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空山
自古以来,女人嫁人便是另一道鬼门关。她娘亲走错了的路,若她重走一遍也未走通……
她相信陆珵,知他素有担当,品美才秀。自不会同他爹爹一般情薄善变,也不能一辈子只是个工部的小官。
可他再金玉其中,她外祖父母是看不见的。
到时,若她过得不好,她外祖父母想起她的婚事,又想起她娘亲,如何不会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以她对她外祖父母的了解,她若说了此事,再坚持此事,她外祖父母自也会忍痛同意。
可是她外祖父母的年纪已经这样大了。她不愿叫他们为难,一时也想不出怎么说才好,只是觉着此事还是缓一缓比较好。
李青溦想着这些,正满脸沉思地过了廊庑。
脚上硬硬得碰着个什么,她低头一看瞧见那个窟儡子。墙西的空地上,宋欢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出来。
“小表姑,你在此地做什么?”
李青溦眉心微皱,四下打量一番。
宋欢吃吃一笑,露出一排锃光瓦亮的白牙:“小表姑是不是在找表姑父?”
李青溦本还抱了一线希望,宋欢并未看见陆珵。
听到这里老脸一红。乜宋欢一眼,转开头忒了一声:“怎么就是表姑父了,你见他多久?如何逮着什么人就瞎叫,叫人看了笑话不是?”
宋欢努了努唇。
李青溦四下未看见陆珵,怕他丢了问宋欢去处。
宋欢:“表姑父先才前听见轿子外头有人说话。没多久自己出去了呢。”
李青溦问道:“说了什么?”
宋欢唔了一声:“欢儿也未听懂。只听见像是我爹爹身边的几个人。说是拴马亭中不干不净,进了些什么孤雏土鼠。几人说了几句逮着要如何处置的话。又说莫要痴鼠拖姜,春蚕自缚什么的。”
这话头自是恐吓意味深深,是叫人赶紧离开,别自找麻烦的意思。
李青溦算是听明白:许是她轿中藏人之事早就叫她大表兄知道了。刚才在屋中说出那么一席话,想也就是为了给她留些面子,才那般说。
也是,都是武将,她车驾中藏一个男子这种事,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他们呢?想是她大表兄和外祖母早就知道了,也怕她为难,才叫她将宋欢给叫过来。
他们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事事都想着她,将她放在心尖儿上,可她似乎是叫他们失望了。
李青溦轻轻咬唇,心中想着:待会儿她回了屋子,便向外祖父母坦白此事,她心悦一个人,自是没有什么的,遮遮掩掩才显得她对他们轻慢不敬。
李青溦想通了这些,心中又轻快下来,想起自己的正事,带着宋欢去后园子,折了些花草往回走。
天色已有几分沉沉,万绿阴中。偌大的院子笼在一层郁郁的灰青中。
李青溦一边走,一边想着,待会儿如何说起这话,宋欢突捏住她袖子,小手指向窗牗里头两道人影:“小表姑快看,屋里头是不是表姑父和曾祖母说话呢?”
李青溦回过神,一时看过去。
正房竹簟皆绿,云雾纱帷幕之后,两道人影兀坐。陆珵敛袖亲自为徐氏斟茶。
他们不知在谈些什么,徐氏神色微冷,又有些凝重。
李青溦一时有些惊住,很有些心神不宁:陆珵不是走了吗?如何会在这里,还同她外祖母坐在一起?
她正要进去,门房前的侍女一声通报。二人都瞧来,具不说话了。
眼见李青溦要进来,徐氏叫住她,垂眼道:“贵客盈门,这便要走了,溦溦去送送吧。”
李青溦是有许多话要问,但见徐氏的神色,不好忤逆,沉眉敛目应了一声,行到陆珵跟前欲带人出去。
陆珵敛衽再拜,曲躬如罄折。同李青溦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徐氏瞧那人行于李青溦身侧,身影是如芝兰玉树般高彻,二人渐渐过了阴绿的廊庑,走远了。
徐氏轻轻叹了口气:“你觉着他,如何?”
“孙儿本该钳口,但……”宋岚顿住片刻,“但事关小表妹,也不得不说几声。瞧着是有几分恭而有礼的样子,他又素有名声,想品行也不错……这是这身份,确是多有不宜啊。”
徐氏也未再言语。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宋府在京城的院子坐落在京城月华坊, 位于月湖一侧。
天子脚下,辇毂繁华。
天色向晚,一盏盏灯由远极近地点起来。正是热闹的时候, 外头沿街叫卖、摆摊开店, 不远处还有一家娶新妇, 包了画舫搭着戏台唱戏的。
楼船星鼓, 灯火优傒,声光相乱。
二人具没有说话,只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到一处渐暗的亭角。亭角浑朴, 四周植密密桃柳, 三三两两的灯火透过清樾绿阴洒在地上, 疏如点点残雪。
李青溦侧眼看他, 他清润匀停的下颏微颔,一双眼仍是瞧着一旁的涓涓细流。
李青溦蹙眉问道:“瞧什么呢?”
