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令杳
她叫他郎君,一如在南苑。
“我不想,把自己的命,永远交到别人手上。”
她松开触摸着燕珝身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感?觉,太不好了,”她有些哀伤,“人总是贪心的,从前?的我只想活着。”
那时候在北凉吃了太多苦,她觉得,能?好好活着便好。
来了大秦,虽然是不受重视的北凉公?主,却也?没缺衣少食。嫁给燕珝前?期确实辛苦,但也?只是暂时的。
等到了南苑,她继续过她自在的日子。
锦衣玉食迷惑了她的眼,让她觉得,或许她也?可以求一求世间?少有的真情与尊重。
得到的却是燕珝的冷淡,和不过是个玩物的评价。
也?曾幻想过,若日子一直如此,就算是做一个玩物也?无伤大雅,起码她是真心喜欢燕珝,而燕珝正好不介意?给她几分温柔。
可今日的一切,都彻底将她的幻梦击碎。
玩物,是无法自保的。
她在燕珝身边,对燕珝毫无助益的同时,只会招来更多的暗害。
还要折磨她多久,真的要不死?不休吗?
她再?一次下定了决心,握住刀柄。
“是我贪心了,郎君,是我的错。”
阿枝声音浅浅,从屏风后走出来,白衣翩跹,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知道洗清冤屈什么的,都是奢求……”她舌尖抵住了唇齿,像是难以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可她不得不说。
燕珝看?着她眼眶中又渐渐盈满了泪,晶莹的泪滴在烛光下跳跃着光,喉头干涩:“……你要说什么。”
阿枝几步上前?,抽出刀柄,放在了自己心口。
燕珝脸色大变,“阿枝!”
他欲上前?,阿枝却硬着脸色,往里送了几分。
“别过来。”
燕珝拳头紧握,颤动着眼睫,“好,我不过来,你先把刀放下。”
“放下了殿下便会像上回那样,将妾身边所?有的利器全部收走,连陶瓷的茶杯都不留一个,簪子的尾端也?要磨钝。”
阿枝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想好了不哭,却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她真的,真的很弱小啊。
只能?用这样威胁自己生命的方式,来威胁燕珝。
仗着燕珝在乎她。
“妾只有一事?相求,殿下若答应,妾绝不会自伤,”她抬眼,粘湿的羽睫牵动着心跳,呼吸逐渐急促。
燕珝想要抬手,却被她再?一次的动作硬生生止住。
沉默的对视中,阿枝倔强地不肯放下刀,无尽的沉默折磨着两个人的心,最终还是燕珝退让一步。
他颓然颔首,“何?事?需要如此。”
燕珝知道她做得出来。
阿枝展颜。
他终究是不忍心的。
“求殿下……”泪滴落下,流到唇边,带来了无尽的苦涩。
“放我走吧,殿下,求你……”阿枝连声哀求,“我们终究回不去了,郎君,让我走吧。”
“放你走?”
燕珝重复,声音骤然加紧,“走去哪?你要去哪里?”
“去哪都好,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要在这里,”阿枝摇着头,“一闭上眼我就能?看?到小顺子的死?相,好多血,殿下……”
燕珝朝她伸出手。
“你先冷静些,若是不喜欢芙蕖小筑,还有旁的院落。明月阁你若觉得樱娘住过,重新翻修或是怎样,都随你。再?不济,我还有旁的别苑,庄子上也?有住处,随你喜欢!”
阿枝再?一次摇头,垂眸落泪。
“不是这样,不是……”她一次次重复,“我想回家。”
燕珝看?着她的模样,知晓她如今又不太对,只恨太医不在身侧,连声安慰:“这儿?就是家……”
“不是!”
阿枝反驳。
“这儿?是晋王府,是你的家。东宫也?曾是你的住处,宫中所?有,都与我无关。”
阿枝颤抖着双手,刀柄差一点从手中滑落。
“……你若是想回北凉,日后我也?可同你回去。”
“北凉,”阿枝轻笑起来,“北凉从来都不是我的家。”
她说着,蓦地恍然。
“……原来我没有家。”
她笑起来,眼一眨,泪水落下。
“我不想待在殿下身边了,殿下,你休了我吧。”
阿枝眼中满是祈盼,“殿下若是真的爱重我,便放我离开罢。”
燕珝深深地看?着她,乌黑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带着些隐怒。
半晌,薄唇轻启。
“不可能?。”
阿枝一顿。
“你是我的侧妃,名正言顺上了皇家玉碟的侧妃,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
燕珝的声音染上些偏执,“你怎么会想要离开我?”
阿枝静静地看?着他,刀尖对准了胸腔。
“你知道我做得出来的。”
“……我也?知道,你可以帮我脱身。”阿枝泪眼瞧着他,看?不清楚他的身影,却仍可见燕珝的轮廓。
即使?满身疲惫,也?仍是那样地丰神俊朗。
他这样的玉面郎君,本就不该与她这样疯癫的人在一处。
她真的觉得自己有些疯魔了,只要能?逃离,只要能?离开这里。
“你可以的。”阿枝告诉他,也?告诉自己。
房间?内的气氛宛如凝住了一般,胶着着。阿枝掌心出了粘腻的汗,几乎快要滑落。
不知何?时,白衣处浮现出了丝丝血色,她感?受不到痛意?,直到燕珝再?一次开口。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是!”
阿枝说不上是身体更痛,还是心里更痛。看?着燕珝的模样,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这是她深深爱过,想要一起共度余生的人。
无数次触摸的脸颊,每一个轮廓都分外熟悉。
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探索过彼此身体的任何?一个角落,却在心里越来越远,相隔千里。
即使?对面,仍旧难以依靠。
阿枝口中泛起了铁锈味,“就当我,不知好歹。”
燕珝牙关紧闭,一次次抑制住自己的暴虐。
他想要给她拢入怀中,将她的唇完全封住,免得她又不知所?谓地说一些让他难受的话。
想要锢紧她单薄的身子,看?看?她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要一次次地让她的眸中只有他自己,只有他可以在她的身体上留下痕迹,可以是指印,可以是吻痕,唯独不可以是伤痕。
她脖颈处的伤口已经愈合,带着粉色,随着她一次次地颤动在他的眼前?晃动着。
他想问?她。
你是没有心吗。
可他又明白,她的心如今已经离他而去。
是他自己将她推开的。
明明早就该意?识到,是他自己的选择,将她推到了与他隔绝两端的境地。
燕珝一直明白利益权衡。在明白自己喜欢上她时,就知道,自己一定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爱对她来说是危险的开始,他便克制住自己所?有的欲望。围场之后,他不再?见她,即使?无数次走到了芙蕖小筑前?,也?不敢堂堂正正地见她一面。
只敢在深夜,当一个夜闯门户的贼,偷偷地瞧上一眼。
那时他想,等事?情告一段落,她的危险便会消弭。到时候,他们依旧可以在一起。
只是委屈她,等上一阵子。
很快的,不需要多久。他日夜辛劳,只要最后是她,他多累都可以。
知道她受了委屈,他会给她报复回来。让那些害她的人,付出上百上千倍的代价。
燕珝看?着阿枝漆黑的瞳孔,好像自己也?陷入了恍惚。
可为什么她不愿意?等等他,等到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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