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令杳
阿枝醒来时,燕珝难得还在睡着。
她感?觉自?己几乎没睡多久,身上还酸软着,却并不困倦。
她知道越到年节,燕珝越忙,更不必说昨夜他曾说的?那?些,韩家王家以及贵妃,这样的?周旋陡然松弛下来,任谁都会?觉得疲惫。
他即使睡着,眉心也依旧紧皱,显然睡得并不安稳。掌心还紧紧握着她的?指尖,阿枝屏息,一点点将自?己的?手指抽离出来,尽量不影响到他。
她的?谨慎起了成效,下榻时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比外面远处洒扫积雪的?声音小多了。庆幸有这些声音的?掩盖,她成功穿上了软底鞋,披上外衫,去了外室。
木制的?屏风沉重地倒在地上,桌上的?饭菜早就凉透。玉瓶中酒液未尽,阿枝走上前?去,将瓶中的?酒液倒了出来,抱着酒盏轻啜。
天还未完全亮,室内昏暗,她一手端着酒盏,施施然走到烛前?,点燃了烛火。
点燃不过一盏,她就像被那?烛光吸引了一般,定定地望着那?摇晃着的?,橘黄色的?火焰。
离那?把剑很近。
烛光又一次落在剑柄之上,阿枝的?眼底似乎都映上了幽幽烛火,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指尖靠近,轻轻触及那?道光。
“阿枝!”
她一惊,骤然缩回手,手中的?酒盏摔落在地,方才神?游的?神?智突然回笼,看着自?己已经?碰倒蜡滴的?指尖。
痛意迟迟传来,指尖的?灼热像是覆了一层膜,但?刺痛并未长久停留,不过一瞬,温度便慢慢降了下来。
燕珝察觉身旁无人?,翻身坐起,出来第一眼就瞧见她双瞳无神?地似乎想用手去抓蜡烛上的?火苗,声音比理智还要先?一步出发?,她好像才回过神?来,呆愣地看着指尖。
他快步上前?,握着她的?指尖,前?侧通红,但?有着蜡滴的?保护未曾被烧伤,只是那?一层薄薄的?蜡模在手上成型,“你在做什么?”
隐隐含着怒意,“想做什么,也不必用手去抓火吧,烫着了该当如何?你感?觉不到痛吗?”
阿枝似乎这才感?到痛意,指尖颤抖着,点头?。
“……痛的?。”
燕珝见她这模样,顿时也没了气,轻叹着将她拉去洗漱,小心避开地上泼洒的?酒液,用盆中清水一点点处理掉手上的?蜡油。
阿枝一直没出声,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指尖,也没注意到燕珝向她投来,带着略微复杂的?眼神?。
即使是元日?,燕珝也没能闲下来。
昨夜没同陛下一起守岁,今日?便要早些入宫请罪,陪伴陛下。更别说战事也在筹备之中,只等月后便要出发?。
阿枝依然称病未去,看着燕珝一人?独自?出了小院,唤来了茯苓。
茯苓看着满室狼藉,只叫了人?来一同收拾,未曾多问。
她心底隐隐猜测,就算是她问了,娘娘也不会?告诉她。
娘娘已经?很久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了。
茯苓叫来小顺子,这会?儿,怕是也只有小顺子能叫娘娘欢颜了。
阿枝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留下墨迹。
是和小顺子学?的?。
心里有什么事情,就一点点写下来,连不识字的?小顺子都能笔画着写他的?小本子,阿枝瞧了许久,觉得也是个好办法。
小顺子趴在条案上画他的?小本子,阿枝也伏在案前?,让墨迹肆意抒发?。
茯苓端来茶点,室内暖融,倒还惬意。
“娘娘,”茯苓上了茶,“奴婢近日?都盯着玉珠呢,没见有什么,日?后还……”
“王娘子都启程几日?了,相隔甚远,日?后就不用再盯着了。”
阿枝轻声回应。
玉珠瞧着不大服她,却处处听?服王若樱的?话,起初还只是猜测,但?后来稍稍留心着,便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要说确认,她也没有证据,但?玉珠点点事迹起码能够表明,她并不忠心与她。
“也好,反正已经?不让她在里屋伺候了,管管外院以她的?本事,倒还替咱们省心。”
茯苓轻笑,瞧了瞧小顺子。
“你又在画什么?娘娘上回说了不让你画和别家娘子有关的?,免得落人?口舌。”
小顺子被叫起,摇头?晃脑道:“奴才不会?让人?瞧见的?,奴才的?故事已经?到了第十回 了,娘娘可莫要告诉别人?,这回奴才还加了好多角色……”
阿枝侧耳听?着,时不时笑笑,末了叮嘱一句,“写完便烧掉,莫让人?瞧见。心里想想便罢了,可不准往外说。”
“娘娘别担心,小顺子的?字,谁也不认识。”
“瞧他这猴儿自?得的?模样,不识字怎的?还骄傲起来了?”茯苓笑骂,给他也倒了杯茶水。
阿枝浅笑着,落笔却分外冷静。
燕珝后日?出征。
出征前?的?日?子,他倒是常来看她,偶尔留宿温存,偶尔略坐,只是她总不欢颜的?模样,最终还是让他不愉,近日?渐渐忙碌,来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茯苓劝她出门走走,她却没了当时刚解除禁足后想要出门逛逛的?心。
茯苓也不认识几个字,只能干看着娘娘在纸上分外认真,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快到二月,雪化了。
她不是傻子,燕珝来看她时眉间的?忧虑日?益加深,只怕朝中人?逼得紧了。
阿枝抬眼看向窗外,想起自?己那?年嫁给燕珝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日?子。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要嫁给九皇子,日?日?在宫中听?着九皇子的?喜好,嬷嬷们说了什么早已记不清了,如今只记得,九皇子极为敬重太子殿下,让她这个未来的?九皇子妃,也要将太子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二月,她便嫁给了燕珝。
那?个二月很冷,不知道今年的?二月,会?不会?如同当年一样,冷得刺骨。
她垂首,继续写着自?己的?字。
贵妃娘娘——如今自?然已经?不是了。可曾经?的?她是那?样让阿枝狼狈,无比畏惧,心中再不愿,日?日?请安之时还是要乖顺地坐在殿中,不得有失。
她为什么不喜自?己,除了她是燕珝的?侧妃外,应当还有三年前?那?回,她在各宫妃嫔面前?让她吃亏的?缘由在。
韩文霁,她不喜自?己,带着各贵女背后污蔑诋毁,看她笑话让她受伤,皆是为了燕珝。
但?这——她不知道该不该怪在燕珝身上。
燕珝这样好的?郎君,任谁家娘子能不倾心?
