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笙日笠
薄望京视线聚焦。
毋庸置疑,席烟长得很漂亮。
是富家子女被物质娇养出来的漂亮。
这种漂亮在他眼里有种先入为主的艳俗气。
他伸手挡住她的额角和下半张脸,只露出那一双讶异如鹿儿般的眼睛,再徐徐松开,他忽然觉得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美极。
那个夜晚,薄望京贴近窗户,他伸手擦了擦重新变得朦胧的玻璃,想要看清外面的世界,小姑娘却蹦蹦跳跳跑走了。
她背对着他坐着,面前有个火堆,脚边躺着几个土豆和地瓜。
后来薄望京不止一次梦到——
大地银装素裹,阴冷孤寂的白雪上,她闯了进来,是世间最耀眼的暖色调。
细细思索之下,其实席烟许多习惯性动作并没有变,譬如拎东西总喜欢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其余三根高高翘起来。怕弄脏了她的手似的。
但薄望京以前从来不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席烟呼吸喷在男人的手心,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圈,以为薄望京在捉弄她,拿额头将他的手撞开,碰到他如死尸一样冰冷的温度时,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弓成一团。
她缓了缓,好奇地观察他,“听我的故事,你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薄望京从回忆中抽离,眼睛眨得很慢,专注地看着她:“什么样子的?”
席烟描述不出来,不是悲伤,不是遗憾,也没有对她“惨痛”过往表示朋友一样的关切。
他的心绪不集中,并不听得很专注,可是每次总关键时刻接上话。
她想了想,吐出五个字:“丢了魂一样。”
薄望京眼眸微深,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没有反驳。
席烟闻到锅里鸡丝香气,轻而易举勾得她肚子叫,她咽了咽口水,“好像差不多了,我来尝尝咸淡。”
薄望京起身给她盛。
席烟吹了吹勺子,吃了几口,果然很香。
她想怂恿薄望京一起罪恶地吃夜宵,但知道他这人自制力很强,再美味的东西,一旦过了健康的用餐时间点,他就不会享用,便懒得多费唇舌。
薄望京看她吃得急,勾了勾唇,“没人和你抢。”
席烟羞耻心立马出来了,不甘示弱道:“我烤东西也是一绝。就刚刚,我给你说的那只病狗,我每次给它烤东西,它都吃得很干净。”
薄望京:“……”
-
老太太恢复得还不错,第二天就能下地走动了,起初听说是薄望京做的粥便不想吃,不肯让席烟欠人人情。
席烟只称债多不压身,反正都已经欠人情了,顶多多请他几餐饭就是。
席烟在镇上多住了几天,店里让朱小麦看顾。
住到第三天时,她发现了老太太一些异样。
外婆吃过晚饭想出门遛弯,席烟陪她一同去,走到池塘边她突然要回去,说:“门忘关了。”
席烟明明记得关了门,但见老太太非常坚定,就怀疑起自己的记忆,跟着回去检查。
回去后,门确确实实的关着的。
席烟打趣老太太记性不好,老太太神情懵懂,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和印象中的景象存在偏差。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太色渐渐暗下,老太太双眸失神地望着屋角的余晖,好似在思索什么,思索的东西让她烦躁不堪,最后才说:“烟烟,你是不是没关门?”
