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夫人 第64章

作者:金阿淼 标签: 古代言情

  祝阿孃真切叹了口气,再拍纪忱江,动作温和了些,“你不必急着叫人追上去,先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有阿彩她们跟着,短时间内不会出岔子。”

  纪忱江没吭声,一想到会失去傅绫罗的消息,他还是忍不住心里空荡荡的发慌。

  可他知道祝阿孃说得对,只默默应下来。

  *

  等祝阿孃离开后,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动静,卫明进门请示:“王上……可要派人去追?”

  纪忱江没管自己手上的伤,全神贯注刻着那把全福梳。

  他手上的血印在雪白玉石上,即便擦拭过,也还留下些许红痕,像是缠绕在纪忱江心尖的情丝。

  每一刻都缠得他心口丝丝作痛,却半点不想挣开。

  他淡淡道:“不必追了,让她去,盯紧了京都的动静便可。”

  卫明大吃一惊,不知道祝阿孃到底说了什么,竟然真叫王上改了主意。

  他张了张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劝王上追,还是想随着阿棠的心意让她得片刻自由。

  犹豫半晌,卫明终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可惜的是,他这口气还没叹完,乔安就惊慌失措从外头跑进来。

  因为跑的太急,还被匠人放在门口的石磨给绊了个跟头。

  都来不及爬起来,乔安就急促禀报:“王上,岳者华陪傅长御去远山寺了!”

  “暗卫被岳者华的护卫阿钦迷晕,醒了就赶紧来报,两人是从道源茶楼出来的!”

  卫明一口叹息滞在半空,猛烈咳嗽得仿佛要死过去。

  纪忱江手心再度传来玉石碎裂的声音,他顾不得雕刻了一半的全福梳碎掉吉利不吉利,猛地站起身。

  他嗓子眼发干:“那药呢?”

  乔安爬起来,脑袋往胸口扎,“府医说那药对身体无害,早,早叫茶楼安排了。”

  与飞鸿楼一样,道源茶楼也是定江王府的产业,只不过与其他产业不同。

  飞鸿楼和道源茶楼明面上的东家另有其人,方便纪忱江偶尔办些不能搬上台面的事情。

  岳者华想通过定江王府的探子行事,还是低估了纪忱江对定江郡的掌控。

  他刚拿到那合欢醉的第二日,趁着大夫检查的功夫,那药就被换到了纪忱江手里,准备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纪忱江再没心思多问,直接提起内力,脚尖点地,几乎从屋里飞了出去,随便抢了个铜甲卫的马,铁青着脸往远山寺赶。

  他寻得的匠人,住在跟茶楼截然相反的位置,跟远山寺正好是斜对角,他只怕自己速度不够快,万一……

  纪忱江不介意傅绫罗和岳者华发生什么,他只怕傅绫罗因他而再次受伤。

  心里的焦灼,令他甚至都顾不得刚过十五,路上人不少,人来人往都能看到他的惊慌失措,只冷着脸以最快的速度往远山寺赶。

  卫明也焦急,但他身为长史,不能不管善后。

  他第一次急得跺脚,“暗卫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会这么容易中招!”

  乔安心道,岳者华连铜甲卫暗卫的搜查都能躲得过去,这回还能发现踪迹,暗卫已经很可以了。

  卫明也不等他回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立刻带人跟着王上,先别管旁的,让人封了去落山的路,拦住上香的香客。”

  “我先回府里跟祝阿孃禀报一声,多带些人马去追你。”

  乔安也不敢多说话,屁滚尿流带着铜甲卫去追。

  若傅绫罗真有个好歹,他只怕自己脑袋留不到成亲那日了咦呜呜 ……

  *

  事实跟乔安他们预料的大差不差,只不过阿钦那迷药,原本也有傅绫罗一份,本不该叫人发现踪迹。

  让阿钦无奈的是,他们家五公子,说着心狠手辣的话,真见到那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多少盘算都忘到了脑后,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

  岳者华让阿钦安排人说动傅绫罗出府,用得是京都探子名册里的探子,他离京前从崔永福那里买来的。

  那都是殷氏养出来的死士,他要做事,不会跟对方说的太明白,只要个傅绫罗出府的结果。

  那些探子以为是圣人的意思,把差事记在心上,可惜他们靠近不了傅绫罗。

  幸亏傅绫罗要去远山寺,她这边刚安排好马车,探子就将消息送到了岳者华这里,好把功劳记在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岳者华又一次‘巧合’地避开暗卫盯梢,与傅绫罗在安定街和定江王府的交叉路口来了个巧遇。

  傅绫罗看到岳者华,难得有些诧异。

  他今日没着文士宽袍,也没着官袍,一身短打装扮,头顶着草帽,像是要去踏青的模样。

  岳者华口中叼着根狗尾巴草,笑得活似哪家出来的浑小子,问:“快下雨了,傅长御怎挑了这样的天儿出门?”

  傅绫罗定定打量他一眼,总觉得他不对劲,只浅笑道:“我要去远山寺上香,为王上祈福,岳御史这是要去哪儿?”

  岳者华眼神闪了闪,他素来浪荡在表面,实则规规矩矩没直视傅绫罗。

  即便如此,从马车的车辙,还有武婢的着装,他也分析出了结果。

  车辙入地三分,除非里面有个两百斤的大汉陪着这位长御,亦或是装着沉重财帛,否则不会出现如此痕迹。

  武婢都是束身长袍,脚上是适合赶路的牛皮长靴。

  傅绫罗……这是要离开定江郡?

