进来咬住他的腿,可不知怎么的,她喊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用锋利的匕首割破了她的衣裳,割破她的肚兜……
宿老汉侮辱的话语响在耳边,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她不知该怎么解释身体的背叛,她否认不了,那一夜,她在宿老汉身下尝到了往日和丈夫不曾有过的快活。
在丈夫回来前,宿老汉走了,她收拾好了一切没有让丈夫发现,她以为这一晚的噩梦都会过去,然而没想到第二天周边就传出了她和宿老汉的事情,只不过在他们的话语中,她成了勾引宿老汉的人。
很快,婆家人和娘家人都听说了,他们齐齐来了她家里,问她传闻是不是真的?
她很想解释,可那晚身体的反应让她无法成为一个纯粹的受害者,她只能沉默,这份沉默成了默认,父亲打了她一巴掌,而后丈夫也知道了,他什么也没说,只让她拿着所有东西回了娘家。
在父亲的骂声中,母亲的哭声中,她吃了角落里毒老鼠的药。
“我……冤……”
面前的哑儿让燕璇又想起了胭娘子,何其相似的遭遇,都是被人设计成了一个荡妇。
第123章 哑儿(二)
“他……有刀……我怕,他……真的,会伤害孩子……”哑儿还在磕磕巴巴地说,她怕燕璇也会认为她是个放荡的婊子。
听着她的话语,想着胭娘子的事情,燕璇心中闪过一丝狐疑,一般作恶的人首先想着是隐藏,而不是马上将自己的罪行炫耀出去吧?除非宿老汉觉得哑儿会告发他,所以他不得不先将脏水泼给哑儿。
可照哑儿口述,她在这个过程中虽不情愿,但身体是配合他摆弄的,并没有做出反抗。按理说这样胆小畏缩的受害者宿老汉是没必要再多此一举的。
这一点古怪非常,让燕璇心里不得不有些怀疑:“宿老汉离开之前有没有威胁你保密?”
哑儿点点头:“他,他说……只要,我,敢说出去……他就,杀了我孩子……我怕……”
“你答应了吗?”
哑儿又点了点头:“我怕他,伤害我,孩子。”
照这么看来,宿老汉第二天传谣的可能性几乎是小之又小,可除了宿老汉之外,还有谁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呢?
“我……我娘家,嫂嫂。”
这是哑儿听自家看门狗大黄说的,死后,她不仅能和花太岁交流,也能和大黄交流。
大黄是哑儿一手喂大的,哑儿死后,心有怨气,灵魂不散,一直飘在丈夫周围,大黄见了,听了她那晚遭遇,才知道因为自己大意,放进来了恶人,害得女主人失身寻死,遂想要替女主人洗刷冤屈,弥补自己的过失。
它知道花太岁最近在帮人类与鬼魂接触,便托了花太岁帮忙,这才有了花太岁带着哑儿来找燕璇求助的事情。
据大黄说,当晚哑儿和宿老汉进房不久,哑儿娘家嫂嫂就来了,嫂嫂在房门口站了许久,看着屋子里出神,后来慌慌张张地跑了。因为是熟悉的自家人,所以它也没有叫唤。
“你与娘家嫂嫂有怨?”
哑儿摇摇头,她娘家嫂嫂是童养媳,八岁就来了她家,因为年纪相仿,她们两人自小就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长大后,两人各自婚嫁,有时候都还会偷偷分享一些床榻上的私密事情。
“那她为什么会对你见死不救?”但凡她能出声阻止,哑儿就不会被宿老汉奸污了,也就不会死了。
“我不,知道。”哑儿也百思不得其解。
看来得往柳前巷与她嫂嫂好好聊聊才行。
燕璇应下这事,问得地址后,让哑儿随行在她身边不远处,听她鬼笛召唤。
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燕璇等宋青阳有空再一起出去,有他在身边,她总能安心许多。
路上,燕璇把修缮贫民窟的事情告诉了宋青阳,谁料宋青阳却道:“这些事不用你来管,关于拐卖,采生折割,乞丐,青楼楚馆,勾栏瓦舍这些我已经写折子上奏给皇上了,那条街会有专人去处理的,后续情况我也会盯着的。”
经宋青阳一提燕璇才想到,这种民生民计本就是朝廷该管的。天子脚下,皇城根下还有这么多乞丐,有这么多拐卖发生,何尝不是朝廷的失职呢?
