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猪猪丁
他在宿丘山隐藏身份之时,也曾随方柔前去城中闲逛。彼时他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块玉佩,见方柔喜欢小玩意儿,他大手一挥解了玉佩递给摊主,吓得那人连退几步不敢接。
玉佩并没有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只是格外贵重,那小摊主应是见过些市面的,认出了此物有价无市,不敢起贪欲。
像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不能忍受,为何方柔竟像格外欢喜那般,难不成与裴昭扮作寻常夫妻就这般有趣?
再翻过一页,他更是怒火冲顶,当即攥紧了五指。
今日大殿之上,他已忍得足够辛苦,他生怕自己克制不住,直接强掳了方柔带回王府,再不让她有机会逃离,永远做他一人的笼中娇雀。
却不料她竟如此自然地对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
萧翊今夜宿在了书房,他侧卧在榻上,连衣裳也没换。那许久之前曾梦到过的事物,不知为何又浮现在眼前。
还是那双被抛在地上的红玛瑙坠子,还是散落一地凌乱的衣衫,那床幔之后映出了两道人影,木头相撞发出暧,.昧的动静,有细微的碎音自那头传出来,那是方柔低声呜咽的叹息,听得人口干舌燥,心烦意乱。
梦中的他怒从心起,大步朝床上走去,想要掀开床幔,可在抬手那一瞬,他竟产生了无限的惧意。
萧翊手一颤,梦散去,他慢慢掀开了眸子。
书房昏暗,他的手中握着那对玛瑙坠子,因用力深,掌心已划开了条细细的口子,边缘结了道薄薄的暗红痂痕。
他眸色一暗,“何沉。”
屏风之后徐徐有人影靠近。
“去查清楚,今夜她宿在何处!”
第40章
◎将军实在生猛◎
虽同是在京城, 可方柔却没觉得先前那般压抑。
裴昭的府邸不像宁王府那般宽敞气派,踏进去便令人心生畏惧,像是闯入了金丝构筑的樊笼,轻易不得挣脱。
将军府内仆从虽少, 但都很面善, 裴昭对他们的姿态不似主仆, 反倒像是许久未见的远房亲眷。
每个人面上都挂着笑,说话春风化雨那般, 一口一个夫人,喊得方柔生起一阵羞怯, 却又不觉得他们心中带着看低和嘲讽。
裴昭几乎整日都在府上, 除了皇帝召见, 他鲜少外出。
二人分住在不同的院子,虽只隔了一小片花园,但裴昭入夜之后便与方柔请辞,格外克制地离了她的房间。
翌日清早,待她起身梳洗妥当,这才进屋与她共同用饭。
两人都是话多的人, 方柔以前还未发觉, 起先在饭桌上很克制, 后来还是裴昭几次主动挑了话头,渐渐地彼此的话匣子便敞开了。
方柔觉得心中宽松, 原来有人与她这般合衬,于是这回入京之行也不再变得那样可怕。
京都的天时渐渐转凉,霜降过去许久了。
二人的婚仪定在立冬之后, 因皇帝在冬节将带一批心腹重臣前往行宫贺冬岁, 这是大宇朝每年例行的规矩, 正巧今年裴昭同在京城,由此皇帝特地点了名,非要他们同行不可。
在此之前,礼部特派了人手登门打点,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须得将婚事操办得风光隆重,以示朝廷对裴昭多年戍边的嘉赏。
方柔本就不愿与他们打交道,由此来人都由裴昭亲自打点,她在院子里躲清闲。
只不过,礼部的人她想躲便躲了,宫里来的嬷嬷却直接点了她的名。
那日老管家贺世忠将人领进院子里,方柔半晌没回过神,五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袖口。
来人正是皇后宫里的那位邓嬷嬷,在她顺利逃出宁王府前,二人曾打过几次交道。
可邓嬷嬷只当不认识方柔,客客气气地传了皇后的懿旨,犒赏这位新封诰命夫人。嬷嬷放下几大抬,点清名目,没说旁的闲话,领着宫女便离了将军府。
方柔忧心忡忡,可很快的,她便没这个心思继续猜测皇后的意图。
因京城世家的各位夫人闻风而动,见皇后表了态,显然看重这位将军夫人,她们也心如明镜很会做人。
自那日后,将军府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下去。
方柔扒着裴昭的胳膊,可怜巴巴向他求援,裴昭拍板决定,还是那一招鲜吃遍天的路数。
将贺世忠推出去,逐一致歉谢客,我家将军说,夫人舟车劳顿水土不适,才入京便抱病在床,连着几日也下不来地,拒食少饮,形容憔悴不便见客,实在对不住各夫人的盛情。
可老管家年事已高,许是口齿也不及各府嬷嬷伶俐,本是一句托辞,到最后不知为何传成了谣言,各方说法离奇荒谬,等到再传回将军府,已不知是被添油加醋多少回的版本。
坊间盛传,裴将军习武出身,偏书又念得不多,什么礼义廉耻克己复礼,关起门来统统抛之脑后,他回京之后荒,.淫无度,毫无节制,竟把夫人折腾得下不来床,将军实在不懂怜香惜玉!
