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猪猪丁
明明是萧翊先对不住她, 她已说得不能再明白。最先她与裴昭很清白, 只是密谋相助,到后来二人朝夕相处, 他们自然互有情愫。
这一切发生得自然,可方柔没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方柔定了神思:“若彼此间已再无信任,我为何不可另择良配?”
太后睨了她一眼, 知晓当下无论如何与她说不通。方柔瞧着柔和, 可骨子里的确有些固执, 某个角度看去与萧翊并无二致。
她逼得狠了,怕这女子做出些极端的行径,反而不好收场。
就须得怀柔,姿态绵软,让她失去戒备,最好能起一些旧意,恰时想起二人先前的好,说不准哪日松了口。
太后对她怀着些慈悲,虽知晓她重回京都心里不快活,可眼下朝堂稳固才是重中之重,萧翊为她昏了头,不理皇帝百般劝阻,竟一鼓作气篡夺天子的权力,非要达到心中目的。
结果呢,达到了又如何?
找回来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傀儡,绑在身边,无论日后能想透彻虚情假意求自保,又或者如同当下冷面相待恶语相向自讨没趣,他又能舒心到哪去?
她得出面稳住朝局,让皇帝养好身子彻底无恙,平息怒气,令萧翊心甘情愿退下、认错,求兄长的责罚,好好思过,看清楚他近日的所作所为有多荒唐。
至于方柔……莫说萧翊,眼下她也不会轻易让方柔再起偷跑的念头。
太后面色沉静地饮了口茶:“你与哀家说这些毫无意义,方柔,你心底清楚,你有太多软肋被萧翊捏在手心。莫说远在丘城的亲人,他们倒是能逃,那裴昭呢?”
方柔五指一颤,太后说到了点子上。她现如今还能尽量让自己冷静,让自己沉下心与萧翊斡旋,全因她牵挂着身在天牢的裴昭。
这是场无妄之灾,无论裴昭是什么身份,她如今对他又存着什么样的情思,方柔都觉得她亏欠裴昭,只怕以性命相抵也难偿还。
太后见她有所反应,心如明镜,又缓声道:“你好好待他,事情仍有许多余地。”
她又上下打量了方柔一眼,已猜到几分:“方柔,你心知肚明,怎样做能让自己过得好些,身边的人日子宽松些。”
太后缓缓起身,似乎不打算再与她多说。秦嬷嬷应时出了屏风,跟在太后身旁。
方柔起身行礼,她才听见太后又语重心长道:“既然斗不过,不如过得体面些。”
太后步子一顿,稍稍侧过脸,动了动嘴角,“天无绝人之路。”
言罢,那宫女推开殿门,太后头也不回地踏了出去。
方柔怔然允诺,心中砰砰直跳。
太后踏下石阶,萧翊朝她行礼,她冷着脸从他面前快步而过,捎带起一阵冷意,只扔下一句告诫:“你如今只是个摄政王,好好做到你的本分,休得胡作非为。”
萧翊没说话,送别太后,一个转身跃上石阶,不让方柔有一瞬独处的机会。
方柔这才稳了心神,萧翊走路带起一阵风,手腕又被牢牢捉住,将她吓了一跳。
她慌张地望着萧翊,不知自己这幅模样楚楚可怜,眼眸泛着水光,虽是明晃晃地写满了惧怕和紧张,可萧翊爱得紧,恨不得将她揉进心底好好疼惜。
方柔扭着腕子,那圈皮肤因萧翊用力过猛已起了红,此刻更觉闷疼。可她咬着牙没吭声,跟紧萧翊,好让那牵拉感消减些。
何沉独自进了屏风之后,不多时,殿外进来两名嬷嬷,方柔眼熟,是王府的老人。
他在内与她们交代了几句,方柔没听真切,应是留人在此照顾皇帝。
交办好差事,何沉又出了殿外。
萧翊这才拉着方柔出了院子。
冷风骤然吹起,天际遥落一片雪,正落在方柔的肩头。
萧翊顿了顿步子,他凝视着那片很快消融化开的雪,不知为何想到了前去行宫那日,他远远瞧见方柔撩了帘子,满心欢喜地望着天边落雪。
她仍会笑,笑得明媚灿烂,可再也不是对他。
萧翊眸色一沉,还是抬起手指,轻轻替方柔拭去那阵凉意,最后按着她的肩。
方柔低垂着头,忍耐中却听萧翊低低一叹,手里的力道松了些,方柔的腕便没那么疼。
他牵着她朝外走,步子迈得小,方柔能慢慢跟上。
萧翊带她出了乾康宫,绕过一片冰湖,行至一处稍小的宫殿外。
