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回日泰
她还在懊悔着, 外面的院门一响。听脚步声, 是有人进了院子。
“哥。” 胖姑娘叫道。
“你回来啦?累了吧?” 这回是那妇人的声音,原本铿锵的声线一下子温柔了许多。
“嗯,娘、妹妹,咱吃饭吧, 饿了。”
听上去是个男人, 也就二三十岁年纪。
“嗯, 你去洗个手,饭就上桌了,” 那妇人笑声亲昵,听声音,院里支起了桌子,碗筷被一样样放到了桌上, “对了, 你今天还得再辛苦一趟, 我抓了个人,你待会趁天黑把她扔护城河里去。”
那男人只是稍一愣:“什么人啊?您怎么还抓人?”
“哎呀, 你天天给琼楼运货, 娘不是怕你出事嘛, 就在你卸货的时候去帮你放风,结果怎么着,让我发现这女的偷看你卸货。嗬,要不是我脑筋转得快,把她引过来抓住,她肯定报官去了!”
妇人说到后来,压低了声音,但口气里是掩不住的自豪。
柳青的心狂跳了两下,也就是说这男人是她早上看到的那个车夫!
男人很平常地“哦”了一声,似乎对把人扔河里的事并不陌生:“诶,您刚说那是个女的?”
“嗯,明明是个女的,偏要假装男的,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有这种事?老的还是小的?”
“……好像跟我差不多大,长得可好看了,” 胖姑娘抢话,听声音她嘴里似乎在嚼什么东西,“比斜对面的刘三娘好看一百倍!”
“……有那么好看?”
“不信你自己去瞧呗,” 胖姑娘还在嚼,“……就在柴房里。”
“要真那么好看,干嘛把她弄死呢,卖给琼楼换点银子多好!”
似乎有双筷子搁到了桌上,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忽地被人推开,柳青偏着头,见一个高壮的男人走进来。他背着光,看不清容貌,但看轮廓,是一身的短打,绑了腿。
那人见了柳青,似是愣了片刻,转身又急切地走了出去,门都忘了关。
“娘,这人咱们就卖给琼楼。我看见过他们卖姑娘,长得不如她的都能卖个二三十两,那她怎么也得卖四五十两吧!咱们找琼楼要十五两,肯定能要着。”
他声音里带着激动。
“真的假的?” 妇人有些动心,“能拿银子是好,可我看她这眼神……就不像个好摆弄的,别回来出点什么岔子,犯不上……要不,还是扔河里算了?”
那妇人说着,走过来又将柴房的门关死了,柳青又听不清他们讲话了 。
“嗨呀,能出什么岔子……人家琼楼上面是有人护着的,以前不也有人报过官,结果怎么着?再说了,我听说……琼楼里面厉害着呢,那就是头倔驴进去……也给你变成兔子!”
男人几口就把碗里的饭扒拉完,从怀里摸出二钱碎银子,放到胖姑娘面前。
“去找刘三娘换件旧衣裳来,待会让她换上,能卖个好价钱。”
“……还用拿银子换么,我不就有……”
胖姑娘突然意识到,她的衣裳里面那女人可能穿不了。
“这能行么?” 妇人还是有些迟疑,“要不我待会先试试她,万一是个不好弄的,就直接淹死算了。”
柳青心里正打鼓的时候,那妇人推门进来了。
她围着柳青走了一圈,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个遍。
“我问你,为什么偷看我儿子?”
柳青原是垂着眼帘,等睁开眼看她的时候,一双眸子里已经满是恐惧。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也不答话,就在那哆嗦个不停。
那妇人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大声吼她:“问你话呢!哑巴了你?”
柳青仍是哆里哆嗦的,被她吼得一激灵,却还是没声音。
那妇人急了,往前一步,伸手就往她胳膊上狠掐了一把:“好你个小蹄子,给我装哑巴呢!”
呜呜呜——
柳青疼得哭出来。
终于哭出来了,她酝酿了那么半天都没挤出半滴眼泪来。
不过这女的也太狠了,这一下掐得,得青了多大一片。
“哭什么哭,快说!”
“……我,” 柳青卧在草甸子上,抽抽搭搭道,“我是北方来的……夫家在金陵,过几日我就要过门了,可是……我昨日听邻居说……我那夫君整日腻在琼楼里,昨天他又去了,一夜没回家。我不乐意嫁这种人,就想……一大早在那堵他,跟他把话说清楚……我可真不是故意看你儿子的呀!”
那妇人盯着她看了许久,她也委委屈屈地看着那妇人,一直缩在那一抽一抽的。
“你们……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了你们,求求你们放我走吧。” 柳青声音细得像蚊子,说着说着又呜呜呜地哭上了。
那妇人扁了扁嘴:“放你是不可能了,你要是不想死就闭嘴!”