不出几日,京都传遍了这通裴府轶事,上至高门夜宴,下至茶楼桥底,大家津津乐道却又闪烁其词,只将此事传得风缠雨骤,有板有眼。
最后莫不是一句判词:裴将军实在生猛!
又不知是哪位大臣府里的妾室传话出来,说是自家老爷曾在殿前窥得那女子一眼,模样的确人间罕有,美艳不可方物,男人把持不住实属正常。
于是又成了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
彼时方柔和裴昭在院内围炉赏花,听董方将坊间传闻逐一说来,两人皆面红耳赤,裴昭忙起身轻踹了董方一脚,让他速速闭嘴。
方柔埋下头,盯着炉火不敢抬眼,只觉羞得厉害。
裴昭找了个由头赶走了董方,慢悠悠地转过身,清了清嗓子:“京城就是如此,大伙儿搁下忙通便剩八卦闲谈,你别放心上。”
方柔摇摇头,支支吾吾却说不出话来,只得佯作对那炉子溅起的火光很感兴趣。
裴昭一时无言,刚想起个新话题,不料贺世忠缓步走进院里,“将军,太傅府来人求见。”
他面色一滞,旋即收了收笑,正色:“那人可有说明来意?”
贺世忠:“并未明言,只说在前厅静候将军。”
裴昭沉思片刻,随即颔首:“好,你领他去书房,我稍后便来。”
他转过头来,刚要开口,方柔却已站起身,轻笑:“阿弈自去忙便是,我在房里看会儿书。”
裴昭笑着点了点头,只说若有吩咐直接找贺世忠便好,他若拿不定主意,自然会来通传。
方柔送走裴昭,独自回到里屋,抽了本前些日子在东市淘来的神仙话本静读。
她在将军府过得惬意自在,因院子里并没有那样多的仆从,甚至连贴身丫鬟也没配置一个,一切从简,凡事亲力亲为,她却从没觉得委屈。
里屋烘着炉子,她手里也团了个暖手的铜壶,温度将将好,不叫她翻书的五指僵硬发麻。
方柔正看得兴起,贺世忠又慢步来到了门外:“夫人,宁王妃特来拜访。”
她手里的书,“砰”地一声滑落在地,差些砸进了那炉火之中生出意外祸事。
方柔怔然望着地上被冷风吹翻的书页,因这声宁王妃出神许久,直到贺世忠又问了一遍,还捎带询问她可有不妥?
她忙下了软榻,俯身捡起那话本,手指轻轻捋顺褶皱:“贺管家,我没事。”
她将那话本卷在手中,顿了顿,“就……宁王妃一人么?”
贺世忠:“王妃带了名嬷嬷,听音辨意,似乎也是前来道贺送礼。”
方柔心底一松,转即神思飘飞不着地。
她并非不愿见沈清清,只是现下身份不同,她是如假包换丘城谢家茶馆的幺妹,与裴昭早定终身,而非那被萧翊从宿丘山带回京都的小师妹。
沈清清再见她,又会作何反应?