阿枝将她的?名字写下,后又涂抹。
王若樱,是他的?表妹。看着乖巧娴静,娇憨动?人?,实则背后总推着骄纵的?韩文霁闹事。可燕珝如今,也送她走了。
阿枝神?情复杂,将纸张撕碎,又点燃,放进了铜盆任它燃烧成灰烬。
她对燕珝。
爱的?不够纯粹,恨也不够纯粹。
或者说,她心中爱着的?,是曾经?的?燕珝,又或是伪装出来的?燕珝。
她没办法恨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于是只能一遍遍地痛恨自?己的?无能、无知与无奈。爱恨交织,失望与期盼一次次缠绕,最终构成了痛苦的?自?己。
看着纸张燃尽,阿枝松开笔墨,站起身来。
“殿下后日?出征,我去看看他。”
茯苓愣了一下,转而喜色漫上脸颊,“好!娘娘终于想通了,这些日?子殿下常来看您,您还未去看过殿下呢,想来殿下定会?欢喜。”
这样的?话太过耳熟,像是多次听?过,又失望一般。阿枝不置可否,去了内室更衣,选了自?己近日?来最爱的?一件锦袍。茯苓看到时,都觉得过于郑重。
“娘娘要穿这件?”这件纵是去宫宴也不失礼,今日?穿着,倒显奇怪。
茯苓未曾多想,“也好,娘娘打扮自?个儿,也好让殿下记着娘娘的?模样。”
说完又觉得不好,“呸,奴婢失言,殿下想见娘娘随时便可见,而娘娘怎样,都是最美的?。”
阿枝对着铜镜,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容颜。
是美的?,她也觉得,并不丑。
早年被姐妹们欺负,如今想来,只怕多少也有这张脸的?缘故。她是瘦弱不比别的?姐妹,却不知怎得传来传去,她便成了北凉皇室有名的?丑女。
“殿下会?喜欢吗?”阿枝问茯苓。
茯苓肯定点头?,重重道:“娘娘就算乱头?粗服,殿下眼中,也只有娘娘一人?。”
阿枝又笑笑,“那?便就这么穿罢。”
她戴上平日?里繁重并不爱待的?玉钗首饰,将从未戴过的?赤金松鹤长簪与金镶红宝石耳坠都拿了出来。茯苓咋舌,“娘娘今日?这样郑重?”
“打扮好些,殿下欢颜,不是你说的?么?”阿枝揶揄地瞧着她。
茯苓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也说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看着娘娘脸上带着笑,可眼中却并无一丝笑意。
视线不由自?主?地再一次落到她的?手上。
茯苓其实知道,娘娘近日?不对。
娘娘女工不算很好,但?胜在手巧,学?学?便会?,上手之后便极少伤到自?己。
可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做针线时总能扎到自?己。一次两?次,茯苓以为是娘娘走神?。
再多,她便以为是娘娘身子还未好,做不了这么精细的?事。
劝了多回,让娘娘放下不要再做了,可她还是坐在榻上,拿着针线,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穿针引线,将尖细的?针头?,刺进绸缎。
手上的?针眼从未少过,可太过细小,不细看几乎不能瞧见。若不是她日?夜侍候,只怕这世上再无人?知晓此事。
茯苓还未想通,便见阿枝站直了身子,盛装打扮之下本就秾丽的?容颜更加惊艳,艳丽夺目,仿佛全天下所有光彩汇于一身。
阿枝笑开。
“走罢。”
她背身拿了什么,茯苓没看清楚,紧跟上娘娘的?步伐。
到了外院,无人?拦她,径直走入了书房院落。
得了通报,小厮恭恭敬敬拱手道:“娘娘且稍候,殿下正与季大人?议事,娘娘可先?随小的?去侧屋歇息。”
“不必,”阿枝声音清浅,带着泠泠的?清冷,“告诉殿下,妾在此候着。”
小厮转头?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道:“殿下请娘娘进去。”
阿枝颔首,将茯苓留在了书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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