  他眼神闪了闪,笑得更不经心,意有所指道:“哦,我要去趟郊外,淌一淌定江郡的浑水,万一哪天惹恼了不该惹的人,也好知道从哪儿跑不是?”

  傅绫罗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与岳者华如此聊得来,甚至通过一句话,就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这是要做妨碍定江王府的事情。

  傅绫罗面色不变地提醒,“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郊外也许不太平,还是去落山泡泡温汤更有用,以岳御史的聪慧,松缓了心神,想必也该知道如何趋吉避害。”

  落山泡汤的地儿,是定江王府的别庄,岳者华心知,傅绫罗这是劝他跟定江王通气。

  他无奈摊了摊手,“叫傅长御笑话了,观南在众家阿姊那里讨人喜欢的紧,却偏偏不讨兄长们的喜欢,泡一次汤,难。”

  傅绫罗挑眉,也许是将要远走,再不会见到岳者华,她难得放松跟他多说几句。

  “也许,就是讨太多阿姊喜欢了?”

  岳者华被逗笑了,“傅娘子比我会讲道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在娘子门前放歌,不如今日请娘子吃杯茶?祝娘子去远山寺一路顺风。”

  傅绫罗心下一紧,目光落入岳者华了然的笑眼中,迟疑片刻,同意了。

  并非是因岳者华威胁,她出门早,去了远山寺估计也不会太晚,若没下雨,倒不好在落山庄子留宿。

  还不知有无再见机会,时间足够,傅绫罗不介意跟他道个别,等等雨。

  行至安定街,喝茶自避不开道源茶楼。

  岳者华要换衣裳,傅绫罗先一步进门。

  过了一盏茶功夫,岳者华吩咐阿钦去对付盯梢的暗卫,这才进门与傅绫罗说话。

  被乔安安排好的茶楼活计,只认出着了宽袍的岳者华,没认出带着帷帽的傅绫罗,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下了药的茶,顺顺当当送进雅间。

  岳者华进门,见宁音和阿彩都在一旁伺候,唇角多了一抹苦涩。

  “傅娘子,也许你今日不该应观南之邀。”

  傅绫罗悠闲泡着茶,“难不成,岳御史没想用我来激怒王上?”

  岳者华没吭声,沉默闻着茶汤味道,上好的六安瓜片,鼻尖本该是清香滋味儿,却比他意料之中多了点苦涩。

  “那就是我猜对了,我原本还以为,岳御史欠王上的人情,是不想闹得不可挽回。”傅绫罗竟然不算意外,甚至轻轻笑出声。

  “若我有岳御史想的那么重要,你对付我,怕是有违岳御史的初衷。”

  “若我没那么重要,岳御史怕是难达成心愿,进退都是两难,岳御史何必呢?”

  岳者华被傅绫罗这番话逗得笑出来。

  他早知道傅绫罗聪明,也知道这小女娘即便是狼狈时候,都是个话语如刀的,从不肯吃亏。

  他温和看着傅绫罗:“观南说娘子不该应我之邀,意在心疼娘子,并无旁的意思。”

  “娘子若不来陪我吃这盏茶,天高海阔许是飞得更稳妥些,观南只会为娘子得偿所愿而高兴。”

  “可娘子来了,我就知,你哪怕是要走,也放不下心里的人。”

  他摸着胸口自嘲,“过去,我总以为自个儿通达清明,不会做些叫人笑话的事情,没想到,能送娘子一程,竟会叫我如此心酸。”

  宁音和阿彩低着头,只伸长了耳朵听着两人说话,都听酸了。

  这话绕来绕去的,不就是不来他失落,来了他吃醋吗?

  啧,男人。

  傅绫罗不像两个女婢那般脑补过甚,甚至面对岳者华这番柔弱姿态,面色依旧非常平静。

  “这般讥讽直言,可不是你白身郎君的作风,还是说,岳御史要以拈酸吃醋的名头,叫自个儿行事更理直气壮些?”

  傅绫罗慢吞吞喝着茶,坦然看向岳者华:“你可想清楚了,有些事情回不了头,若再被王上抓住,他不会再给你欠人情的机会。”

  岳者华愣了下,眸中闪过一丝难过,立刻垂眸微笑,遮掩自己的情绪。

  他怎会不知,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做。

  傅绫罗能与他这般坦然,让岳者华心里很高兴,只有真将彼此当做朋友,才会交浅言深吧?

  即便这只是错觉,岳者华也愿意当真,他落了笑,第一次认真严肃看着傅绫罗。

  “若我说,也许我会做些叫你,叫定江王误会的事情,但我对天……不,我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不会伤害任何人。”

  他深深看着傅绫罗,“你信吗?”

  傅绫罗被他眼底的荒凉惊了下,肆意惯了的人猛地认真起来,总好似有些悲伤在身上。

  “我信。”她仔细分辨,觉察不出岳者华有说谎的痕迹。

  岳者华笑了,不是风流,也非云淡风轻,只是纯然的高兴,“那傅娘子可否答应我,先别将消息传回定江王府?最多十日功夫,我必会给定江王一个满意的交代。”

  傅绫罗蹙眉,她信岳者华,能利用岳者华,也能骗纪忱江,却不可能帮外人瞒着纪忱江。

  她垂眸不语,浅浅饮茶的动作,全然表露出这番意思。

  岳者华苦笑,“你若是叫人传消息回去,你自己也走不了,我只是唱戏给京都来的皇使看,绝不会对定江王造成任何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