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空山
只是陆柃在这里,小孩子家家的还没有及笄,张皇后也不愿叫她听这些。
几个姑子进来摆饭,张皇后轻轻戳她额角:“你若无事,便去你姨母那里上女学去,好端端地堆在跟前,才真真是猫狗都嫌呢。”
陆柃轻轻哼了一声,还是未走。
陆珵听到这里,沉眉敛目片刻,指节轻叩桌面,抬眼问张皇后:“近月如何不见姨母和易之?”
陆柃听了这个,抢白道,“皇兄近月忙碌怕还不知晓。表兄之前在京里惹事,姨母无奈,特意将他送去太学管教,不叫人给他银子,只是表兄当真是可以的,攒了好几个月太学发的零星铜板,挑了个时间去云游了,国公府这几日还找着呢。”
她话音说到这里,言语中的向往简直是溢于言表。
只是她一介女子,若是没旁的可能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怕也只是南郊。若是运气不好,嫁一个不怎样的人,大约会同皇城中的诸多妃嫔一般,如挂在墙上的笼中娇鸟一般,平静地过完一生。
她想到这里,简直是有几分悲愤了,眼见一旁的桌子上摆了许多精致的吃食,一时化悲愤为食欲,往自己的馔袋儿里装了不少的奶白杏仁和柿霜软糖。
张皇后自不知她想什么,见她这样摇了摇头。吩咐她身边的内侍将她送去女学学堂。
话音刚出口,陆珵突出声:“待会儿整好我也好出宫,便叫我的人送柃儿去便是了。”
能晚些去上女学,陆柃自然愿意,一时风风火火地又出去了。
她一出去,屋中一下子清净不少。
张皇后松了一口气。
陆珵坐于一侧,静静用过早膳又漱了口。待饭食撤下又盥过手,他说起正事来:“许是娘亲也听说了,今日来,确是有些事,要同母后商量。”
既是同身边最亲切的人说,陆珵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道,“儿臣心悦一女子,欲娶她为妻,今日已同圣人提过了。”
张皇后一听果真是这事,轻轻点头。
“这是好事,你如今年岁渐长,是该成家立业,以往是没有缘分未至,如今恰好遇见,想也是天作之合的姻缘。”
她脸上的神情温和,瞧不出什么来。只是唇角浅浅勾着如何也压不住。她也不好叫他瞧出来,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把香木绿菊青罗菱扇摇了几下,遮住脸上的笑。
能不高兴吗?养了二十年的铁疙瘩终于开花,榆木脑袋也算是开了窍了。
诸天神祗,除却那大高玄殿里头供奉的,齐齐开了眼,当真不负她日日进香念佛,甚至还亲辟了静室,又是抄经又是打坐的。
陆珵看她不说话,清凌凌一双眼睛看过去。犹豫片刻,问道:“母后不问问是哪家的姑娘吗?”
“你们两个人呢,合得来,你又真心喜欢便是了。又有什么好问的,母后自然相信你的眼光。”
张皇后不是在乎门第家景如何的人虽也有好奇,好奇的确是她这儿子的心上人该如何出色,又如何合他心意,才能叫他这般心悦。
“过几日杏园朝会,我带她来见母后。只是上次分别仓促,我还未同她说过此事,到时她若不来……儿臣也不会勉强她什么,只是希望母后也不必失望。”
这话前头的正合张皇后的心思,后头的又叫她吃惊。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自然清楚。瞧着是温其如玉、轻微淡远的君子,面上的平和自持是因对万事万物的掌控。她这个儿子,向来是少年老成。啧,竟有今天这般患得患失的时刻。
张皇后心上不知如何竟觉出几分好笑:“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母后听你的。”她轻笑一声,“对了,人家若来,我也不能失礼,自然要备见面礼的,她可有什么喜欢的?”
