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猪猪丁
苏玉茹淡笑:“宁王殿下该恨极了我吧?可于裴昭来说,我也算是他的媒人。不是么?”
方柔只觉苏玉茹言辞大胆,说话也毫不避忌。她眼下是作了新身份的诰命夫人,从未踏足京都,更与这些天家贵子没有任何交集。
若是这只言片语给旁人听了去,只怕又会掀起轩然大波。
她垂眸看着脚下的积雪,只谨慎道:“苏姑娘真爱说笑,我不太明白你所言何事,就听个新鲜。”
苏玉茹却不顾她的退缩,自顾自地继续说:“是皇后帮了你吧?总归不能是裴昭。他在京城自身难保,更何除了花程节打马球,他也不可能与你再有何交集。”
这番话方柔听得心惊肉跳,虽藏在披风下的手微微在发颤,可面上沉静淡然,瞧不出任何异样。
苏玉茹怎会知晓此事?听她的语气,也不像是一早便从皇后那里知晓了内情。难不成这些全是她的推测……
可她为何这般笃定是皇后相助于她?更何况,裴昭探来的消息说,萧翊在她逃走之后,对外宣称之前被带回王府的方姑娘一直留在庄子静养,看样子仍不知晓真相。
方柔一时神思不定,面上仍要自持事不关己的冷漠,却又不得做得太过,如此实在煎熬,只盼着快些走到眠凤阁,好歹无需再与苏玉茹单独相对。
可苏玉茹偏要试探出方柔的底线那般,面上越说越带喜:“因为你,京都可缺了位圣手神医,今后世家有些个难以启齿的疑难杂症,只得另寻他人。”
终于,方柔没法再无视苏玉茹的揣测。
她步子一顿,难以置信地转眸望向苏玉茹,几乎是本能般地产生了强烈的内疚之情,一时竟令她失去分寸。
“苏姑娘,你、你说什么?”
她猜到了一个极不好的结局,可她不愿面对,多希望苏玉茹说出个令她宽心的答案。
苏玉茹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有一丝不解和意外。她察觉到自己的言辞总算刺激到了方柔心中的某根弦,叫这位冰山美人失了伪装。
她轻笑:“方姑娘,你以为呢?”
方柔嘴唇轻颤,再走不动步子。
“得罪了宁王殿下,下场总归好不到哪里去,你说呢?”苏玉茹像是有意刺激她那般,语焉不详,非要引导方柔往最坏的方向胡思乱想。
方柔紧张地吞咽着,嗓子像忽然失声,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苏玉茹似乎试探够了,这才低着声音道:“方姑娘,秦五通被殿下逐出京城,再不得返。”
方柔脸色一滞,又听苏玉茹娇声轻笑:“不然……你以为?”
她再一次深切体会到,京城是她永远也喜欢不起来的地界,这里的人心思太满,算计太多,她始终慢半拍、学不来。
“殿下也非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疯子,对么?”苏玉茹此话意味深长,似笑非笑地望着方柔,忽而语调悠长,“噢,或许我想错了呢?”
