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回日泰
那龟公略想了想:“......没有啊,大老爷。”
那老鸨偷着横了龟公一眼,对沈延连连摆手:“民妇一直在大堂里忙着呢,没听说......”
沈延把老鸨放在一边,单看向龟公。
“你可要想清楚了,有人亲眼瞧见,有位朝廷命官被你们的人掳进来,你若是知道人在哪,赶快说出来,算你将功折罪。若是伤了朝廷命官,甭管此处的事你参与了多少,都是死罪。”
他声音虽平淡,目光里的冷厉却比平日还要多上几分。
那龟公显然是怕的,说话都有些打颤:“回大老爷,小......小民这边真没有,但是......”他抬手一指那老鸨,“小的听说她这边送来个新的。”
那老鸨被他指得直瞪眼,忽然啪地一拍脑袋:“哎呀!民妇方才是忘了,今日是新买来个姑娘,但是那是个姑娘啊,那肯定不是您说的大人了......”
那老鸨说着话,似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朝楼上瞟了两眼。
沈延即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二楼有个人影一闪,进了一间房。
他的心猛地一跳。
那人的面容虽未看清,却能看出是个女孩儿,一身的蜜合色,长发披在身后。
“楼上还有人?”他即刻转头问肖平越,目光里是少有的急迫。
“没......应该没有,”肖平越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不禁一愣,“下官的人之前清过楼,已经......”
“肖大人,”沈延截住他的话,“劳烦您审一审,看他们东家何在。沈某去去就来。”
“诶沈大人……”肖平越的话还没问出口,却见沈延已经大步跨出去,分开人群跑上了楼梯。
嗬,什么晚辈的姿态,什么对他的敬重,都是放屁。
二楼的房间众多,沈延看到方才那人是进了最挨着楼梯的那一间,他担心她就是他心里惦记的那个人,箭步如飞地往楼上跑。
柳青此时正在那间房里,解开最后一颗上襦的扣子。
她如今还穿着胖姑娘给她的襦裙,头发还散着,可这大堂里除了沈延还有这么多衙门的人,她要是此时被人认出来,想让人不起疑心都难。
她之前躺在麻袋里,被胖姑娘的哥哥留在了地牢里。听他和地牢的看守说话的意思,他要去楼上找老鸨,让老鸨下来看看她的模样,再谈价钱。
她那时也不知是身处地牢的何处,不过听声音,周围挺安静。她便将之前抓的耗子放出来,让它将麻袋咬出个小口,她再伸出手去将绑麻袋的绳子解开,把自己放出来。
她当时想,大不了等那男人和老鸨来的时候,她就说她是实在闷得喘不过气,求别人给她放出来的。不论如何,也总比一直被困在麻袋里,不知周围的情形要强。
等她从麻袋里出来,才发现那是个净房,此时正好没人。她想着反正她暂时逃不出去,不如去瞧瞧旁人都关在哪。可就在那时,她听到不远处石阶上杂乱的脚步声,似乎还下来了不少人。有两个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个显然是沈延。
她一时不知该躲到哪,就干脆缩在净房里。好在沈延只是去旁边的隔间找过她,并没有来净房。等沈延走后,几个穿着便装的差役来通知她们得救了,让她们尽快收拾利落,随他们一起出地牢,到青楼外去候着。
她自然是不能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否则她这副样子,迟早会被认识的人撞见。好在那些差役都只当她是个拐来的女孩儿,她一说要如厕,差役便放她进了青楼。
大堂里人多,她便避着人群,从后门悄无声息地上了二楼。
按她的猜想,那些红倌人有那么多常来往的恩客,她们的衣橱里怎么也得有一两件男人的衣裳,可是她翻了好一通,才找出一件极其肥大的外氅。
肥就肥一点吧,总比穿着襦裙好。
她麻利地脱下上襦和裙子,才刚把大氅拿起来,便听到临近的楼梯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那人走得飞快,似乎马上就要到房门口。
她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冲到门边把槅扇抵住。
她方才进房间时,是想将槅扇上闩的,但一时没找到门栓在何处。她不想在找这东西上花费太多时间,便心存了侥幸,想着反正人都集中在大堂里,她迅速地换好衣裳应当没什么问题。
现在可好了,就在她抵住槅扇的那一刹那,一只大手已经从外面扶上了槅扇。
“别进来!”
她声音不大,但是因为心里慌乱,音调也一下子高了上去,全不同于她平日里刻意压低的那种嗓音。
沈延一听见这个声音,一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捏紧了。
果然是她没错,他就知道他不会看错。
可她怎么会沦落到此地?以她的性子,在这种地方得受多少苦?
“......语”他想唤她语清,可又不想让旁人听到她的名字,坏了她的清誉。
“你别怕,是我,”他低声对着槅扇的缝隙道,“......我来送你回家。”
他的声音沉郁而温柔,带着平日少有的热度。
柳青怕他推门进来,正贴在槅扇上,听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心里咯噔一下。
听他这话的意思,像是对刘语清说的。难道她的身份已经被他发现了?