陆珵未抬头, 瞧着她印在水面的一泓侧影, 轻轻弯唇:“在看一泓明月,明瑟可爱。”
李青溦随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河面一勾弯月随波微荡,四周一簇簇星子落在湖面上,也没什么旁的, 她轻轻蹙眉。
陆珵指着河面轻声道:“女星旁的那颗星子是始影星,女子在夏至晚等它出现的时候祭它,得好颜色。始影星南边, 与它并排的一颗星叫琯朗星, 男子在冬至晚, 等它出现时祭之, 得好智慧。”
“唔,是真的麽?”李青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两眼,“那颗星星叫什……”她话至此,突又想起今日的事情,白他一眼:“谁要和你看星星?你倒一副平心定气的样子,谁想听这些,我是要问你你同我外祖母说了些什么?”
“想听麽?”
李青溦点头。
一旁有醉酒而归的优人闲客笑闹着过来,一阵酒气脂粉香擦踵而过。陆珵凑近李青溦,一条仿若泥塑的长臂撑在一侧,挡着过来的人。
“我同外祖母说:我要娶你。”他看向她,喉结轻轻耸动。
李青溦微微一怔:“那是我外祖母,如何就是你的了,你倒是一丁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晚风带来沉沉的河风,又捎过远处优人幽婉的唱腔。李青溦别开脸,脸面泛起一层红晕。
陆珵轻声道:“今日在你轿中,怕是车辇印子露了行踪,后来就有人过来提点了几句。”他话音一顿。“既已看见,不若开诚布公一些。”
“毕竟日后我们是要成亲的。她们具是你的亲人将来也是我的亲人。此刻我若鬼祟,难免给他们轻慢不敬重之感,岂不叫人质疑我对你的真心如何。”
确是这么个道理无疑,总也是要说的,可李青溦确也有几分不高兴:“只是你也不该不同我说一声,就自己做了决定。或许我并不答应呢?”
她话虽如此,只是想起陆珵若是同她说了她必然不能同意;又想到她今日巴着,叫他藏着掖着,却也未问过他是什么意见。
话音说到后来,已有几分中气不足。
陆珵已低眉顺眼地道了歉:“是我的错,下次定然同你商议一番。”
他一边这样说话,一边拽着她的袖子,轻轻地曳了几下。
他这说软话的本事。是越来越轻车熟路了。李青溦本还想说他几句什么,听他这般说,当真也说不出什么硬话来了。
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打算揭过这一页,又问他:“我外祖母怎么说的?”
她想问她外祖母未难为他什么吧。
可细细一想,自己外祖母也不是那般的人。可是又实在是好奇自己外祖母同他说了什么,先前她要进屋的时候,她外祖母的神色瞧着可是有几分紧紧的。
她一双青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陆珵看过去,四目相对。
“外祖母叫我先料理好自己家中之事。”
李青溦一怔,歪头瞧他:“何意?你家中什么?”
陆珵看向她:“我家中的情况同旁人家中想比,是有些复杂。我也因这个,隐瞒过你一些事情。”
他一双眼睛空明澄澈地看着她,眼神十分专注又赤诚。
这样的目光,李青溦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他拒绝她那日;第二次便是他陈情那日;这是第三次。
李青溦性子向来骄矜明朗,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定然会问出个三六九来。可说这话的是他——
她知他这样说话,许确实是未想好如何说这事。心里一下子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她黛眉轻竖,抓紧他一片垂落的锦袖。
“什么,难不成是你这个坏东西,家中有夫人?”
陆珵一怔:“怎会?自然不是。”
李青溦蹙眉,脸上神色不大好看:“那便是你定过亲?如今还未退?”
陆珵哑然失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只是垂眸敛目地摇了摇头。
他正想着如何开腔才能叫她知晓后不那样生气,全然不知他的犹豫在李青溦眼中确是有几分别的意味了。
那是什么?值得这样为难吗?李青溦蹙眉将他从上到下地打量一番,突是想起了什么,一双精致黑亮的杏眼蓦地睁大了:“难不成是你…你不…”
她很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样子,剩下的几个字如何也出不了口,烫嘴一般的你了半天。
若是放在以前,陆珵未必会多想什么。只是今日在她那马车的垫席上,瞧见了那样多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此刻再看她神情,倒也能猜到她想了什么。
李青溦闭了闭眼,红唇微启,正要将那两个字说出来,陆珵实是不愿意听。贴近她,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唇齿间。
李青溦唔了一声,红唇微烫。
反应过来的时候,正要推开他。外头突轰隆一声巨响。
方寸之地,刹那火树银花,灯火灿烂,照在河面上,光流明灭。
是河侧那家娶新妇的正在放焰火。
李青溦吓了一跳,身子一搡,一声惊呼。陆珵轻轻搂住她的腰心,更加深了这个吻。
不同于上次意外的浅尝辄止。
他一双长腿抵住她的腿,呼吸交缠,二人的呼吸具有些乱了。
焰火升腾坠落,映照河面,河面淙淙流淌,一时间流波将月,水波带着天上所有的星星都落在河面上,星星似也触手可得。
陆珵松开她的唇,低眉看她。
明灭灯光洒在她脸上,她精致的侧颜沾了一层金边,似一只粉金画边的甜白瓷春瓶光华又润泽,只一张唇形状鲜明的唇鲜艳润泽。有一种掩不住的姝色。
他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她嫣红饱满的唇瓣。
轻笑一声:“我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