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楮绪风
“娘娘!”梳柳捧着新?上的热茶,“应嫔死得其所,应嫔怎能与娘娘相提并论?”
梳柳端着笑,眉心却沁出一滴汗水,不动声色要把那油纸包收入手中?。
“放着。”皇后不咸不淡地?低下眉眼。
梳柳几欲要哭出来?,抹了把泪水,跪到皇后腿边,“娘娘慎重,大皇子?病因不明,娘娘要三?思啊!”
“娘娘怕是不能再三?思了。”殿外,小太?监捧着金樽香炉,匆匆步入内殿,他稍稍抬了三?山帽,那双阴如?毒蛇的双眼,正与皇后对上。
皇后脸色陡然一变,梳柳最为?震惊,“你!”
“娘娘失望了。”张先礼再一躬身,“奴才没死。”
他眼底讥笑,“皇帝已经查到了奴才,娘娘,如?果奴才被押进慎刑司,一时失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娘娘可要珍重。”
皇后捏紧了护甲,拍案起身,“来?人,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宫外的太?监涌入内殿,拉住张先礼的胳膊,要把人拖出去,张先礼啧啧两声,“皇后娘娘武断果决,奴才佩服。”
“奴才听闻大皇子?高热不止,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张氏门庭中?,风光霁月的唯有张家的大公子?,其中?嫡系一脉,多为?卑鄙阴险之?人。这一点,皇后从未有过怀疑。
太?医检查过张先礼给?的解药,皇后扶着靖儿吃下,喂了水。
“去查那个奴才这些时日是在哪个宫所。”
梳柳领了吩咐,遣人去查。
稍许,外面小太?监高声通禀,“皇上驾到!”
皇后眸色微闪,为?靖儿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迎驾。
“臣妾给?皇上请安。”
李玄胤进了内殿,“靖儿如?何?”
床榻里,大皇子?脸颊红热,昏迷中?,久久不醒。
李玄胤敛衣坐到床榻边,手背贴住大儿子?的额头,触到那股烫热,眉心拧紧。
皇后跟在后面,“靖儿吃过药,想必不久就能退热了。”
“靖儿为?何反复高热?”李玄胤捻着扳指,自然地?抬眼,盯向皇后,眸色深深。
皇后垂眸解释,“靖儿体弱,一副药难以消退。”
李玄胤点了点,不知是否信了。
“朕有话要跟皇后说。”
外殿,案上干干净净,呈着新?上的茶水,李玄胤黑眸掠向盏中?的七分热水,里面茶叶打着旋儿,泛出一圈白。
皇后多看了两眼,仿若无所察觉般,落下座,“皇上要交代臣妾什么?”
李玄胤把玩着那盏漂着浮沫,久久不消的茶盏,眼如?点漆,是洞察一切的敏锐深沉。
他掀起眼,“朕意欲给?小皇子?取名‘璧’,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指尖动了下,面上依旧在笑,平和雍容,挑不出半分的错处。
“料想泠贵妃知晓,定然会高兴。”
李玄胤没有笑意,脸色很淡,“惠筱。”
惠筱是皇后的小字。
皇后脸上的端庄得体有了裂痕。
李玄胤不紧不慢地?摩挲着茶盏的杯沿儿,指尖骨节分明,“这些年你可有怨朕?”
“臣妾不敢。”皇后平和地?开口,“皇上是臣妾的君,是臣妾的夫,臣妾不敢怨,也没有怨。”
李玄胤勾起唇角,轻笑了下,后宫女?子?都?说不敢,是真的不敢么?而是清楚,就算怨,就算恨,也改变不得什么。
他没去分辨皇后这句话中?几分真几分假,皇后与他结发,要嫡妻的权势,并无错处。
这盏茶水里加了什么,他也不再想去深究。
只是以后,这后宫确实要清净一段日子?。
李玄胤拂袖起身,“母后三?日后出宫,前去佛音寺祈福,朕希望你伺候在母后身侧,过去的事,朕便既往不咎。”
过去的事,过去的什么事,皇上又知道多少……
皇后手心发抖,恍惚地?撑住屏风,怔然良久,浑身犹如?跌入深渊的冰凉。
……
乾坤宫的灯火掌到深夜,皇上不歇下,陈德海也不敢耽搁,他将?今日在坤宁宫查到的消息禀上去,额头的汗水比白日掉的还多。
是张先礼亲口所言,谁也想不到,六宫之?主,皇后娘娘,会与一个太?监做对食!他浑身打了个冷颤,到坤宁宫的时候,那张氏三?公子?已经快被勒死了,幸而皇上察觉得早,不然真的见叫皇后娘娘杀//人灭口。
“他还交代了什么?”
