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仙苑其灵
数月未见,眼前的林温温除了方才第一眼见到他时,哭得泪如雨下, 这会儿的她似乎不再是林海认识的那个娇滴滴的林三娘了。
若在从前, 此刻的她定不敢与他对视,只会抿着唇瓣, 掐着指甲,垂眸望鞋尖,一副受委屈又不敢出声的模样。
而现在,她目光毫不躲闪,不仅回望着他,神情还极为淡定。
林海搁下手中茶盏, 眉心的褶皱又深了几分,“没有么?三娘, 你何时当着兄长的面, 学会扯谎了?”
顾诚因大费周章,将美到这个地步的人藏在身侧数月,连碰都不碰她?
林海不信。
林温温心如擂鼓,面上却出奇镇定,也不知为何, 之前与顾诚因在一起时, 每次对他扯谎, 她都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可今日面对林海, 她心中万分警惕, 竟然意识到开口时不要扬起语调, 手指也要露出来,不能让林海看到她在掐手指。
林温温镇定地端起一旁茶盏,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几片茶叶,小口抿着,缓缓抬眸道:“顾诚因掳走我的确非君子所谓,但我们之间是存了误会的,后来将误会说清,他便也一直未曾为难我,将我束在高楼里,也算是好生照料着。”
“哦?”林海挑眉,冷声问她,“什么误会?”
林温温也没有过多去思忖,像是忽然开窍一样,将真话假话掺在了一起道:“不知兄长可曾记得,顾诚因在扶云堂听课时就坐在我身后,他时不时就会咳嗽,有次我染病便是因为他染了病气给我,我爹得知后,索性就帮顾城因将流景院旁的污井给填了,顾诚因因此心生感激,总想着要还恩。”
这件事林海记得,他眉眼微眯,“既是还恩,为何还要这般对你?”
林温温小嘴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眼眸终于微微垂下,“是……是我的错,我不喜欢宁轩,我想逃婚,求到了他的面前,他原本没有答应,还将我数落一番,可眼看就到成亲的日子,他念起这两年我对他的一些照拂,便终是动了恻隐,帮我一起出逃了。”
按照林温温这样的说法,一切便有迹可循。
林海身为林家嫡长孙,手里也是有能用之人的,这段时日他也暗暗查了许多,结果与林温温说得能够对上。
当初林温温的失踪的确悄无声息,房间内外皆没有打斗或是破门而入的迹象,以至于林海得知这些的时候,都忍不住会想,林温温可是自己跑了。
“可若如你所说,是你自己想要离家逃婚,为何要留那夜明珠给我,还有,为何会王勇寻你时,你会与他一并逃走?”林海不是那样好糊弄,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林温温掩唇喝茶时,用力咬了一下唇瓣,逼自己不要露怯,待茶盏放下,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因为我后悔了,得知阿姊与宁轩成婚后,我便动了想要回府的念头,可、可顾诚因害怕我回去以后,将他供出,便不允我离开。”
说着,林温温眼尾染了湿意,“那时还未关试,他是怕我影响了他的仕途,才会一直将我关着的。”
她没有说出真相,而是将过错拦在了自己身上,这多少也算是弥补了当初对他的亏欠。
她心里想:顾城因,我当真不欠你了。
林温温说完,深吸一口气,望了林海一眼,随后拿出帕子掩面拭泪,趁机赶紧将早就被冷汗湿透的手掌也擦拭了一番。
绕是她面上再是平静,心里已经犹如波涛,尤其是想起当初的那些事,她的心口便又开始闷闷的。
屋内半晌无声,林海直直地盯着她看,他越是不说话,气氛便越令林温温紧张,偏她又不能将这份情绪露出半分,索性就一直哭,一直擦泪。
“他对你……当真没有生出半分情愫?”林海问得直白明了,可语气明显还是在质疑。
因为他是看着林温温长大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美有多夺目,有多容易令人丧失理智,他不相信顾诚因会不动心,若真如她所说,顾诚因后来不愿放她回去,这里面除了仕途方面的担忧以外,就没有半分旁的心思?
