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 第11章

作者:垂拱元年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青棠自是明白自家姑娘的苦心,一直谨小慎微不敢出错,可泥人还有三分气性呢,褚家所为实在过分,一边告诫自家姑娘不得借附褚家权势牟利,一边又安然享受自家姑娘行商便利带来的好处,真真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陆鸢对这事早已习以为常,也早就看开了。

  世上诸事皆有定法,春种秋收功不唐捐,唯人心一端,爱恨喜憎毫无道理,便是鞠躬尽瘁也强求不来。

  好在,这样的日子快到头了。

  想至此处,陆鸢豁然开朗,眼神中也冒出光来。

  青棠又问:“夫人,明日就是您生辰,您如何打算?”

  陆鸢摇头:“没什么打算,母亲生病了,我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吃喝玩乐。”

  青棠闷闷低下头去。

  却在这时,有人来传话,说是明日周夫人长孙百日之喜,亲自送了请帖来,老夫人抱恙,就不去了,让两位嫡支少夫人过去,也就是陆鸢和王嫮。

  传话的人走后,青棠欢喜地握着陆鸢手臂,兴奋道:“夫人,明日,明日啊,去周家啊!”

  陆鸢怔怔的,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新生儿百日宴其实并不怎么重要,有的人家过,有的人家不过,刑部尚书周仲南为人简朴,从未办过什么名目繁多的宴席,连长孙的弥月宴都未办,怎么会办百日宴?还恰巧赶在了明日?

  怔忪少顷,陆鸢向外走:“我去看看备些什么礼物。”

  出了兰颐院,她才反应过来,如今是郑孟华掌家,礼物一事她说了不算,得由郑孟华定夺。

  按照惯例,参加这种百日宴一般就是一个长命锁,一匣平安果和一小罐蔗糖,外加几尺软绢,关系近的再封个红包,像周家和褚家这种并无私交只是浮于表面人情往来的,依着惯例来便不会失礼。

  果如陆鸢所料,郑孟华按惯例备了礼,在陆鸢和王嫮临出发前交到了他们手里。

  等上了马车,只剩陆鸢和王嫮的时候,王嫮才抱怨道:“那周家到底是刑部尚书家,周夫人亲自来递的帖子,给了咱们多大面子呀,咱们就带这点儿薄礼去,我反正是没这个脸。”

  说罢,她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我自己出心,另备了一份小礼物,嫂嫂你备了吗?”

  陆鸢摇头,说道:“听说周尚书为人清正,想必不会计较这些。”

  王嫮道:“计不计较是人家的修养,备不备礼却是咱们的心意,嫂嫂,你不如临时去买个?”

  陆鸢想了想,仍是摇头,说道:“弟妹只管放心,你也是怕失了国公府的礼数才这般做的,我不会与母亲说什么。”

  王嫮有意结交周夫人,特意私自备了小礼,但又怕陆鸢回头在郑氏那里说三道四,本打算拉她下水,双方互有把柄,互相牵制,不成想她竟是个有主意的,愣是没答应。

  不过有陆鸢这句话,王嫮还是放心不少,没再劝她私买礼物。

  周家百日宴请的人并不多,宴席也只是寻常菜品,并不如国公府铺张,陆鸢却吃得极为舒心。

  她能吃出来,其中有几道菜应是周夫人亲自做的。陆鸢八岁丧母,总喜欢往周家跑的缘由之一便是周夫人做饭好吃,彼时周家清贫,周夫人经常亲自庖厨,每次饭一做好,陆鸢闻着味儿就去了,久而久之,基本上就是陆鸢带着鸡鸭鱼肉去周家蹭饭,而周夫人但凡做了好吃的,也会叫陆家兄弟姊妹同吃。

  宾客的位子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而陆鸢面前恰是她最爱吃的几道菜,用心之深,令人动容。陆鸢眉目之间皆是掩不住的欢喜,她感激地朝周夫人看去,周夫人恰迎上她的目光,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宴席在一碗类似长寿面的汤饼中收尾,旁人不明其中深意,陆鸢却神思怅惘,百感交集。出嫁前,每逢她生辰,周夫人都会做这样一碗汤饼,她每次都能吃两大碗,还被周家兄弟笑话胃大如牛,只有一个人对她说:能吃是福,看她吃饭很开心。