老太太神情严肃,“不关门,那几只小鸡仔又要跑出来了。”
席烟笑着说:“外婆您逗我玩儿吗?我们刚才不是才回去过一次。”
席烟觉得不对,笑容凝固在脸上,僵硬道:“哪儿有鸡啊外婆,养鸡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老太太恼道:“什么十多年前,明明你外公昨天才买回来,我让他别买别买,他硬说怕你无聊……”
说着她嘀嘀咕咕地往回走。
老人的背影佝偻蹒跚,边走边懊恼地拍拍自己脑袋。
镇上年岁最久远的就是池塘旁的这棵榕树,老人走入繁茂的余荫,好似步入往事的皱纹。
即将流逝在暮色四合里。
席烟追了上去,死死搀扶她的手臂,眼里涌上泪意,“我陪您回去。”
老太太喃喃道:“就是嘛就是嘛,那个门就是没关,我记得的。”
大学的时候,席烟参加过很多志愿者的活动。
养老院里就有许多得阿兹海默症的老人。
他们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发病的时候好似捡到回溯时光的魔盒,走入一场关于旧日的梦境。
他们并不知道迈入的是哪一段故事,走得津津有味,梦到正酣处,又猛地惊醒过来,被告知——
美梦竟是病症。
回到家中,夜幕已经降临,并不适合散步。
席烟把老太太哄睡着,平静地给父母打了电话。
夜晚他们驱车赶来,老太太被吵醒,死不承认自己有病,几人争吵一番,最终老太太做出妥协,答应去医院做检查。
席烟安静地等他们上车,留在最后锁门。
她驻足默然看着老屋,想起她和外公外婆生活在这里时的昔日笑语。
如果老房子不拆就好了。
她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
回到北港,席烟在医院和门店间奔波,父母想让老太太和他们住,但被席烟义正词严地拒绝了,理由是他们经常要出差,照顾不好老人,还不如住在她家。
用了药之后,老太太的病发作得不多,只是闷闷的不大高兴。
席烟好几次讲笑话逗她,老太太总是板着脸将她推开,一个人趴在窗台上,也不知道看什么,一看就是一天。
临近年关,席烟找小红薯上的达人探店推广,长堤的口碑慢慢起来,总算有了些热度。只是自然进店的客人还是很少。
周五的时候忙席烟得比较晚,老太太难得催她回家吃饭,她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急急忙忙赶回家。
她刚进屋,便看到了玄关处黑色的皮鞋。
两人好似都没瞧见她。
老太太亲亲热热地将果盘往男人面前推了推,“上次多亏小薄公子,烟烟是个不懂事的,都没请你吃饭吧。”
席烟只见薄望京衣物休闲,斯文优雅地坐在沙发上,他忽然唇角勾动一下,徐徐抬眸和她对视。
“不急,我可以等。”
第15章 冬日的余霞
席烟这套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餐桌很小。
她脊背挺得笔直,和薄望京同一边坐着,总觉着是场鸿门宴。
老太太说着在医院时的见闻,席烟总是很恰当地接话,难得她有兴致说几句,自然不能让话头掉地上。
薄望京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老太太不愿冷落客人,时不时拉他搭腔,他也很耐心地陪上几句。
期间席烟和薄望京的手肘时不时碰到。
每次席烟下意识瞄他,他都在低头细细咀嚼,好似没感觉。
偶然一次撞的幅度大了,席烟忙于缩回手,筷子碰到了放果汁的杯子,眼见就要闯祸,薄望京第一时间握住。
玻璃杯上印着她的口红。
席烟看到薄望京指尖离去的同时,揩去了口红印,玉一样清贵的指腹上红殷殷一片。
他毫无察觉,四指微曲放在桌面上,倏而抬起来,整了整衬衫领。
席烟看得心惊,默默夹起虾仁放进嘴里,满脑子都是他腕表的银光一晃而过后,衬衫上的淡粉色。
她状似无意地提起,“薄望京,你饭前洗手了吗?”
老太太哪知她的尴尬,很好心地帮人说话:“人家习惯可比你好,不仅洗了,还用了你买的香味很浓的洗手液,大老远我就闻见了。”
席烟低头咕哝:“又不是不能洗两次。”
她余光瞥见薄望京在瞧她,表情阴森森的,心虚地问:“怎么了?这么看我做什么?”
“嫌我碰了你杯子?”薄望京语气寒凉。
席烟不敢瞧他,给他舀了一勺汤,皮笑肉不笑道:“哪能啊,刚才谢谢你,不然我杯子都打翻了。”
她不甘心将此事放过,一时寻不到理由让他去洗手,扫到不远处的纸巾盒,心里有了主意。
她吃过亏,不敢再将手越过他那边去,轻轻戳了戳他的衬衫袖,“能不能帮我拿下纸?”
“使唤人倒是干脆。”薄望京淡淡地说了句,起身抽了两张过来。
席烟自己拿了一张,低头将另一张推到他面前,没作声,低头吃饭。
薄望京没反应。
席烟矜持地把嘴里食物咽下,做贼似的看过去,思索怎么开口好让他擦一下手指。
只见男人垂眸凝视着指腹上的红痕,长睫倏而眨动。
他察觉旁边的人在看他,抬起了头。
两人四目相对。
他仿佛不知道是什么。
眼看他伸出拇指捻了捻,好似亲自从她唇上揩去一抹红色,在指尖缓缓晕开,席烟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