李玄胤捏着眉心,脸色越来?越沉。
陈德海一五一十地?说完,李玄胤点了点头,“皇后交给?太?后处置,其余与张先礼有牵扯的人悉数押进慎刑司。”
得了吩咐,陈德海领命,忽又记起一件事,斟酌道:“皇上,大皇子?高热至今未退。”
殿内倾时静下来?,陈德海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其实,皇上早有察觉有人在暗中?对后宫的皇子?动手,若非皇后娘娘一意孤行,正好拦了皇上安插的眼线,又怎会给?了那些人机会。
大皇子?高热,说到底是皇后娘娘种下的因,皇上有意小皇子?,倘若这时候放置不管,万一大皇子?有个好歹,小皇子?便顺理成章地?承了这储君的位子?。
天家薄情,他此时竟也猜不透,皇上会如?何抉择。
第114章
李玄胤微阖起眸, 指骨的白玉扳指映出男人深沉的脸色,“严刑审讯张先礼,问他想要什么。”
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毒, 只?能?从张先礼的嘴巴里问了。陈德海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上不喜大皇子,皆是因大皇子那两个糊涂的母亲,归根究底, 大皇子都是皇上的儿子, 虎毒不食子,皇上不会不顾亲生儿子的性命。
陈德海悄声退出了正殿。
……
翌日一早, 蘅芜苑
败落的枯花零零散散凋零到地上, 一只?绣花鞋底碾了两下?,那片枯落的花蕊混进了泥里?,再圣洁金贵的东西,落到?地上,与这?污泥何异?
刘宝林冷嗤一声,眼底不屑。
她?朝着面前的端庄雍容的皇后福了身?,“皇后娘娘一大早到?嫔妾这?儿来, 可是让嫔妾好生惊讶。”
张先礼进了慎刑司,过不了多久就会查到?她?的头上,刘宝林没必要再装下?去,她?勾着眸子, 直直地看?向皇后。
皇后含笑打量过她?,“是本宫让你惊讶,还是你惊讶了本宫?”
“刘宝林唱了这?么一出大戏, 在后宫里?搅和?这?么久,几番全身?而?退, 叫本宫都忍不住拍掌称赞了。”
刘宝林抚了抚发鬓,言语挑衅,“皇后娘娘确实还称赞嫔妾,没有嫔妾,娘娘怎么能?这?么容易就除掉后宫的皇子,怎么能?一解独守空闺的苦闷?”
“污言秽语,娘娘面前岂容你放肆!”梳柳登时气急了眼,厉声斥责。
刘宝林瞟了她?一眼,“话说?回来,娘娘如今自身?难保,来嫔妾这?儿是要做什么?”
皇后微笑了下?,抬手?摘那朵梅花,捏在指尖把玩,“本宫是要给刘宝林递个消息。”
“害你父亲之人,不是皇上。”
“你自始至终,都恨错了人。”
她?轻飘飘掀起眼,欣赏着刘宝林的变化的脸色。
“不可能?!”刘宝林猛然抬起头,“皇上亲口?下?的圣旨,不是皇上害我父亲如此,还能?是谁!”
“我父亲清清白白,若非遭人诬陷,怎能?落得缉拿入狱,惨死?边关的下?场!是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判我父罪名?,与那些蛇鼠小人共处一室,才致使我父染疾惨死?!”
刘宝林红了一双眼,“没有人知道?,他一介地方小官,为那些公务付出了多少。先历十年,地方大水,我父日日夜夜忙于安抚百姓,亲自下?河堤,险些被滚石冲走。先历十六年,大旱,我父为百姓捐空了家?财,别人笑他傻,笑他蠢,可我父说?,为官者,要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我父如此,怎会贪赃枉法,分明是有小人诬陷栽赃!皇上宁愿信小人之语,也不愿查明真相,还我父清白。他是昏君庸帝,不配为江山之主!”
最后一句,足以是欺君罔上之罪,吓得伺候的宫人顿时煞白了脸,战战兢兢跪下?身?。
皇后捏碎了指尖的花瓣,笑得平和?,“你知道?,你父亲得罪的人是谁么?”
“是何家?嫡系大房的何二爷,太后娘娘的胞弟。”
“刘宝林,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不是皇上不想查明你父亲的罪状,而?是太后要你父亲替她?的弟弟背锅,你父必死?无疑。若非皇上判你父亲流放,大抵,你就连最后一封家?书,都收不到?了。”
“你深居后宫,想必也没得到?前朝的信儿,皇上已经对何家?下?手?,首当其冲的,就是罪状累累的何二爷。”
“你恨皇家?,确实没有恨错,但你最不该的,就是害死?了皇上那么多的孩子。”
“皇上,非你口?中?那般昏庸,他是一个好君主。”
天光稍霁,纷纷扬扬落下?雪花。
刘宝林眼眸被日光刺得微晃,她?怔然良久,扯唇道?:“说?来说?去,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皇亲,皇上维护皇亲,有什么好辩驳的!皇后娘娘对皇上如此信服,心里?就没有过恨吗?”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从容地笑了笑,“本宫没有为皇上说?情,靖儿尚在病中?,本宫痛苦,自然不想让你们这?些背后下?手?的人好过。”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发黄的信笺,“本宫的好心,想不到?竟有一日能?得用处。”
信封印了朱漆,“莺莺亲启。”
……
皇后上了仪仗,她?捏了捏额头,疲惫地合上眼,“去昭阳宫。”
“娘娘一夜未眠……”
皇后止住梳柳要劝的话,“时间不多了,本宫不能?好过,也不会让她?好过。”
大皇子病重未愈,婉芙不必去问安,起得要比往日迟。她?用过早膳,秋池正揉搓着花露顺她?的发尾,传话小太监进来通禀,“娘娘,皇后娘娘过来了。”
婉芙蹙眉,狐疑地问了一遍,“坤宁宫的皇后娘娘?”
“是皇后娘娘,奴才没看?错!”
婉芙挥挥手?,秋池拿走花露,松松给娘娘挽了个发髻,没描妆,素着颜色出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