当初她在庄子听了下人吐露真话,原来是沈家不乐意了,所以才匆忙将她送出王府。她现下前来拜访,大概也是受了皇后的旨意,特来做个样子。
方柔沉默着,贺世忠主动开口:“夫人,你若不愿与王妃见面,我去回绝了便好。”
“贺管家!”方柔忽然喊住了他,“我与王妃是旧相识,你……请她来吧。”
贺世忠不多问,应声退了下去。
方柔一手捏着话本,五指绷得发白,最后还是平稳了心绪,绕出屏风,在桌前坐好。
沈清清自是不解内情的,她自嫁入宁王府后,笼共没见着萧翊几面,在王府就更无人约束,除去归宁后偶尔回娘家与母亲说说话,其他时间只能在王府从天明坐望到夜沉。
萧翊从不理会她的去向,更没让府上嬷嬷多言,只说她想做什么一切从心。
外人艳羡说她备受宠爱,只有沈清清明白这不过是一场冷漠的凌迟。
前几日她回了趟沈府,听母亲说起这位裴将军心慕的姑娘,得知这女子也出身丘城,模样美貌非凡,心中便觉好奇。
她当日又得了母亲提点,说皇后娘娘已表了看重的态度,她虽贵为王妃,可也得跟着宫里的贵人行事,能不能见着是一回事,样子还是得做足。
沈清清听了教诲,又从沈府拿了母亲备好的贺礼,本来心想着应见不着人,走个过场了结此事。
谁知她在前院坐了不久,那老管家居然领她进了后宅。
她不由好奇,这位神秘的将军夫人为何忽然改了心意,难不成先前真是身体抱恙,由此才闭门谢客?
沈清清不及多想,直到她见着那数月未见的美人,心中登时遐思万千,许许多多的困惑不解在这刹那变得分明了。
方柔站在桌边迎客,她瞧见沈清清一脸错愕,却仍保持仪态没有失准,身边那位嬷嬷眼生没见过,很恪守礼节,没有抬头直视过来。
贺世忠本想叫名丫鬟在屋里伺候,可方柔说不必,她与王妃说些私房话。旁人便退下,连嬷嬷也被沈清清叫去了院子里候着,不传不必入内。
两人先是沉默对饮,沈清清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克制地一笑了之。
方柔总算开口:“沈姑娘……”忽而一顿,面上闪过悔意,“王妃娘娘莫怪,是我一时失言。”
沈清清忙说:“方姑娘,不碍事,你习惯如何称呼都好。”
方柔听她自然而然地喊了这声久违的方姑娘,心底百感交集。
她俩原先关系不差,沈清清一直很照顾她,无论出于真心还是别有目的,起码与她结交之时,方柔没觉得心底不舒服。
只是一别数月,一人已心想事成当上宁王妃,而她兜兜转转还是回了京城,要将这桩麻烦事彻底了结。
方柔也希望自己能够心想事成。
无论旁人如何猜想,如何误解,如何认为她无理取闹,可方柔能凭着本心说,她不愿与人共事一夫,仅此而已。
沈清清打量着方柔,犹疑了片刻,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猜测:“方姑娘,你悄悄离了京城,对么?”
她用词谨慎,不敢擅自说出那个“逃”字,生怕惹出事端。
方柔默了默,轻轻点头:“娘娘,此事于你来说不公平。自然,我也并非那样品性高尚,因为这于我来说,更加不公平。”
她眸色沉静地望向沈清清,直教她愣神,这是她从未在方柔身上见过的气魄。
方柔的语气很淡:“好端端的,谁又愿与人分享夫君?娘娘,我并非担忧你与我性情不合,日后将要争风吃醋,而是我本就不要如此。”
沈清清又是一怔,她从未想过。
她以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人人都是如此,莫说世家侯爵,就连普通百姓,但凡家中做营生有些家产的,哪门哪户不是妻妾相伴?
她的心上人更是矜贵天骄宁王殿下,要他一生一代一双人,不若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