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空山
好在天色也已经黑尽,太子殿下再未说什么只叫众人歇息了。
今日总算是过去了。
好半晌,周营才被随从从后面搀起来,他唉声叹气踉踉跄跄地往自己的住所走,刚走了几步,突一道马嘶停在地头田埂上。
“周大人!”
周营回过头去,看见是静庄的甲头。他做贼似地瞧了瞧四周有无人,才扶了扶官帽问道:“做什么?”
那甲头道:“我们庄头有事,问周大人借一队人。”
他说借一队人,指的自然是县里头的衙差。以往赖庄头也借过几次。只是那是以前,如今这种多事之秋太子殿下又正在南郊,他此刻调了衙差过来,岂不是嫌自己脑袋不够多?
周营哼然一声:“没人。这种时候叫你们庄头也安分一些,别没事找事!”
那甲头道:“周大人误会了,这次借人是为了一个女子。”那甲头下马来,凑到周营耳前将事说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他娘的会添乱。夜里纵火,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蠢货,不借不借!”
他闷声拒绝便往回走,方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些什么,停下脚步道:“你先前说的那嚣张跋扈的小娘们,是那李家的姑娘?”
甲头点点头:“正是她。”
周营一时沉默了。
他突然想起这个大姑娘,便是他妹妹周茹雪院里正宫娘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妹妹同那县主的事情,他自然是不少耳闻。也知道周茹雪对她家大姑娘那个县主所出的是恨的牙痒痒,却没什么法子。
周营又想到今日他在太子殿下面前混了个没脸,等太子殿下回了皇城,指不定他的乌纱帽也保不住。
可周茹雪同那位大人联系密切,又有雪花银,若是他叫她高兴了,何愁没法子再捐个复职?
想到这里,他叫住那甲头:“衙差是没法子给你,只是我这里有十几个家丁随从,想引开人也是够了。”
周营又吩咐:“只是纵火什么的就免了,只小火浓烟闷死人便得了,切记动静不要太大。现如今县令工部监工都在此处,若是动静大闹得人尽皆知,你们又有几个脑袋掉?”
那甲头忙点头。
*
天色四合,陆珵踩着暗夜行入一道院子里。
一位穿着青色水田小夹袄的婆子站在门道前,见他回来,举起手里头的风灯:“殿下,您回来了。”
陆珵冷清的眉目被映出一道昏黄,接过她手上的灯。
“不必等在廊前,夜间有风。”
他等着她二人进了院子。
院中院中是个挺大的四合院,顶子搭着凉棚,架子上爬满了蔷薇藤,绿藤,被灯光打下一层黑黢黢的影子。
梁婆婆笑了一声,眼角的皱眉舒展开:“好些年没等过殿下了,奴婢记得以前殿下可最怕黑,如今想是不怕了。”
陆珵有些印象,只是那是他极小之时的事情,轻轻应了一声。半晌又道:“不必自称奴婢,你已不在皇宫中。”
梁婆婆笑着应了一声。
端庄乃是张家的庄子,梁婆婆以前是张皇后身边的亲信嬷嬷。她到了岁数又是独自一人,出了皇宫便被安排到端庄里做了庄头。
不说陆珵的身份。他也是她从小照顾大的,只是多年未见,如今陆珵借宿在此庄子里,梁婆婆自然多晚也等着他。
二人进了屋子,陆珵去净室盥手更衣,待出来梁婆婆已备好饭菜。
陆珵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梁婆婆见他心中有事,问道:“殿下,今日之事是不是不大好?”
陆珵微微摇头:“不很好,问不出什么来。以北的农户似是对官吏很有成见。问询了半日,也没问出些什么来。”
梁婆婆叹了一口气:“咱们庄子情况倒是简单,具是先帝在时与职田同授的小僮。但那边的庄子多的是自耕农,是授职田的官员‘借民佃植’,自然情况复杂了些。镇上、县上的县丞不也来了,整好问问此事。”
“那县丞乃是捐班。连我问他什么都不知道。”陆珵微微摇头,“先前先皇开捐班,为的是凑集善款,为公求资。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捐班的人将本求利,又惯不读书,为民请命四字想是如何写都不知道。”
只是这捐官一事,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取缔的。
陆珵抬手轻轻揉了一下眉心
正沉默,突有人大喊走水了。声音传进来,陆珵站起身望向外面。
南面天空火光冲天。
梁嬷嬷也跟着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看方向像是静庄那边,这么晚怎么就起了火了?好在那边的佃户并不多。”
“静庄不是一等庄子吗?如何佃户不多?”
梁嬷嬷才来此地三四年,也不太清楚,闻言道:“只是听说是,那静庄暴征农户相继逃亡,其它的倒是不知道。而且附近的官庄有一处是信王的,多年来奴…我也未去过。”
陆珵皱了下眉,看着那边的冲天火光,走到一旁的衣架前取下披风:“我亲自去看看。”
*
夜风习习,星斗阑干分外明。
周营满头热汗地站在一侧,身旁的随从正在套车。
周营只觉得倒霉催的,他早就吩咐了那些人动静不要太大。好家伙这么大的阵仗,他都怀疑自己是否口齿不清叫那些人会错了意!