方柔下意识抬头,上书景宁宫,萧翊直接带她踏了进去。
宫里有内官在洒扫,见着萧翊,俱停步行礼。他们脚步不停,直接进了殿内,有位宫女上前看茶。
方柔不经意地转头瞧了一眼,霎时又怔了怔。
那宫女不是别人,正是她在庄子见过的大丫鬟阿妩。紧跟着,春桃自殿外进来,手里端了些点心,谨慎地放在桌上,随后与阿妩退到了一旁。
方柔便明白了,萧翊这是不打算再让她回王府,他要将她锁在深宫高墙之中,从最开始就扼制她可能外逃的机会。
他慢条斯理地端了杯子,“都是跟在你身边做过事的,得你心意。宫里一应俱全,你需要什么就跟丫鬟说,她们知晓怎么做。”
“我今后需常留在宫中,既然你先前抱怨时常见不着我,那便与我一同住在景宁宫,如此日夜都能相见。”
方柔不语,坐在凳子上,心中不起一丝波澜。
她摸不准萧翊的心思,又或者说,她如今对他一点也不再好奇了。他去向何处,做了何事,见了何人,其实与她无关,听进耳朵里,下一瞬便忘了。
见与不见又如何?两人相顾无言,比先前困在西辞院还要折磨。
萧翊耐着性子,忍着不悦,由她冷若冰霜地摆出漠视的姿态。他还主动示好:“尝尝?都是你从前爱吃的。”
方柔一抬眼,瞧见那白花花的奶糕,心中忽而起了一阵恶心。
她别开眼,皱着眉不去看萧翊。
他终于忍不住攥紧了拳,深深一叹,情绪游走在失控的边缘,何沉正是此际候在了门外。
“殿下,刑部及大理寺二位大人求见。”
萧翊蹙眉,缓缓站起身:“让他们来景宁宫,去书阁候着。”
何沉领命退下。
萧翊总算借此消了怒意,冷着嗓子,语气很克制:“你现在不想吃便放着,累了一天,好好歇息,我忙过就回来陪你一起晚膳。”
方柔仍没有回应,冷淡地坐在桌边,视线停留在茶杯上,却也没动手端杯子喝一口。
她先前谋划着出逃,还耐着性子与他周旋作戏,听见他说这些会面露喜悦温柔,姿态做得十足,为了达到最终目的。
而现在,她心知此计再行不通,眼下也没了逃跑的可能,连敷衍也不做了,最坏也不过是惹来萧翊的滔天怒意,随后在言语和动作上折磨她,再不济,被他杀了便罢。
可方柔知晓萧翊也不会杀了她,他且得留着她慢慢折磨,直到他消了心头恨。
萧翊冷下了脸,拂袖离去,走得脚下生风,就怕慢几步两人又要吵起来。
等到他一出门,方柔才站起身。
春桃一惊,忙上前问她有何需要,面色有些古怪。方柔打量了她一会儿,又瞥见阿妩已攥紧了拳,不住朝门外张望。
她隐隐听得殿外有脚步,听着是披甲佩刀侍卫,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冷笑。
萧翊果真怕她伺机逃跑,不仅吩咐宫女时刻提防,殿外也安排了重兵把守。
他倒是先露了短,叫方柔瞧看清楚,一切温和之姿都是假象罢了,萧翊怎会让她得到一丝可乘之机?被愚弄过一次,他再不会掉以轻心。
方柔顺手端起那碟奶糕,步至门边,阶下候着一列禁军,目不斜视,可人人均按刀待发。
她面无表情地扫过,随即将那碟糕点倒出门外,端着空碟走回桌边,轻轻放下。
春桃不解其意,战战兢兢地埋下头。
阿妩毕竟见过世面,经历多,她忙上前,将那些点心撤了下去,随即道:“姑娘胃口不好,奴让小厨房重新做别的。”
方柔蹙眉,已很不惯再听见这些言语。
她在丘城过了段逍遥日子,哪怕回到将军府,也没人在她面前做出如此低的姿态,让她总觉得受之有愧。
她忙拦住阿妩:“不用了,我只是见了恶心,别糟蹋其他好东西。”
阿妩顺从地退到一边。
方柔忽而很想问些闲事,她对萧翊失了好奇,但对当初事发后的一切仍很挂怀。
她只知秦五通那边的人没受重罚,可庄子里的人呢?虽她见阿妩安然无虞,甚至在某种角度看来,她还得了重用,被选来皇宫当差。
“阿妩,你这些日子还好么?”她没有试探,而是直接叫了她的名,问出心中疑思。
阿妩先是一怔,似乎没想过方柔会关心她的境况。随即回话:“姑娘,殿下命奴进宫伺候,奴一切都好。”
方柔顿了顿:“你我不是主仆,说话尽可放松些。”顿了顿,没让阿妩反驳,又问,“王嬷嬷和……庄子里的人呢?”