方柔只觉苏玉茹比皇后还要可怕。
所幸眠凤阁已至,她遥看那三字匾额,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踏实。
依苏玉茹所言,那秦大夫虽受责罚,但并未因此事丢去性命。萧翊没令她背负上那些莫名血债,这是方柔仅剩的牵挂。
苏玉茹似乎已达到目的,过后也再未刺激方柔,二人沉默着走进眠凤阁,里头已坐了些女眷,她们见着来人,默契地静了下来。
一是因苏玉茹的身份,二则是终于见着了这神秘的将军夫人,她们将方柔同坊间逸闻联系在一起,只觉亲眼目睹,方知人间尤物并非话本虚构。
方柔没来由地想到了她初出王府,前去东园的那一日。
那回也是一息之间陷入安静,如今日这般落在身上的打量,还有她们按捺不住想要窃窃私语的欲望。
不知为何,方柔忽而想起裴昭那句话:搁下忙通便只剩八卦。
此间正拘谨着,年长些的夫人与方柔搭不上话,也放不下架子,年轻的新妇忌惮苏玉茹,即算是想与方柔热络也露了怯。
正是气氛僵持之际,眠凤阁外又来了两人。
方柔稍稍回首,瞧见沈清清与一位模样姝静的姑娘共同进来。
沈清清见着方柔,微微一怔,转即颔首淡笑,又与苏玉茹打过照面,全当彼此毫无交集那般,径直走到了前边的空位。
与沈清清同行的姑娘经过方柔身边,悄然打量了她几眼,快步离去。
女眷皆已落座,席间偶有低语交谈,但也只是寻常寒暄,莫不是哪家铺子进了好货,哪条街市开了新馆子,其乐融融,倒很有岁月静好之意。
不一会儿,嬷嬷高唱皇后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接驾行礼,皇后和声让众女眷免礼,方柔察觉这阵动静刚过,皇后不经意般朝她这里扫了一眼。
不知是在看她,又或是苏玉茹,总归眼神算不得友善。
方柔到了眠凤阁不久,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大庭之外是一片开阔的花园,此时银装素裹,白雪飘落,景致甚好。
皇后起先与几位老臣的夫人说了几句闲话,而后转过话头,点了沈清清身旁那位生面孔的姑娘。
方柔听得对谈,得知她名叫秦兰贞,是大理寺卿的嫡长女,平日养在府中深居简出,上回花程节又恰好染了风寒未出门,由此方柔与她不曾见过面。
苏玉茹与她八卦:“说是宁王妃的娘家做媒,这秦姑娘便与尚书府的李公子看对眼了。”
方柔一怔,抬眸望向苏玉茹,遥想起几日前沈清清在府上说起的那件事。
原来与李明铮定亲的姑娘竟是她。
方柔见沈清清与她关系友好,想必二人早已认识,又因着彼此夫君的好交情,感情自然亲上加亲,算得上闺中密友。
思及此,她便又安心了些,看来上回在竹南小馆就是她杯弓蛇影多心了,萧翊那晚明明有正事在身,何来这样的巧合出现在小北街。
方柔点点头没吭声,慢饮着热茶,苏玉茹又道:“今儿这雪下得大,稍后前去宴饮,怕是得起辇子了。”
她便下意识地将视线抛出庭外,只见那雪花似连绵不绝那般,越落越猛,地上的积雪已渐深。
“宿丘山每年隆冬也下雪,只是没京都这般大。”方柔低声说着,目光落在那簇染雪的梅花枝上,心静神宁。
苏玉茹便笑:“宿丘山风景可好?”末了,又说自己糊涂,“这话我不该问,若是家乡,怎么都是好的。”
方柔闻言转过头来,脸色浮起一丝讶异,转即对着苏玉茹笑:“苏姑娘说得是,家乡怎么样都很好。”
苏玉茹见她姿态柔和惬意,心如明镜似得:“回去也是好事,这京都可是会吃人的。”
方柔不敢贸然搭话,只默默端了杯子,也正是此际,皇后终于点到了她的名字。
“谢家女郎,你与哀家的妹妹倒似格外投缘?”皇后端坐在上,神色如常,叫人看不出端倪。
方柔忙答话:“回娘娘,苏姑娘为人热心,方才她好意领我前来眠凤阁,这才没迷了方向。”
皇后:“遇着心善之人自然好,有阿玉照拂,我也宽心。“
同是以往的路数,褒奖半句作不得数,皇后真正想说的是后面的告诫。
“只不过你初入京城,凡事须得有人提点,万不可麻痹大意,切莫以为入了将军府便高枕无忧。该有的规矩,该学的礼数,不可轻慢。”
方柔心底一沉,皇后话里有话,连带着庭内一众女眷都起了小眼色,俱不清楚这位诰命夫人何时开罪了贵人。
她只得说:“臣女谨遵娘娘教诲。”
方柔已从茶台之后站起身,随即郑重地向皇后行了礼。