想到这些,林海落在膝上的双拳越握越紧,最后整个小臂都在隐隐发颤,然很快,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将拳头松开,隐进了宽袖中。
“情愫么?”林温温也眯眼做出思考的模样,片刻后摇了摇头,“应当没有吧,他总说我好似他的亲人,许是将我当成亲妹妹了。”
“唉……”林温温捏了捏眉心,“兄长应也知道的,顾诚因他年幼父母双亡,身边无亲无故,咱们林府虽收留了他,但也只是让他有个住所,真正关切他的人……”
林温温无奈地朝林海扯了唇角,“我那些微不足道的帮扶,在咱们眼中不算什么,可对于他而言,许是……”
她明明思绪清晰,情绪也控制得极好,却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猛地一下噎住一样,半晌都说出话来,而那刚被擦净的脸颊,一滴温热的水珠缓缓划过。
“他……”林温温连忙垂眸,深吸一口气,强让自己开口继续道,“他没有被人关心过,只有我……在不经意间对他……所以他将我视为亲人,就只是亲人……”
王勇便是那将林温温带回来的小厮,在林海见林温温之前,他便将许多事都与林海转述了一遍。
所以林海也知道,那日顾诚因被人追杀时,拼尽一切保护着林温温,未叫她有半分损伤,而他在求着林温温不要离开时,林温温也决然地推开了他的手,将他一人留在了那片荒林中。
自然,王勇没敢去提捆住林温温的事,林温温当时也接受了他的歉意,还说这事不要提了,显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王勇便顺水推舟,连为什么会绑她的事,也没有和林海说,那在林海眼中,林温温当晚便走得十分干脆,并没有后来的一步三回头,以及声称忧心珍珠,而要折返回去寻顾诚因。
话说至此,林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林温温说得那些却都是有迹可循,并不似随意胡诌,再说,以他对林温温的了解,若当着他的面扯谎的话,林温温不会这样淡定的。
林海抬手敲着桌案,蹙眉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忽然再次严厉出声,问林温温,“只是亲人么?若当真如此,上元节那晚,他为何亲自喂你面茧吃?”
想到那一幕,他敲桌的手指倏然停住,再次用力握紧。
林温温心里也咯噔一下,活了十几年的她,小脑瓜头一次转得这般飞速,她拧眉眯眼,眸光偏落一处,似乎陷入了回忆,待半晌后,她才恍然开口,“我都能将兄长认出,顾诚因自然也认出来了,他、他怕你也认出我们,就故作亲昵的和我在一处,想要让你误会,可我的兄长更聪慧啊,哪里能被他轻易忽悠了?”
林温温越说越起劲儿,学着王勇之前那般,说他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聪明绝顶,仿佛不做宰相都说不过去。
林海那握紧的拳头,也在林温温这一声又一声的夸耀中,再次松开,且那审视的目光也移去了别处,轻咳两声,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总之,这次多亏了兄长,我才能平安回来,待我回了家,肯定会带厚礼送去给兄长和嫂子的!”林府谁人都知,二房虽然官位不高,可有个不差钱的主母,依照冯氏的性子,林温温口中所说的厚礼,一定能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可这好不容易松快下来的氛围,却因这句话而倏然紧绷起来。
“你知道我成婚了?”林海抬眼看她。
林温温愣了一下,回道:“是啊,你不是和卢芸成婚了吗?”
林海没有说话,慢慢搁下茶盏。
林温温顿了顿,连忙又道,“我被关的无聊,就总会询问一些上京发生的事,顾诚因也并未瞒我,所以我知道兄长已经成婚了。”
说着,她还特意起身,朝林海笑着拱手,“还未祝福兄长,愿兄嫂夫妻和睦,白头偕老,也望兄长仕途顺利,步步高升!”
一提及卢芸,便换到林海心口开始发闷,他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说话。
林温温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兄长今日不用上值懿驊吗?”
林海瞪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我匆匆向秘书省告了一日的假。”
林温温又生出一阵愧疚,再次在心底埋怨自己,从前不该对兄长有所偏见。
林海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目光又在身上注视了片刻,忽又立即移开,出声道:“那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想必也清楚,在外人眼中,林府三娘林温温,已经入土为安了。”
许是经历过一次撕心裂肺,林温温听到这句话时,只睫毛轻颤,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痛苦,这倒让林海十分意外,蹙眉一直在看她有没有偷偷掉泪珠子。
然林温温只是低低道:“我知道的,他们还过继了一双儿女。”
“你……不难过么?”林海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
“当然难过……”林温温深呼一口气,不由扁嘴道,“但我又能如何呢,都怪……”她忽然顿了一下,连忙改口,“都怪我自己不懂事,但我现在知道错了。”
说着,林温温再次眸中燃起希冀,问林海,“兄长,我今日可以回去了吗?”
林海神情微顿,随后立即肃声道,“我要说的便是这个,如今上京皆知你已病故,若你贸然出现,林家该如何解释?”
林温温正要开口说话,便见林海忽又拔高语调,直接压住了她的话,道:“若往深究,这便也是欺君之罪!”
果然,欺君的罪名压下来,林温温瞬间就止住话意,愣在那里无措地红了眼眶。
“那、那……那怎么办?”她哭着站起身,来到林海面前,“兄长,我想回家啊,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你不知我路上吃了多少苦……我想回家,求求你送我回家吧……”
林海也站起身来,林温温连忙就拉住他衣袖,不住地哭求着他。
林海望见面前这张梨花带雨的面容,缓缓抬起了手,然手停在半空时,却又让他立即握拳,用力负在了身后,冷硬地将她甩开,“你现在知道哭了,当初逃婚时胆子不是比天还大么?”