燕璇突然又想起了花容刚刚的话,猛地发觉,她好像把太多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她的初衷不过是帮鬼化解执念,不过是为了积德替父亲还债,为了活下去而已。
思及此,燕璇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善堂还是派米施粥吧,其他的暂且另说吧。
柳前巷在永安坊里面,之所以会被叫做柳前巷,是因为巷子尾有一棵大柳树,平日没事时候,巷子里的人家都喜欢在树下坐坐,闲聊一些家长里短。
他们到时,正是下午太阳最猛烈的时候,有一群大娘坐在柳树下做冬天要吃的腌菜,她们一边做一边聊,从西家聊到东家。最近巷子里最大的事情就是哑儿的事情了,免不得又有人提起来了,有个娘子叹道:“那哑儿看着老老实实的,没想到是个会偷人的主儿。”
“这就叫做咬人的狗不叫,平日里看着老实的人,背地里不定怎么荒唐。我看老于家那小孙子还说不准究竟是谁家的种呢。”
“可不是么,哑儿那丫头也只是看着老实本分,正经娘子哪会天天在家穿红戴绿,涂脂抹粉?我有几回去她家借东西,都看她眉毛画得黑黑的,嘴唇抹得红红的,于全又不在家,定是抹给哪个野男人看的。”
大娘无端猜测着,以往的一切都成了佐证哑儿不守妇道的证据,没人在意这其实只是她的臆测。
燕璇和宋青阳站在不远处听了一会儿,面色十分沉重,这还是燕璇头一次领会三姑六婆的威力,她若是哑儿,在这种情况下,估计也会想不开自我了断吧。
听了会儿,突然有人又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听说她在娘家做姑娘时就不安分,当初和于全就不是正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两人自己偷偷勾搭上的。老于夫妻说什么也不同意儿子娶个小结巴,无奈于儿子以死相逼,才不得不同意。”
“难怪她一嫁过去,老于家就分了家。”
大娘们嘴快且碎,嗓门也大,恨不得将哑儿偷人的事情宣扬地人尽皆知,明明哑儿也没有得罪她们。
燕璇假装被她们的话语吸引过去,问道:“你们说的哑儿真有这么不堪吗?”
“姑娘头一回来吧?”
燕璇点点头,只说是路过。
“你不知道,前两天那哑儿背夫偷汉被发现了。”大娘们吐沫横飞与她说起中秋夜发生的事情,说哑儿怎么引诱宿老汉进屋,怎么引诱宿老汉上床,说得好像她们就在现场看着的一样。
“你们亲眼看见的吗?”燕璇问道。
大娘们安静了一瞬,有些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还有些说:“哑儿自己承认了的,不然她怎么会自尽?”
“听谁说的?你们亲耳听到哑儿承认的吗?”
“这倒是没有亲耳听到,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她家里人都是这么说的。”
“哪个人会将家丑说与别人听?”
燕璇本以为会问出哑儿的嫂嫂来,却不知问出来的竟是哑儿的婆婆。
“她婆婆那天坐在门槛上骂了一天,整条街的人都是知道的。”
“在她婆婆叫骂之前你们不知道吗?”
“不知道。”
哑儿明明说娘家婆家是听见周边的传言才上门询问的,怎么和她说的不同?
“哑儿的婆婆是不是不喜欢她?”
“谁会喜欢个不会说话的儿媳妇。”
燕璇突然打了个冷颤,在太阳底下也觉得寒意逼人,或许有些至亲至爱,才是最见不得你好,最危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