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猪猪丁
中秋才过不久,许多人家将空余的宫灯低价出售,倒是很有生意头脑。
方柔盯着一只小老虎宫灯看了几眼,只觉做工惟妙惟肖,一时没留意身旁跟着萧翊, 只想乘乘应当会喜欢。
她停了步子, 那卖货的女郎瞧出方柔的兴趣, 忙提起宫灯递到她面前。
“这是最后一盏了,你要喜欢我便宜卖你, 也好早些收摊回家去。”
方柔接过提绳慢慢打量,越看越欢喜。
还不待她问价,萧翊已掏出了钱袋, “要了。”
那娘子喜上眉梢, 忙道:“郎君真爽快, 二十文,不多要!”
方柔“哎”了一声,不及阻止,萧翊已将钱数给了对方。
方柔低声道:“我还没看好。”
萧翊笑:“看没看好也无妨,先买下,不喜欢就少看几眼。”
方柔嘟囔:“霸道……”
萧翊听见了,却不搭话,意味深长地望着方柔,转即道:“你不属虎,为何看中了这盏?”
方柔没多想:“是乘乘……”
她一怔,忙转口:“是乘乘想集十二生肖,我见着有小老虎,就留意了几眼……哪想你开口要了,想拒绝也抹不下脸。”
萧翊乐于见到她慌乱的模样,他逐渐察觉到,方柔面对他逐渐没了戒备,心底瞒着的秘密总是呼之欲出。
他逗她:“乘乘也不属虎吧?她是小兔子。”
方柔啊了一声,实在学不会骗人,支支吾吾敷衍过去。
萧翊恶劣地步步紧|逼:“我跟你的女儿,才是小老虎。”
方柔心底一坠,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半晌才结巴道:“你别胡说了……”
她埋头,快步朝前走,手里捏着那盏花灯越看越刺眼。
她总觉得萧翊话里有话,可实在想不通,他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而且,方柔很确信,一旦萧翊知晓此事,他必然会作出些卑鄙的手段以此逼迫她接受。
萧翊被她甩在身后,嘴边隐笑,阔步跟上方柔。
二人走回梨园巷,方柔的灯被萧翊接了过去,她没拒绝,反倒像摆脱烫手山芋那般。
她隐约瞧见家中昏暗,心底诧异,还以为乘乘又哄着陆绵偷跑去城里疯玩。
路过萧翊家门口,却听得赵铁云的声音:“乘乘,你老是欺负绵哥儿,得亏他脾气好。”
乘乘不服气:“他脑袋笨,怎么能说我欺负人。”
方柔一怔,往里瞧了瞧,这才见乘乘和陆绵正搬了小凳坐在院里,赵铁云在教他们做宫灯。
萧翊跟上前来,轻轻拢着方柔的肩,微微俯身,声音贴上来,“进去坐坐?”
方柔一颤,稍稍挣脱他亲密的虚抱,忙提裙走进院里。
嘴里道:“乘乘,你欺负绵哥儿还少?少顶嘴。”
乘乘闻言回眸,先见着秀眉紧蹙的方柔,又瞧清楚她身后的萧翊,登时喜笑开颜。
她扑上前:“阿娘,你与翊叔去哪啦?”
她探过脑袋,瞧见萧翊手里提着的宫灯,“哇!小老虎,我就……”
方柔一惊,忙捂住她的嘴,打岔道:“时辰晚了,绵哥儿陪了你这样久,也该回镖局休息了。”
乘乘已挣脱方柔的控制,几步跑到萧翊面前,萧翊顺手将宫灯递给她,“乘乘,你娘亲特地买来送你,喜欢么?”
乘乘笑得眉眼弯弯,开心地点了点头,霎时将刚才的感叹抛之脑后,与陆绵走到一边玩宫灯。
赵铁云也站起身,大笑:“阿翊,你与方娘子?”
他没将话说透,只是笑意盈盈地打量着二人,方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要解释。
只听萧翊道:“阿柔托我办些事,办妥后我们一块吃了顿便饭。”
听着像什么也没说,可措辞称呼引人遐思。
赵铁云一脸揶揄地挤眉弄眼,萧翊却只是淡淡笑着,方柔再想作解释,无非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只得又对乘乘道:“乘乘,该回家了。”
谁知乘乘提着宫灯笑:“阿娘,你与翊叔说完事情了么?我和陆绵今夜也可以去舅舅家睡,不打搅你们。”
赵铁云闻言大笑,忙叹乘乘人小鬼大。
方柔俏脸生红,忙喊:“谁教你这些胡话的?读书读到脑袋后边去了么!”
她几步向前,抓住乘乘的胳膊,又看了眼陆绵,“绵哥儿,你如何回家?”