“我知道错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改正,兄长……求求你了,送我回去吧……”林温温说得无比恳切。
林海却彻底背过脸去不再看她,“不是我不愿送你回去,而是这件事甚是棘手,必须得想个万全之策。”
见他松口,林温温哭声减弱。
半晌后,林海叹了口气,转身回来望着她道:“三娘你莫要心急,我今日来便是想问清缘由,待我回去后便会与他们仔细商议,看如何能将此事圆回去。”
林温温忙不迭地朝他点头,又屈腿行了一礼,“有劳兄长了。”
说完,她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兄长,可有珍珠的消息了?”
林海面露诧异,“珍珠?”
他自然知道珍珠是林温温身边的婢女,可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人,为何要这样在意她?
林温温见他如此,心里咯噔一下,“不、不是说……有人也在暗处……”
“嗯,对。”林海想起来了,王勇似乎是提起过此事,他神色微松,随口就应付道:“她不会有事,放心吧。”
说着,林海抬手在她肩头上不重不轻地拍了两下,随后转身离去。
回林府的马车上,他望着掌心许久,最后抬手似是不经意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就在那短暂的一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第63章
◎不愿见你◎
林海回到城里, 直接去了东市,他买了许多东西,胭脂水粉, 糕点茶果, 等回到林府,将这些东西提到卢芸面前时, 卢芸嗑着瓜子,看都未看那些东西一眼,用那嘲讽的语气道:“你这两日心情不错啊?”
林海的心情的确不错,可因为卢芸这一句话,便沉了脸色,他来到盆边洗手, 没有理会。
卢芸等了半晌,见他不出声, 直接起身将手里的那把瓜子朝他身上扔去。
瓜子不痛不痒砸在后背, 林海只蹙蹙眉,如闷葫芦似的,还是没有说话。
卢芸更加气恼,不顾一旁婢女的阻拦,拿起整个银盘, 来到林海身后, 胳膊用力一挥, 无数瓜子从林海头上朝下落去,光是衣领中便落了不少。
林海气恼地转过身来,一把掐住她手腕, “卢芸!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卢芸从小到大, 没有人敢这样说她, 连她爹娘对她都没有过一句重话,她当即便红了眼,另一手中的银盘,直接就朝林海头上敲,“你才发疯呢!”
“林海!你竟然这样对我,我可是堂堂卢氏嫡女,配你个……”
“够了!”
林海胳膊用力一挥,咣当一声银盘落地,绕是在气头上的卢芸,也被吓得怔住。
林海一双厉眼朝婢女看去,小婢女忙不迭上前将盘子捡起,快步就退了下去。
屋外脚步声渐远,林海用力将卢芸松开,她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坐在地。
卢芸虽娇,却不柔,她蹭地一下爬起身,拍了拍身上浮灰,一脸怒意地瞪着林海,“好啊,你当真是一点都不愿意藏了,既是要和我撕破脸,我也不再给你留颜面了,林……”
“哦对,”她略微一顿,唇角微微扬起,“我是不是叫错了,我应该叫你贺海吧?”
林海当即变了脸色,他上前一步,垂眸死死盯着卢芸,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你已嫁给我为妻,若日后再这样口无遮拦,可不是只坏了我的名声,还有你的,还有整个林府和卢府的,我知你自幼被娇宠长大,可若两家名声因你而毁,你猜林家会如何对你,卢家又会如何?”
“你休想威胁我!”卢芸才不怕他,直接也迎上一步,压声道,“大不了我和你鱼死网破!”
林海却是忽地笑了,“我如今考得功名,又已入仕为官,是林家族谱中堂堂正正的嫡子,且我还是京城林氏这一支,唯一的嫡子,若你当真敢在外胡言乱语,信不信第二个染病而亡的人,便是你。”
见卢芸脸色微变,林海便又上前一步,低头凑在她耳旁道:“说你得了癔症,所说皆是疯言疯语,那时,可还会有人信你的话?”
卢芸想要后退,却被林海一把拉住,他用那只二人才听得到的音量道:“如今你已嫁给了我,瞧不起我便是瞧不起你自己,你若当真不愿意了,与我和离便是。”
被出声训斥的卢芸没有落泪,被掐红手腕的卢芸没有落泪,摔倒在地的卢芸也没有落泪,可听见和离二字的卢芸,却在这一刻酸了鼻腔。
“表兄……”她终是没能忍住,流着眼泪,蹙眉凝望着面前这个分明熟悉,却又陌生到令她害怕的男子,“我不要和离,我是真的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