皇后面上说的是要她守礼,而方柔心知肚明,苏承茹对她贸然归京一事极为不满。
她近几日果真疏忽了,连日来萧翊毫无作为,京城也是一派祥和,她自认手握圣旨赐婚,这件事情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直到今日面见苏承茹,得她冷言提醒,方柔将要高飞的心思再次狠狠地被拽落在地。
她一日没有离开京城,一日没有真正嫁作人妇,这一切都还有翻覆的余地。
她面对的是萧翊,是那反手间翻云覆雨的宁王殿下,他若真不在意最好,可他若有心筹谋,所用手段绝非她这些隔靴搔痒的小把戏可应对。
方柔无端端被训了话,席间的气氛便冷了些,皇后虽未再多言,可女眷们彼此间的交谈也少了许多。
苏玉茹给她倒热茶,顺带摸了摸她掌间渐凉的手炉,可方柔心事重重,并没有过多留意。
沉默之中,内官披风戴雪地走到院子里,小声通传:“皇后娘娘,车辇已备好,圣上议事暂缓,请诸位夫人小姐前去听雪楼一同赏雪。”
皇后挥退了内官,领着众人出了院子。
其实两地不过几步之遥,只是雪未停,女眷步行前去必会失仪,方柔与苏玉茹同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二人已落到听雪楼的遮挡下。
苏玉茹甫一落地,身子没停稳,脚下一歪,半个脚踝陷进了积雪之中,她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了低低的叹息。
宫女忙扶着她坐到一边,绣鞋已全湿了,众人忙开,有人递炉子,有人脱鞋袜,还有人拿着干燥的帕子将苏玉茹的脚裹起来,以免冻伤。
她被人扶到了一间偏房,廊下只留方柔一人。
她静静地望着屋檐外落下的鹅毛大雪,颇有好意地伸手去接,嘴边浮起一抹淡笑。
而此刻,二楼某间暗房内,萧翊透过木纹雕刻的空隙,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落单的方柔。
第43章
◎阿翊◎
萧翊负手而立, 于回廊静默。
李明铮站在他身后几步,正垂眸下视,像在汇报公务,姿态并没有往常那般有朋友间的闲适随意。
“殿下, 丘城那几个办事有差错的已冷待了, 只不过仍留着军籍未召返, 面上只当裴昭赢了此局。我们有天助,恰逢裴昭归京, 云尉营新派了人手顶上,来个声东击西, 这回定不会再让他察觉。”
萧翊没有言语, 李明铮悄悄抬眸, 继续:“殿下……我知晓定局不可逆改,今后必当谨慎行事,不再出纰漏。”
萧翊长睫微动,总算有了些反应,“做得好。”
李明铮一怔,喜出望外地抬头看向萧翊, 他跟随萧翊办事许久, 极少听他如此直白地表露夸赞之词。
他一时喜形于色, 又道:“与秦姑娘定亲一事,明铮须得多谢殿下及娘娘成全。”
此时沈清清正巧落辇, 随同秦兰贞进了门廊,正与方柔打了照面。三人小声说着话,不知谁说了何事, 竟令得方柔掩着嘴露出一丝羞赧的笑意。
萧翊眼眸轻压, 难得再见方柔露出这样灵动的神态, 竟一时被晃了眼。
李明铮此时察觉到楼下的动静,也不再言语,他稍稍探过身子,见方柔正对秦兰贞嫣然一笑,实在夺目。
他虽暗暗感叹,但只道萧翊不过记恨裴昭夺人所爱,由此对那女子格外关注些,如今大局已定,那女子即算模样再美,也比不过权势在握的快意。
更何况宁王萧翊品貌风流,日后想要何等美人不是唾手可得,这女子总有年老色衰的时日,眼下心底恨,过后也便忘了。
廊下的低声细语慢慢地飘传而来。
秦兰贞已回转过身,面向回廊,李明铮瞧见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一时失神,注意力全被她拉拢过去。
秦兰贞:“我小时候曾去一次太傅府,那回跟我大哥哥去读书,倒巧遇见了裴将军。”
方柔轻声笑:“将军说他小时候顽劣,总也静不下心来,由此才投笔从戎。”
秦兰贞掩嘴:“倒没说假话,那日我可瞧见他爬树上替苏二姑娘取纸鸢,差些摔落下地,后来被太傅大人打手板,看着都疼,他一声也不吭。”
“将军可没与我说过此事,日后可得仔细问问。”方柔佯作很在意那般,忽而鼓起小脸,惹得沈清清和秦兰贞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