阿妩低声:“罚了些人,挨了板子,过后都打发到小园镇去了。奴……我没去过,所以不太清楚旁的事情。”
方柔心间一松,萧翊没让她染上更大的愧疚。
她迟疑着:“罚得最狠也就如此么?”
阿妩点头:“王嬷嬷本要以死谢罪,殿下当时怒极,将人先押去了冷室,头先没发落,好似离了京都一段时日。再回府上,只说……说姑娘已逃了,就算是整个庄子陪葬也无济于事,要她的命也无用。”
方柔:“离了京都?”
她下意识追问,而后很快反应过来,萧翊应是当即就发了人手去追截,还好她马不停蹄,一心只想尽快回到丘城,否则真有可能在路上就被截了去。
方柔定了定神,没再说话,她努力地克制心底那阵愤怒和绝望,将这两日种种仔细回想了一番。
从她回来之后,结合各方人马的说辞,她逃走一事被萧翊压了下来,明确知晓真相的笼统就那几个,除去参与此事的皇后及其随从,再是皇帝和太后,王府中只有春桃知晓,庄子里的人都被发落了,他们必然也被勒令封口。
沈清清是因先前就与她相识,见到她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夫人,当即猜到她与萧翊必然有了不愉快,所谓的在庄子静养只是托辞。但她口风紧,也不敢给自己招祸。
那苏玉茹又为何知晓了此事?并且,她还当即就猜到这是皇后的手笔……
思及此,她心底一沉。
眼下时局纷乱,不止是她自投罗网回了京都,一桩桩大事都浮在了面上,由此对比起来,她这件事反倒不值一提。
萧翊虽夺了玉玺,也在众臣面前摆了姿态,可却并没有对外宣旨称帝。太傅党被连根拔起,萧翊应当早已布下此局,只是恰时与皇帝病重一事并夜发生。
加之污蔑裴昭谋逆……这当中必然有外人瞧不清楚的关键一环,只是究竟有谁参与其中,又是谁替萧翊当了这锋利的铡虎刀,方柔无处打探,也不想卷入朝堂斗争。
她只想为裴昭求个清白自由身,如太后今日所言,天无绝人之路,不仅对裴昭来说如此,对她所求的自由亦然。
同样的招数露了马脚,方柔一时间没了法子。她面对萧翊也再装不出温柔缠绵的模样,不仅他不会相信,于她来说也是折磨。
可她仍怀揣着一丝念想,或许她提出让步,萧翊能够答应她的请求。
她想清楚这些,拿了纸笔,叫阿妩去领东西。吃穿用戴,以前惯常爱用的小物件,都让她逐一去各司领回来。
阿妩得了萧翊的授意,不敢怠慢。
临出门前特地跟春桃对了眼色,方柔只当不知,垂眸饮茶。
等到她出了景宁宫,方柔即刻拉过春桃进了内室,让她坐下,语气严肃:“春桃,我之前待你如何?”
春桃答:“姑娘待我如亲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