她还高看这小蹄子了,也就是长得精,内里还是个怂包。
柳青眼巴巴看着她出了柴房,好算舒了一口气。
看来,暂时是不会死了,不知她们是不是真要像那男人说的,把她送到琼楼去。
虽然那也是个狼窝子,却总比淹死强。
她之前给沈延留了字条,告诉他她去了琼楼,而且来福发现她不见了,也会像上次那样去给沈延报信。所以沈延要救她,应该会从琼楼下手。她此时若能到琼楼去,或许是件好事。
不过看这外面的天色,现在应该已经接进傍晚了。这个时候那妇人的儿子还说要送她去琼楼,说明琼楼那边一切如常,沈延还没开始行动。
他这人一向冷静,没有把握便不会贸然硬闯,应该是在想别的办法。
其实以他的才智,仔细瞧瞧她屋里摆弄的那些应该就能发现琼楼的要害所在。
他最好赶快给她想出来。不然她即便做了鬼也要去质问他。他从前拆她棋招拆得那么溜,这会怎么能犯糊涂。
这妇人走后,不一会的功夫,胖姑娘就进来了。她将她的绳子解开,又往草甸子上扔了一套襦裙。
“你快换上吧,” 胖姑娘比她娘温柔许多,“唉,谁让你早不去晚不去,偏偏那个时候去偷看呢。我娘要把你卖到琼楼去,等你到了那,你就好好地听话,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们就不打你了。说不定还能去个好人家,比你那丈夫强。”
柳青捂着脸哭了好一阵,似乎是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她委屈巴巴地问:“姑娘,能不能给我点东西吃,我饿了一天了,实在受不了了。”
胖姑娘一愣,随即点点头,不一会就给她拿来一大碗白米饭。
米饭单吃没味道,但柳青是真饿了,一碗饭差不多都吃光了。她趁胖姑娘不注意,抠了最后一点米饭塞进袖子里。
吃罢了饭,柳青请求胖姑娘让她一人在柴房里换衣裳,胖姑娘也没二话,把门给她关上了。
她还不放心,就把柴火干草抽出些,塞在门缝里。即便有人突然闯入,也不会那么顺利地把门打开。
她先抬起手,把袖子咬住,使劲咬出一个窟窿,继而扯下一条布。而后她才将她穿的青袍换下,换上那套襦裙,又将头发散下来。准备停当之后,她走到墙角,扒开了柴堆,那后面果然有个耗子洞。
她把方才藏的那把米饭放到了洞口。
也就片刻的功夫,方才那只耗子便嗅着味道出来了。
“你还行啊,真给我送吃的了!” 耗子一边吃一边说。
柳青笑了笑,也不说话,待他埋头吃得认真之时,忽然一把掐住了它。
“不许叫,不许乱动,乖乖听我的,回头给你更多好吃的。你要是让他们发现,肯定一脚踩死,知道吧?”
可能是事发突然,耗子像冻住了一样,呆愣愣地被她攥在手里,嘴都不敢合上。
柳青很满意,将耗子包进那条布里,一手拎着。袖子肥大,一遮就看不见了。
胖姑娘来检查她的衣裳,见她头发还像男人一样束在头顶,又把她的头发散下来,再给她套上麻袋。
那妇人的儿子把麻袋扎了口,又将她扛到车上去。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沈延为了清剿,出发前做了些准备,也是在不多时前才到了琼楼这条街。
他是和肖平越御史一起来的。肖御史是南京都察院的巡城御史,本就有巡查、缉盗、维持治安之责,手下也有不少人。
沈延虽然对南京衙门的人都不大放心,但他毕竟是个京官,又并非巡抚,即便亮明了身份,在本地说话也不顶用,只好请肖御史与他同行。
二人在这条街的另一头下车,据肖御史说,他手下的人也都换了便装,早早地散布在琼楼的周围。
二人一下车,却见梁虎和骆闻忠迎面而来。
几人互报了官职之后见了礼,肖平越问沈延何时也请了刑部的人。
这话是透着些不悦了,因为之前沈延给他的印象是,他只请了他。
沈延背着手一笑:“肖大人莫要误会,沈某确实只请了您。梁主事想必是担心沈某的安全,才又请了骆大人。”
沈延知道肖平越心中不满,不过他信不过南京衙门的任何人。若是只依靠肖平越和肖平越的手,他便极容易被他们蒙蔽。既然要用南京衙门的人,他便不妨再拉上刑部,虽然这两个衙门或许都与琼楼有牵连,但两者之间毕竟不同心,正好互相牵制。
此事关系到柳青的性命,他必要小心再小心,管他肖平越满意还是不满意。
骆闻忠听了沈延的话,比谁的反应都快:“正是正是,梁大人本是要自己来的,骆某怕人手不够,才带了些人来以备万一。”
肖平越神色有些僵硬,却还是笑了笑:“自然自然,沈大人与梁大人上下一心,实在令人感佩。”
梁虎也客气地笑了笑,自打那日在成珍楼外见到从天而降的沈延,他心里就一直打鼓。
一来,不知上司悄无声息地来南京是做什么,虽然肯定是为了些机密的事。
二来,沈延自那日亲自把柳青接走后,没交代过他任何事,难道这件机密的事沈延只让柳青参与?那他梁虎在上司眼里算什么?
今日他突然接到沈延的字条。沈延让他速速找刑部借人到这条街候着。当时他的心情真可谓如释重负。上司还是要用他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几人到了琼楼外。
肖平越往四周看了看,他的人发现他在此,便即刻围拢了过来。肖平越一挥手,他们便散成一圈,将琼楼围在其中。
沈延也向梁虎示意,梁虎便让刑部的人和都察院的人混杂在一起。
沈延这才放心多了,两个衙门的人互相监督,谁也别想偷偷地放人出去。
他看了看两座楼中间的连廊。他原先没走过这里,若不是柳青提示,他根本注意不到。
若是他猜对了,今日清剿、救人,一样都不少,但若是猜错了......
反正就在于这一处了。
第41章
这连廊是个拱形的, 连接南北两座楼,其下是一块微微隆起的草坪。远远看上去,它就像是座带顶的小拱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