陆绵道:“方姑姑,我可以自己回去。”
赵铁云道:“还是我送你,近来城里并不太平。”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方柔不由自主地瞥了眼萧翊。
只见他朝着赵铁云稍稍颔首,似乎二人有未明言的默契认知。
陆绵很有规矩地谢过赵铁云,萧翊也低声与他说了句嘱咐。
小院安静下来,乘乘埋头摆弄宫灯,方柔看着萧翊没说话,长睫轻眨,随后带着乘乘往外走。
萧翊背手站在院里,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方柔刚踏出门槛,萧翊忽然道:“阿柔,我今日所问之事,劳烦你代为转达。”
方柔怔了怔,回过神来,侧过脸对他点了点头,这便催促着乘乘往家走。
此事之后又过几日,宁江风平浪静,方柔和谢镜颐却都有山雨欲来的忐忑。
谢镜颐隔天听方柔说完那日在穆府的遭遇,差些没忍住要提刀去穆氏商号兴师问罪。
而出乎方柔的意料,穆珩竟敢再到食楼露面。
也如谢镜颐和方柔所推测,他仍秉持死鸭子嘴硬的作派,假惺惺跑到方柔面前嘘寒问暖,说一场误会,又说那位贵客必然是遭了暗算,穆府已报官处置,让方柔不必再担忧。
方柔静观其变,顺着他的话茬说那日在别院没见着穆珩,提前离开了,对于之后的变故并不知情。
穆珩敷衍着,连声说是他的过错,人品虚伪,方柔只觉厌恶非凡,可又因着大事未成,只得按兵不动与他周旋。
萧翊所托之事也有了进展,虽谢镜颐恨不得对穆珩杀之后快,但并未对萧翊全然改观,只说若能为百姓谋好处,他可以说服陆鸣与朝廷秘密合作。
说来也奇,自从裴昭调查得知萧翊的真正目的,又因城中发生的几桩意外,沈映萝对萧翊少了些偏见,甚至还说也许他果真浪子回头,由此上回中秋夜才会破天荒让他进食楼吃饭。
谢镜颐不置可否,但面对妻子改换态度一事,他也不再多嘴,只盼着早日成事,将萧翊这尊大佛送走。
李明铮密派特使前来宁江,由萧翊和谢镜颐牵头,陆永镖局愿意合作,暂时维持现状不与穆氏商号交恶,仍继续替他们押运赃款,以此调查出马贼的老巢所在。
事情进展尚算顺利,好事逢双,萧翊隐约察觉得到,方柔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
起初乘乘三不五时给他送些糕点生果,一开始他以为是小姑娘心底向着他自作主张,直到那天乘乘来送冬蜜梨,不慎说漏嘴。
“娘说你惯爱吃梨,叫我送些给你。翊叔,为什么我觉着娘亲很了解你似得?”
萧翊一时怔然,却只说:“因为你娘心软,对每个人都上心。”
乘乘点点头,“是这样,人人都说阿娘好。翊叔,你觉得呢?”
萧翊摸了摸她的脑袋,掰开一个蜜梨,递给乘乘一半,“没人比她更好。”
咬下一口,心底的甜要沁出来似得,这阵久违的愉悦蔓延开,萧翊从未觉得西北竟这般好。
乘乘童言无忌:“我觉得你也很好,要不你再想想法子,多讨阿娘欢心?只要她肯松口,你便能做我爹爹啦!”
萧翊失笑:“你娘和舅舅对你这样好,为何仍想要个爹?”
乘乘又作出要与他说悄悄话的姿态,让萧翊俯身凑近。
她踮起脚,在他耳畔神秘兮兮地说:“不是我想找爹爹,其实我只不过想有个人疼惜阿娘。就像话本里说的,冷了热了多几声关心,休沐时带她外出游玩……”
萧翊一怔,没想到乘乘竟存着这份心思。
原来并非是她执着于要家庭美满,而是,她希望方柔能有个知心人陪伴。
乘乘又道:”翊叔,我再给你支个招,其实你别看阿娘整天管着我,这也不许那也不行,其实我知道她可爱凑热闹了。听舅舅说,她打小就爱新鲜好玩的事物,等你得空,找些机会带阿娘出城逛逛,她必然喜欢!”
他一时无言,对着孩子还留着正经的那面,半晌才说:“乘乘,感情勉强不来。若你娘亲愿意,她会让旁人知晓的。”
乘乘似懂非懂,捧着半个梨默默吃完。
萧翊那日送走乘乘,打算去趟镖局与陆鸣议事,正遇着方柔也出门。
他放慢脚步,刻意等方柔关门上锁,她没避嫌,倒是很主动地问了一句。
二人并肩朝巷外走,她又瞧了他一眼,低声道:“快入冬了,宁江这边早晚很凉,你记着添衣裳。”
萧翊讶然地望着她,语气很小心:“阿柔,你关心我?”
方柔没否认,抿了抿唇,“我只是见则直言,你不要想太多。”
萧翊轻笑道:“我就当你在关心我。”
方柔不与他争辩,默默往前走。
二人将在巷外分别之际,萧翊刚要与她道别,谁知她又停下步子,抬眸望向他。
“之前事情多,一直耽搁着没给乘乘过生辰,我们商量好明日替她补过……她说,想要你也来。”
萧翊一怔,随即挑嘴轻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早已备好了生辰礼,明日必定到场。”
方柔一时无话,只轻轻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回眸。
发现萧翊竟还站在原地静望着她,不由一怔,迟疑道:“明日师兄和阿嫂在,陆绵一家三口也来,我晚些与三娘商量,她和铁云哥若不介意,便一同凑个热闹。”
萧翊笑望着她,一股从未有过的归属感油然而起,这是几个美满之家的聚会,而他并没有被排斥在外。
他长在帝王之家,朝堂后宫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哪怕太后最终宠冠后宫,可他知晓他的爹娘并非寻常人,他也从没有体会过所谓的烟火人气。
这么多年以来,他游历四海,见过形形色色的民间家庭,夫与妻,老与少,一家和睦美满,他默默感叹,心生艳羡。
以前他没明白,其实方柔要的事物那样简单。
他曾以为这样的日子再不可能有,可老天似乎见到了他诚心赎罪的种种,总算愿意网开一面,萧翊一时感慨,久久说不出话来。
方柔又说:“你若没旁的事,明日早些回来。”
说完这话,她忙转过身,快步离开了梨园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