  宾客们单吃菜便已有七八分饱,汤饼并没吃多少,只有陆鸢吃了一整碗,她在旁人惊愕的眼神中放下筷子,面色坦然地对周夫人道谢。

  宴毕已是夜色清寂,宾客们寒暄少顷便纷纷告辞,周夫人拉住陆鸢手臂,话却是对王嫮和陆鸢两个人说的,“还有烟花,你们无论如何得看过再走。”

  王嫮只当周夫人盛情挽留,大方应承,陆鸢却什么也没说,陪着周夫人一道上了观看烟花的阁楼。

  冬夜清寒,寂寂夜色中突然爆出一阵响亮的噼啪声,泼墨般暗沉的夜空忽而缤纷炫彩,伴随着热闹的拊掌喝彩,清寂冬夜骤然生动和暖,如春风忽至,山花烂漫。

  陆鸢朝旁侧的阁楼望去,那里是周家男丁们赏烟花的场所。

  一个玉色身影长身而立,似清隽修竹,隐约可辨也在朝这边看着,但是离得远,夜色深,看不清神色和面容。

  但陆鸢知道那就是他。

  十岁那年,他生辰,陆鸢用自己赚到的人生第一桶金买了烟花为他庆生,他们并肩坐在空旷的原野上,陆鸢说:“周元诺,等你长大了,要还我一场烟火盛会!”

  今日的烟花,比她十岁那年还美。

第12章 考校诗书

  ◎那烟火又不是非要看◎

  回程的马车上,王嫮意犹未尽,拉着陆鸢说道:“周家今日这场宴席真是别出心裁,就说那烟花,不年不节的,谁能想到啊。”

  “而且周夫人和蔼可亲,可比——”

  王嫮本想说可比自家婆母好太多,看看陆鸢,改口:“可比大部分人都好太多了,我听说周家三郎温润有礼,还未娶妻,也不知谁有这个福气能做周夫人的儿媳。”

  王嫮津津乐道,陆鸢只是笑了笑,靠着车壁假寐。

  马车忽然停下,外头传来褚暄的声音,“怎么这么晚才回?”

  家奴忙解释:“周家留两位夫人赏烟花,耽搁了些时间。”

  王嫮听到褚暄的声音,撩开窗帷看向他,知他是因自己回得晚担心了,特意寻来的,忽然心头一暖,娇声道:“夫君,我闷的慌,想骑马。”

  褚暄驱马来到车窗外,说道:“夜里寒气重,你还是坐马车吧,别受了风,回头再生病。”

  王嫮不依,微微撅起小嘴,朝他手里的连帽披风扬扬下巴,“不是带了披风嘛,我就想骑马。”

  褚暄拗不过,只好依了王嫮,两人同骑一马,褚暄解开自己大氅连妻子裹进来,驱马缓行。

  陆鸢独自坐在马车里,偶尔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私语低笑,隐约可辨还在说烟花一事。

  褚暄和王嫮两情相悦,当时为了娶王嫮进门,褚暄还跟母亲闹了一场,被褚昉逼着跪了半个月家庙也没松口,终于得偿所愿。

  陆鸢望着骑马依偎的二人,失神片刻,落下了窗帷。

  回到府中,陆鸢才走到兰颐院外,恰碰上从里面出来的褚昉,看着是要离开的样子。

  褚昉早就来了兰颐院,也听说陆鸢赴宴去了,本以为夜色初临就能回来,不曾想竟这么晚才回,他等了一个多时辰,没了耐心。

  陆鸢看他神色便知他生气了,柔声解释了晚归的缘由。

  周家放烟花的动静不小,褚昉自也听到了,他抬脚折回兰颐院,等着人进了屋,才说:“那烟火又不是非要看,你忘了自己还有功课吗?”

  褚昉等了一个时辰,原是为之前的许诺,要查校她的诗书。

  陆鸢微不可查叹口气,柔声说:“今日太晚了,国公爷明日还要上朝,不如明晚吧?”

  褚昉面色沉肃,如夫子一般训诫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说罢这句,他便不再说话,命大丫鬟书韵铺开一张宣纸,递给陆鸢一本书,指着第一页道:“今日先抄半页。”

  陆鸢接过一看,竟是《竹书纪》抄本,不由诧异地看向褚昉,问:“不是学诗么?”

  褚昉看着她,认真说:“这就是古本《诗》。”

  而后,他指着书上的字,一本正经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陆鸢越发看不透褚昉,从前日他突然来了兴致栽培她,到今日面不红心不跳地骗她,一切都太反常了。

  犯得着吗?就算想嘲讽她不懂诗书,犯得着拿已经失传的古书抄本来诓骗她吗?