不可能,她方才跑上来的时候楼梯上没人。而且她一路用袖子遮着脸,从楼梯上来之后一转就进了房间。他一定没看到过她的脸,最多也就是认出了她的背影。
“......你的夫家在何处?你别担心,我把你送回去的时候,就告诉她们......你只是生病了,暂时住在金陵的亲戚家,”外面的人没等到她的回话,口气似乎更温柔了些,“然后我......我再雇两个妇人,扮成你家亲戚,帮你圆过去。”
他话说得断断续续,扶在棂条上的手微微蜷起,窗纸上映出他分明又好看的骨节。
他这样子,几乎算是小心翼翼了,一边说一边还要斟酌着怎样说才好。
柳青在槅扇的另一侧,侧脸瞧着他映在窗纸上的轮廓,心都被他说得软下来。
“若是他们还是不肯接纳你,你就......跟我回京师吧。”门外的人又道。
他明明是在做一个承诺,但那口气又好像担心她不同意似的。
“......我来照顾你。”他映在窗纸上的喉结微动。
柳青手抠着棂条,只觉得喉头发紧,鼻尖突然泛起一阵酸意。
这傻瓜,平日里的精明劲都哪去了。旁的不说,她若真是被休弃的妇人,他娶了她,对他的仕途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我能进去了吗?”
沈延一直没得到她的回应,似乎有些焦虑了。
她赶忙拭了拭眼角的泪,蹑手蹑脚地跑进里间,好歹将大氅穿上系好,才对外面喊了一句。
“大人,是您吗?下官听不清您说什么。”
外面的人影一瞬间僵了一下。
而后隔扇哗地打开,沈延大步跨了进来。
他看着从屏风后绕出来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青的神色虽还平静,但一双凤眸里还残存着的几分慌张。她穿的应当是件大氅,翻卷的大带明显是在匆忙中系上的,却仍是束出了一把纤纤的腰。
这身衣裳太过肥大,衬得她更加娇小。她满头乌亮的青丝披散下来,有那么几根柔柔地贴在秀美的脸颊上,让人平白生出几分怜意。
沈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觉得她这副样子,简直是——!
第43章
——简直像个女人。
还是极为俏丽的那种……
他方才进屋的时候, 随意扫了一眼。此处虽乱,却是一眼望到底的。
这整间屋子里,除了他就只有柳青一人。
而柳青身后的那张架子床上还散落着一身蜜合色的襦裙。
也就是说,他以为的那个人的背影竟是柳青。
说起来, 这二人身量倒是差不多, 难道是因此, 二人的背影才会如此相似?
应该还不止这个原因。
他见过不少戏台上的男旦穿女子衣, 学女子走路, 即便再怎么刻意模仿, 总还是有些不同于女子的地方。所以他方才看到的那个身影,即便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也总该……是个女人。
柳青觉得,沈延看向她的眼神愈加复杂起来, 似乎是震惊之余更有几分探究。他有这种神色的时候不多, 一旦如此, 就说明他已经开始认真地琢磨一件事了。
才片刻的功夫,她的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装作整理袖子,趁机把汗蹭到衣服上,才发现长发还松散地披在肩上,难怪……
这头发束不束,差别还是很大的。就她眼下的样子, 一定怎么看都不像男人。
她方才本打算换好衣裳之后, 在这屋里寻根簪子将头发束上, 可是他来得太急,她根本来不及翻找。
“……大人, ” 柳青已经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便垂眸行了一礼, “下官才从地牢里逃出来没多久,未及向大人禀报,还请大人见谅。”
颔首间,一束青丝自她的耳畔滑落,柔如黛云,软若丝绸。
沈延的目光滑过她的云鬓,落在她凝霜似雪的脖颈上。
“……无妨。”
他终于开口了,柳青差点要听见自己的心跳了。
“你何时逃出来的?怎会在此处?” 他口气还算平和。
柳青见他只问了这些该问的,稍稍舒了半口气。
“幸亏大人来得及时,不然下官这次就成了阴沟里翻船了,” 她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些,“下官在巷子里窥看琼楼这边的情形,被一个和琼楼有关系的人发现,这才被他们抓了去……”
她将白日里被擒的大致情形说给沈延听。
“……下官醒过来,发现被捆了手脚,眼前一片黑,原来是他们给下官蒙了眼睛,” 省得他之后再让她去指认那家人,到时穿帮,“……他们原想将下官扔进河里灭口,可后来那人说,与其杀人,不如将下官卖给琼楼,定能卖个好价钱。他还说下官生得像女人,非要下官扮成女人再卖进来,因为卖姑娘得的银子多……”
她边说边觑着沈延的脸色。
他微微抿着唇,似乎是在认真地听她解释,可一双眼睛却好像笼上了薄雾,看不清那底下的情绪。
“我曾经去地牢里找你,又唤了你几次,怎么没见你答应?”
“那时下官口里被塞了破布,手还被绑着扔在净房里……下官想叫来着,可是叫不出声,大人您看那块塞我嘴里的布还在这呢。”她掏出那条包耗子的破布给他看。
“后来呢?谁帮你解的绳子?” 沈延没什么表情。
“......他们捆得不结实,下官自己挣了一会就挣开了。”
他若是去查看,净房里还恰好有那段用来绑麻袋的绳子。
“那你从地牢出来之后,为何不来找我?”
“下官......” 柳青垂下眼帘,“下官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朝廷的六品主事,却被迫扮成女子模样,若是让大人您和其他几位大人看到,下官还不如......”
她狠了狠心,将一只绵软的小手握到最紧,一拳锤在床边的小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