陆珵思忖片刻,轻笑一声:“她对身外物倒是淡淡的,只是对母后先前养的玉山清泉很是喜爱。”
张皇后道:“年轻女郎喜欢这些的倒少见,可见她确是个蕙质兰心,不慕外物的。不过这般就更好办了,我前几日正育出几枝名贵的素鼎荷冠来,待过几日移栽到花盆里头,你带给她便是了。”
陆珵应了一声,他说完正事,未有多久,便带着陆柃一起往东门出宫去。
见二人走远,张皇后这才憋不住,眼角弯起。
“快快将一旁静室收拾妥当,也该进香还愿。”她笑着吩咐一旁人,刚吩咐完又叫住人,“算了算了,我自己亲自去收拾。”
她往一旁的净室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叫人拿了我的帖子去定荣公府,叫定荣公夫人来。”
“再将那合欢花酿的酒取出来,好好地烫了,多做些果子蜜饯送上来,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啊。”
她喜笑颜开,因了了一件心事,是满脸的喜气洋洋。
——
陆珵带着陆柃出了宁建殿,二人一马一轿出宫,过了御道进了马道。
陆柃先前在屋外,倒是零零星星听到了些许笑语,离得远,倒也未听清什么。
她半掀开轿帘,面露好奇:“皇兄一大早去大高玄殿找父皇,下山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告知娘亲,所为何事啊?”
马车颠簸一下,陆柃突反应过来,嗳哟一声,又瞥她一眼:“哥哥说得,该不会是溦姐姐的事情吧。”
话都被她说了个遍,陆珵轻笑,应了一声。
陆柃见他承认,高兴地眉眼弯起来:“皇兄说了?想是过不了多久,东宫便要有皇嫂进门咯。”
刚出了东门,陆珵突问她:“今日自语的那席话是什么意思?”
陆柃一愣:“皇兄听见了?”她轻轻抿唇,“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不久前父皇召几位姐姐一起去偏殿。当时刘贵妃也在,听他们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他们话中意思,是林州都督叫什么孟之焕的,上奏求娶嫡亲公主。此人是刘阁老的外孙,是刘贵妃的本家外甥,此事父多半是要答应的。其它姐姐是都适龄,却不知为何叫了我去。”
她神色很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只是蹙紧的眉头还是泄露了几分真实心态。
“刘贵妃向来自衿自傲,汲汲营营,与娘亲并不对付。我虽未及笄,却怕她们有什么坏心思,最后当真挑了我。”念至此,她轻轻忒了声,“我还不想嫁人。”
陆珵轻轻蹙眉,垂下一眼:“此事母后也不知吧,如何不早些同我们说?”
陆柃抿唇:“前几日朝会在即,皇兄事忙,我多日未见你,就想着见了面再说。至于母后…她本来便同父皇诸多龃龉,此事到底是没影踪的事情,我只怕我说了之后,母后一时生气去寻父皇理论。”
到底只是个十四五的小姑娘,面上大大咧咧,内里却是心细如发地事事为他们着想。
陆珵也不好责备她什么,只是话音严肃地吩咐她:“下次再有这类事发生,第一时间便告诉我或者母后。听明白了吧?”
他话音低沉又严肃,陆柃忙点了点头。
半晌,她又轻轻叹气,支颐问陆珵:“林州好吗?”
“不是好不好,只是适不适合你。”
陆珵簇眉瞧她,“林州多山,地势崎岖难行。气候干燥,冬日风刀霜剑,有白雪世界。你自小便怕冷,每年都要着几次风寒。你若是去一时半会儿的可以,在那里长久定居怕是不成。”
“如果父皇定叫我嫁去林州如何呢?”