  “国公爷,这是《竹书纪》抄本,也叫今本,古本在我外祖手里,你方才念的那几句,其实是‘天下既定,圣德光披,群瑞毕臻,屈佚之草,生于华庭’【1】……”

  陆鸢念了几句便没再念,见褚昉注目盯着自己,顿了顿,提笔默写了第一页书文,用的也是古体字。

  她把书文交给褚昉,说道:“请国公爷验看。”

  褚昉核对过,分毫不差,且她的书法行云流水,飘逸俊秀,十分赏心悦目,倒应了字如其人那句话。

  他不由想起银质书签上那两行小字,如今想来,应是她亲笔书写,而后找工匠镌刻上去的。

  “你学过诗书?”褚昉问,语气和缓很多。

  陆鸢轻轻点头,“我爹爹好歹进士出身。”

  她话音才落,听褚昉冷哼了声。

  她知道,在褚昉眼里,父亲连一点读书人的风骨都没有,说不定这个进士都是靠见不得人的手段谋算来的。

  陆鸢不再多说,只是问:“国公爷还觉得我需补修诗书么?”

  褚昉沉默少顷,把《竹书纪》推给她,“得空,把此书用今文译出来。”

  顿了顿,又道:“必要时做上注解,可与现存史籍对照。”

  陆鸢不解地看向褚昉,却听他说:“这事不急,歇吧。”

  书韵收起书便退了下去,青棠伺候二人入帐,也合上房门退出去。

  陆鸢如往常一样侧身朝里,背对着褚昉,正在酝酿睡意,察觉一只手探上腰间,轻轻梭巡着。

  陆鸢微微前移身子避开他手,这动作却似惹恼了褚昉,他掐着她腰一下拖了回去,饶有兴致地逗弄着。

  陆鸢实在没心情,闭着眼睛装作困顿的样子,说:“国公爷,太累了,睡吧?”

  而后她听到一声轻笑,察觉他变本加厉了。

  他沉下身子,双影交叠,在她耳边轻声问:“可有按时吃药?”

  陆鸢咬唇点头,忍着不肯发出细碎的声音。

  褚昉却与她较劲似的,加重了力道。

  不知为何,褚昉今晚尤其贪婪,换了三条褥子才罢休,拥着早就软成一滩水的陆鸢沉沉睡去。

  ···

  陆鸢想不明白褚昉为何让她注解古书,但他既说了,她便当消磨时间,每日译上半页书文,却只是把古体文字译成今文,没做注解。注解带有很大主观意味,且需大量史据考论,说不好还要被人诟病,她并不精通此事,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万一出了差错,又要被褚昉训诫不够严谨。

  译书十分枯燥,陆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进展很慢,这日才译到一半,福满楼来人传话,说是她之前交待的事有了眉目,陆鸢放下笔,交待书韵收拾抄本,带着青棠去了福满楼。

  虽是抄本,却因几乎绝迹而弥足珍贵,褚昉视之如宝,特意交待书韵好生看顾,每次陆鸢译罢都是书韵收拾。

  今日陆鸢走的急,砚台里残留许多墨汁,她顺手将笔搁在了砚台上,墨汁沿着笔身倒流下去,书韵收拾毛笔时不防墨汁竟会倒流汇聚在末端,一抬笔恰巧滴了一点浓墨在抄本上,霎时便洇了一大片,把几个字都遮去了,书韵忙揭开这页半撑在空中,然为时已晚,下一页已被殃及。

  她自知闯了大祸,正不知所措,见郑孟华带着女儿来寻陆鸢。

  “书韵,你怎么在这里?少夫人呢?”

  郑孟华一向和善,宽以待下,深得人心,书韵突然朝她跪下去,未语先泣:“求表姑娘帮帮我!”

  郑孟华忙扶她起来,柔声问:“到底怎么了?”

  书韵将前因后果如实说罢,泣道:“主君对此书视如珍宝,奴婢便是赔上性命也赔不起,求表姑娘帮帮我!”

  郑孟华看一眼那抄本,又看看自己女儿,对书韵道:“这事你别管了,什么都不必说,我会同表哥交待的。”

  书韵感激不尽,千恩万谢才起身,说道:“主君应该快回来了,因为夫人译书的缘故,主君每日下值都会过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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