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空山
李青溦一时未语,她坐在窗前小桌上往外看,笑言:“檐楹挂星斗,枕河响风水。”再抬头看天,只见天上的云灰棉絮似的堆积,不由有几分可惜,“可惜今夜没有什么星子。”
陆珵也望天一眼:“天阴了,想来接下来又有一场雨。”
李青溦眼神微动,笑了一声,回眼看他:“天阴不阴地倒是不打紧,有没有可能是今日天上不需星星。”
陆珵看她:“为何。”
“因为星榆。”她轻声笑,“可能是人间已经有最美的星群了。”
陆珵一时无言,待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笑了一声。
他看向李青溦。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恰她也抬起眼来, 二人鬼使神差地对了一眼。
她一双杏眼映着浮光春水,水汪汪地,像是两泓清泉, 陆珵在她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低头挨近她。
远处隐约传来凉笛声, 渺渺悠悠。
一阵清风斜吹, 珍珠大的雨点乱窜。一滴恰恰打到她殷红饱满的唇上晃漾一下。
凉雨。
李青溦一下子回过神,才觉察自己脸色潮热。
二人姿势问题,李青溦半坐在窗前小桌上,陆珵站在她一侧。他靠过来, 恰将她半圈在怀中。
李青溦心头又是窘迫, 又是乱乱的。他若是此刻亲她, 他们算是什么关系?他喜欢她吗?
她到底是想问一问, 只是话音还未出口,便听见哐地一声。
陆珵越过她。
探过胳膊将和合窗窗关上了。
见她抬头, 他目光掠一眼。
雨珠的水痕还沾在她殷红的唇上, 瞧着晶亮,吸人精魄似的。
陆珵轻捻手指,垂眸敛目:“刚才落了雨。一时冷一时热最易伤寒。”
李青溦抿住唇应了一声。
她低下头来,她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还好什么也未说出口去,李青溦只觉着自己脸色潮地要滴血。
半晌道:“你说得对。”
陆珵观她神色, 问道:“怎么了。”
李青溦先前未闹笑话,如今更不能说,只能摇头。一时又听得外头冷冷的笛音, 转移话题:“这外头吹得什么?倒是凄凉地紧。”
陆珵听了两耳, 修长的指轻动敲了敲窗棂:“《问情》。”
陆珵一说, 李青溦仔细听倒是听出来了。
此曲上片讲的便是一位男子向心爱的女子陈离情别绪:‘相思一夜情多少, 地角天涯未是长。’遥问女子思念他否?
下片琴音更见哀婉,是此男子久久未得到心上人回应发起的牢骚之言:‘欲写彩笺书别怨,泪痕早已先书满。’
他的牢骚发到最后,自然也未得到女子的回应。
陆珵见她思忖,问道:“可曾听过?”
李青溦当然听过。
先前所言只是她随口转话题,未想他答的这样专注认真。李青溦见他认真,眉心轻挑,有心叫他弹给自己听。
当下摇了摇头轻笑:“不若陆郎君来一曲,好教人听听。”
她指了指一边的琴。
陆珵侧身看她,她一双杏眼微微弯着,似泛着波纹,看着很有几分狡黠。
陆珵虽是听过《问情》,但因身份同喜好问题,倒是从未练过。更何况,此曲先前有人吹过,君子不蔽人之美,他自不会奏笛做压曲的事情,闻言只道:“我用琴可好?”
李青溦自无不应。
陆珵又道:“只是此谱我并不熟,恐有不至之处……”
李青溦半开玩笑:“若有不至之处,我自会忍着。陆郎君,请。”
陆珵轻笑。
——
已是亥时。会武之事告一段落,本就是各商会的各种噱头。楚娘子却忙碌良久。
到底是劳碌命,她歇在雅间中,正往一双细长的白手上涂清露,折扇公子绕过屏风贴过来。
楚娘子哎哟一声,很有几分嫌弃,推他一把:“你做什么呢,怪热的。”
“有事同你说。”折扇公子轻笑一声,朝她耳语几句。
楚娘子听得朝天一眼:“才不去,西厅那几子人都坏着呢,我若去了,少不得又要陪着喝酒,扭手扭脚的。指不定要怎么折腾姑奶奶呢。”她回身轻轻戳他胸口,“刘郎啊刘郎,你当真也舍得我?”
楚娘子偏爱萧朗疏举的美男子,只是这刘公子等人具是酒色之徒,这一些些臭男人怎么就能配得上她。
若是相配,当还是今日见得那公子,只是远远一望,当真是叫人……
楚娘子正痴想着,刘公子笑道:“娘子却是大大的误会了,此次独独是王三郎想见你。”
“王三郎?莫不是那个上个画舫还呼哧呼哧的要叫人拢着扶着那人?”
刘公子半打折扇轻声一笑,“你这张嘴啊,叫王三郎听见,岂不跟炮仗似的点了?再说又不是叫他伺候你。”
他又低声在楚娘子耳边说了几句。
楚娘子听完一声冷哼,挑起一双秀眉:“怪道,原是将主意打到了那小娘子头上呢,只是那王三郎是不是不知我楚娘子是何人,岂会同他们狼狈为奸?做出此等害人之事?”