“不会。”陆珵垂眸,黑玉一般的眉宇不动,“你的亲事自然是母后同我一起考量,父皇和刘贵妃说什么也未必有用,区区一个林州都督也算不上什么。”
“莫担心,有皇兄在。”陆珵轻轻拍她肩膀。
陆柃眼圈一红,轻轻咬唇,应了一声。
——
皇城西侧,沈楼之上。
沈楼不是一座楼,是五座碧瓦飞甍的楼连在一起,每座楼都有三层,高十数丈,乃是京城最高的酒楼。
李青溦的铺子由户部商税行,今日在此地“实封投状”。由商税行估出底价,让众人竞价购买,谁出的承包费高就让谁经营。(1)
今日来此是为报册。
将参与竞价的保人、保金以及愿意支付的价位封存至铁箱,多日之后,开铁箱,角价最高者。
一大早,李青溦便来了此地。
乔竟思,陆云落等人早就来了,瞧见她过来,笑着打几声招呼,倒将她直接带去了二三层。
沈楼底层是大堂,全是散座,供普通顾客就餐。二楼和三楼是阁子,可供议事游玩。
李青溦来得有些早,一些竞价者还未来,她便跟着众人至阳台上观摩。
阳台上清风缕缕,楼下密密植桃柳,四围湖岸,中间便是人来熙攘的皇城中路。
李青溦第一次来这样沈楼,一时多有好奇,多打量几眼。
一旁乔竟思摇着折扇,往西面一片琉璃黄瓦的城墙指对一下:“此楼因离皇宫近,站在楼上西望,偶尔能瞧见皇宫中的宫女荡秋千或是走动呢。”
“当真能瞧见皇城?”李青溦觉着有趣,极目远眺,突瞧见不远处中路,一道绛红色的轿子正往前走,一旁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身绯色袴褶服的男子。
男子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一般,露出个半张脸匀停端正。
李青溦一愣,车轿中的女子侧过头来,同陆珵说了什么 ,瞧着像是多日未见的陆柃。
作者有话说:
(1)改编自《吃一场有趣的宋朝宴席》
这几章可能会有些错字,写得太困了,完结会修~
第75章
李青溦正待仔细瞧瞧, 那马车已行过重重绿杨深处,混进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瞧不大清了。
李青溦远远地多看几眼, 一时轻轻蹙眉, 问一旁的乔竟思:“乔郎君可有看见先才行过的车轿里头, 坐的是何人?”
乔竟思满脸茫然, 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京城大道纵横连狭斜、桥上桥下,多得是青牛白马七香车。底下游人货郎熙熙攘攘的,一时也看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李青溦又看一眼那马车行过来的皇城东门。
也未到众官员下班房的时候, 此刻能从东门行出来的, 也就是皇亲国戚之流和受圣人召见的……陆珵的话, 好像哪种也不大可能吧。
她正想着这些突听见一声:“溦溦!”
原是宋曜在楼下叫了她一声。想是买扑的众人都来了。李青溦轻笑着挥了挥手, 也不再多想什么便要下楼。
刚下楼梯转角突有几个男客迎面上来。
楼梯口本就狭小,李青溦子团扇覆面侧着身子避让。
那些人, 外头站着的几个站得很直, 似是护卫之类的。远远地李青溦在他们身上闻着一股雪松混着白檀的味道;那是一种深山之地针叶林的味道,倒像是并州以西山中的味道,李青溦少在京城闻着这样奇特的异香,不由好奇地抬眼。
内里站着的男子腰系玉带,一身紫色襕衫, 头戴一顶红玛瑙的发冠;一手拿着个折扇,另只手中高高提着个金丝笼子,他正偏头教笼子里的鹦鹉说话, 侧过来的半张脸眉眼深邃。
瞧着是当今最时兴的文人墨客的打扮, 只是瞧气度当是个武官才是。倒是如何也同她没有什么关系, 李青溦移开视线, 只等着他们过去之后自己再过去。
只是那群人刚擦身过来,那只大鹦鹉突从笼子里扑出来。李青溦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一步,正抵在栏杆上,电光火石间,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已走前几步,一只手扶住她散着披帛的臂弯。
“蠢奴无状,姑娘小心才是。”他一双细长的眼微微弯起,一眨不眨地看着李青溦。
李青溦皱眉只觉着他的视线让人不舒服,不由撇开视线:“多谢。”
她轻挣手臂,那人轻笑手却并没有挪开,反而在她肩膀上披帛上捻动几下。
李青溦一下子反应过来,竟是个登徒子!她怒目瞪他一眼,手起手落迎头给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李青溦那一巴掌是用了些力气,他脸上浮了几道红印子。
那人轻摸一把脸,脸上却未见恼怒,反倒是轻笑一声:“姑娘何必动这样大的火气?手不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