他正打算亲自去瞧瞧情况,突看见另一侧的大道上行出一辆车马,里头两道修长的影影影绰绰地。
正是太子殿下同那王监工王进。
周营忙下车作揖问道:“大人要去何处?”
陆珵未说话,只垂眼看他。王进指远处的火光大亮的静庄。
周营脑袋一黑,一面想到那位大人的叮嘱,一面又想到今日这祸事。一时满头热汗,嗫嗫嚅嚅。
作者有话说:
(1)来自搜狗百科《职田》。
笔力问题,剧情只能先这样。以后完结了会改改。
接下来便是好几章甜甜甜的日常啦~
第22章
“下官瞧着静庄起火,心系民众……想去看看。”
王进如何会觉着他是心系民众之人?再看他行为鬼祟,料定有事,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周营咽了一口唾沫:“天色已经大暗,料想那边也并非什么大事。不若二位大人歇息一晚,下官前去看看,若有事下官明日定事无巨细地禀告。”
他未敢抬头。半晌听见太子殿下清冷的声音:“不必。”
车声辘辘已经走开,周营如何还有别的办法?只得擦着汗跟在一队护卫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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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车辇停在静庄桥前。远处一处屋舍燃的灼灼,浓烟滚滚,火舌滚滚。好在今夜是东风,只那院落和旁边一处荒院牵扯进来,瞧着也已经有熄的意思了。
陆珵环顾四周。
他知道此地是李家的庄子,今日白日他也看见李家的轿辇从大道上过去,按着脚程应当早来了却未见人。
四周几户老人小孩探头查看,一旁三四个壮汉站到一边,演戏似的抹眼擦泪。领头那男子吊梢眼,厚嘴唇,露出的半个脖颈处落着几处纹身。
他视线一顿,齐整的眉蹙起来。提步往火场前走。
王进忙拦住他:“陆大人,莫要往前了,前面不干不净不定烧死了人呢,冲了就不好了。”
陆珵垂眸敛目推开他,眉锋蹙起。漆黑浓密的睫下一双眼睛黑沉沉地十分锐利。
王进一愣,未敢多言。
太子殿下以往在他眼里,为人光风霁月,做事不骄不躁,是以脸上神色常年是平和淡泊的,如何见他这样沉着脸过?
即便面上再温和,可到底还是储君。他心有余悸,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周营早就不敢说话了,只低着头假装自己是个长了头发的蘑菇。
陆珵沉着脸,正要进火场里勘视,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南面另一道院里飞掠过,咯咯叫着,撑着脚停到他肩上。
陆珵脚步一顿,转头朝另一边的几个大汉走去。
——
赖庄头站在一边哭啼抹泪地装模作样,心里却也有些讶异。
他叫人引开了李家护卫,又听了周营的吩咐,改做小火。那些人到现在也未回来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还有这火也不知哪里出了纰漏,竟搞出了这样大阵仗。
他想了想:许是老天爷也觉着那李大姑娘死有余辜也添火加柴。这样大的火烧了这么长时间,许是人死地渣都不剩了,正是干干净净地查不出什么来了。
只是此事连周营都被惊动,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在主子面前告上他一状。他瞥周营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拿腔作调的只当做不认识他。
啧,他竟还嫌不热闹,带了那么些衙差,还另带了两小白脸。
一人看着上了些年纪,另一人看起来年轻俊秀,只是瞧着弱不禁风的还去火场四周绕了一圈。啧,工部的小监工罢了,倒比他还会做样子。
他心下不以为意,突几个护卫将他团团按住,那人走到他跟前:“庄主何在?”
他万没想到,他一双眼睛竟如此锐利,黑沉沉的,赖庄头只对上一眼,心头突地一跳,只想后退一步但被按着动也动不了。
再一想不就是小白脸有什么可怕的?
他指了指那一片焦土,当下又拿捏了腔调:“回大人的话,庄主今日来此,因是困乏早早歇下。许是她是城中来的贵女未见识过灶火,夜里用完未埋火,竟不知如何就引着了,等我们反应过来已经这样了,这样大的火想必是无可挽回了!”
陆珵沉眉嘱护卫:“绑起来。”
赖庄头一愣,头被护卫踩到地上,他大声叫嚷:“为何绑我?还有没有王法天理?”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你有何罪,自有王法绳之。”
“我有何罪?”他刚扯着嗓子落下此话。
突南面一道院落打开,一声清亮女声传出:“这么多人呀,万不想赖庄头自己一人的戏台也如此热闹。”
说话之人一身浅芙蓉色的披风,杏眼乌亮,神采奕奕。头上钗环照着背后光亮,煜煜垂晖。
赖庄头忙挣扎着欲往后,只是头被护卫死死按在地上,他惊恐道:“你…你是人是鬼?”
“你猜?”她润泽的红唇轻勾,笑吟吟地走过来。轻轻扬手,一排溜被捆的粽子似的人被推出来,摔倒在地上。
正是那放火的甲头和几个支人的护卫。他们此刻皆是脸色土黄,惶惶如丧家之犬。
李青溦笑言:“赖庄头,这些人作奸时整好被我的人拿下,人证物证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