“你啊你,那王三郎早就安排好了,这是给你的。”刘公子笑着,从荷包里取出好几颗明珠给她,“人家说了,什么金的银的俗气的很,此乃南国的明珠,一颗值一金呢。”
楚娘子接过来把玩几下,总算展露笑颜:“成吧,说说。”
刘公子将他们合计之事,细细地说给她听。楚娘子听了只是冷哼一声,使劲一戳他脑袋,“就说你们男子是开不了窍的生瓜呢!”
“送加了东西的酒进去?不说我与他们也有几过几分不痛快。便是没这些写,我一陌生女子,贸然送吃的喝的进去…刘郎啊刘郎,你可觉着里头之人都是傻子不成?”
刘公子唔了一声,“你说得是有几分道理……”他思忖片刻,嬉皮笑脸地扯楚娘子的袖子,“好姐姐,那你说该怎么着?”
“办法可多了去了。”楚娘子哼了一声,弯着唇轻笑,“只是,妾可有个要求。待得里头的人着了道,那男子交给妾如何啊。”
这刘公子如何不知她的意思,到底是有几分气愤,用手点对她几下。
只是他也不想得罪了王三郎,早就答应下的事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刘公子只得满口应下。
楚娘子才笑道:“你可知此画舫每个雅间,每日具燃什么香?”
刘公子好歹也做商会,思忖片刻便笑道:“遗芳梦室吧。先前制香时听了你们乐坊的话,在外头裹了一层金箔,搞得香不是香,金不是金的。”他啧啧两声。
“瞧你没见识的样子!乡巴佬一般,殊不知这金箔烧了,另加一味东西。可比你手里头什么留香不留香的好用上数倍呢。”楚娘子捂唇轻笑,“我听说他们二人先前去了二层的东雅间做了瓶花?”
刘公子应了一声。
楚娘子笑道:“这些小娘子,倒是对这些花儿草儿的,格外钟爱了些。”她侧眼瞧了瞧放在一旁陶瓮里的东西。
——
屋中便有瑶琴。
李青溦琴艺虽有不逮之处,却很有几分生活的仪式感,盥过手,又行过对面的香案前,掀开香炉。
待得她打开,才发现里头已经燃着一香丸,瞧香灰,已燃了很长的时间了。
只是味道清浅又隔着隔香片,李青溦一时也闻不出什么香。她打开一边的香盒,取出一枚香丸来看。
香丸表面还另加了一层金箔,瞧着倒是奢华。李青溦轻掀开金箔嗅,闻着一股蘅芜香的味道。
蘅芜香又叫“遗芳梦室”,此香特点便是沾衣枕,经日不散。倒从未见过气味这么淡的蘅芜香。
当是金箔的原因,裹了香气。
李青溦不知如何,到底是有几分嫌弃这不香的蘅芜香,便将香丸熄了香灰倒了,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包里,取出一味苏合香的香丸点上。
她刚收拾完,便听见身后琴音徐徐响起,她一时未动,坐在香案旁的斑竹胡床上。支颐细听。
她先前自然听过《问情》,却未听过弹的这样好的。
前段琴声哀柔,似一汪泉水涌入,纷纷扬扬地漫起细小的雾气。到了后段泉水却又急湍,似后山洪轰轰烈烈,到最后又是寂静无声。
似是一场感情,由深至浅,又至完全消弭。陆珵说自己此谱许有不至,只是谦虚而已。
李青溦倒被琴音中弥漫的真情实感打动。一时似乎也经历了这么一场无疾而终的□□,她心头乱乱的,一时想起他爹爹和娘亲,一时又想起自己,不由想地远了。
陆珵一曲终了,将琴放好擦净。
远远地见她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走过去:“怎么了?”
李青溦抬头斜眼看他,一双黑亮的杏眼横波微微发红。
陆珵见她这样心头一紧,轻轻蹙眉,又问:“怎么了?”
李青溦道:“这曲子好没意思。为何先前二人两情相悦,到了后来此女子却任凭这男子如何发问,都不再回应,是不是这位女子她变了心?”
陆珵沉默片刻,看她一眼:“许有难言之隐。若是两人真的有情,又怎会轻易改变?”
“可话本里也常有许多这样的桥段,或许只是人不如新而已。”
陆珵轻笑一声,半弯着身子到她面前,递她一卷手帕:“话本子都是人编的。从未有人足够研习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李青溦未语,绞着帕子,神色还是恹恹的。
陆珵知此事讲不通,又不忍看她红眼,轻声劝她:“罢了,此曲叫你难过,以后都不弹了。”
他这话说得倒是像哄小孩子一般。
李青溦一时眼睛有些酸,好似自打她回了京城,再没有人这样哄过她。
李青溦一时觉着熨帖,一时又有些窘迫。想自己先前所为,确有几分孩气。不由红了脸,找补道:“你这样说,若我又想听,到时要听的是我,不听的也是我,你夹在中间要如何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