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空山
在他身后,孟之焕俯身在地,抬起一双眼在陆珵一身霁蓝色忍冬纹的襕衫和他挺括的背影上打量几眼。
他沉思片刻,半晌轻笑一声。
——
祭天过后。
乐部的乐妓演拍板、琵琶、箜篌,编鼓,殿中鼓乐大动,君臣例行敬过几场酒后,内侍撤下御茶桌,便要开正席。
正中摆好一铺着黄绫红木八仙桌,庆帝坐正中,以东至西则是张皇后,陆珵,陆云落,信王陆琼同官中还未成年的六皇子和七皇子。
此等时候,刘贵妃等妃嫔,信王妃等王妃自是上不了正桌,只在西侧一方八仙桌上坐着。
再底下两侧的八仙桌前,定荣公夫妇、平西王夫妇等坐在东面;刘阁老、郑宰相、副相、各地都督、枢密使和林忠等各部尚书具坐在西面。
佳肴未上,信王妃正坐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突身边伺候的内侍从外头进来,朝她耳语:“王妃,侧殿上忠毅伯府的周氏求见,说是有要紧事同王妃商议。”
信王妃轻轻蹙眉,低声问:“可有听着她说何事?”
那内侍摇头:“回禀娘娘,是忠毅伯府的夫人,她并未说清什么。”
信王妃轻轻蹙眉,与一旁的刘贵妃说了一声,便要出去。
刘贵妃看她一眼,撇了下唇:“什么鼠雀之辈,如何想见你你便去呢?”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婆母说得在理, 只是妾因一些事还用得上那周氏,妾瞧着她也不是不懂事之人,今日场合如此, 她着急忙慌地寻来, 许是有什么正事的。”信王妃低声几句。
一旁的刘贵妃微微挑眉, 她知晓她这个媳妇性子谨小慎微, 做事事必妥贴。
她爹刘阁老常同她说,叫她多同她这个媳妇学一些,她却不知有什么可学的呢。
想到这里她轻轻撇唇,到底还是应允一声。
众人和着奏乐敬过两次酒, 信王妃离开片刻回来, 神色一派凝重。
刘贵妃乜斜她一眼, 问道:“怎么?”
几个小内侍忙上忙下上前菜, 方端下一盘虾籽冬笋,信王妃压低了声音, 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清的话声问:“婆母还记不记得, 咱们先前所说的那位李家大姑娘?”
刘贵妃簇眉看她:“便是那平西王的外孙女吧。如何?”
“先才周氏说,她似找好了人家。只等着不久便回并州成婚了呢。”
说到此处,她觑了一眼刘贵妃神情,直言道,“想必先前王爷同婆母说过, 妾族中欲同平西王结亲,林州同并州毗邻,到时候也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呵, 本官算是听明白了。”刘贵妃呵笑一声, 环顾了下四周。
殿上殿下觥筹交错, 倒无人注意到坐在一侧的她们, 她当下拨了拨手上戴着的护甲。
“你们孟家是先前圣人在封地时便跟着的,是近臣;也因这个呢,天家才愿同孟家结亲。可你们孟家,未免也过于多事。当时瞧上了宝华公主,叫本宫前去游说的是你们,如今,倒又巴巴地想着退亲。”
刘贵妃当真是瞧不上她们如此趋利,哼笑一声,“若真是瞧上了平西王府那丫头,何不奏请圣人将她赐给琼儿做侧妃,倒是剩下许多麻烦事呢。”
信王妃一时抿唇,低眉未语,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世上恐是没有一个女子,愿意从自己婆母口中听见给自己相公纳妾之事。
信王妃自也不例外。
她克制半晌,才神色如常地抬眼:“婆母说笑了,王爷想有这个心思,只怕平西王夫妇不愿意呢,宋家只这一个外孙女,以往也听说过疼得同眼珠子一般的,如何会愿意做侧妃?”
“再言,婆母想必也清楚,妾这般上下打点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谁,婆母当真要同媳妇分地这般清,倒叫媳妇为难。”
若不是为了信王的大业,刘贵妃如何会说上这么些废话,又做这些素日里不屑去做的事情?
到底是无可奈何,她冷着脸嘱咐身侧几个内侍几声。
不多时,内侍往正桌呈上一只梅瓶和两只金酒注,信王亲自斟满。
庆帝饮了一口,啧了一声:“梅酿。”
他瞧一眼那梅瓶,突远远地看向刘贵妃,吩咐左右人,“请贵妃过来。”
刘贵妃闺名中有一梅字,这玉壶梅瓶和金杯,是当年庆帝做太子时亲赐给她的,瞧见此物自然想起她来。
刘贵妃起身走近,一身蕊红刻丝绣瑞草云雁广袖褙子略低,福了一礼,浅笑出声:“难为圣人惦念臣妾,臣妾不胜惶恐。”
按身份,刘贵妃即便上正席也居西末。
张皇后瞧见这一幕,便直接叫人将绣墩加去六皇子和七公主的身侧。
刘贵妃一面矮着身子谢恩,一面在心里头盘算。
殿上席间乃是诸王公主皇子,宫娥僚属,队舞乐工等,自然喧嚣。若是坐于西末,怕是同庆帝也递不过几句话。
正这时,几个小内侍取了隔开素菜、荤菜半尺高一尺长的插山和食屏至桌上。
她眼神微转,笑道:“臣妾突想起来姐姐不喜荤腥,不若臣妾还是站着伺候圣人如何?毕竟圣人的喜好,臣妾可是最清楚不过。”
“只怕你瞧着眼馋,拿不动匕著才是。”庆帝哼笑一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应允。
刘贵妃轻笑,忙上忙下地伺候。
张皇后瞥她几眼,她知晓刘贵妃是自衿冷傲,素日里是放不下身段的人。今日如此,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的,她心里存了念头。
只是席中伺候的都是奴婢,刘贵妃既愿老着脸皮,张皇后自然不多说什么。
酒过三巡,庆帝一张脸青红交加,挂了一层细汗,半仰在扶手椅上呼哧着咳嗽了好几声。
照惯例接銥嬅下来的活动便是燕射,众人上靶,众官员按品级依次射箭,无论中与不中,每人限四箭。一轮射完庆帝为中者赐酒。
往年此刻活动自都是庆帝打头,只是今日……
陆珵转眼看庆帝一眼,斟酌着开腔:“天日高霁,晚夏猛烈,圣人不宜多动也不宜饮酒过甚。不若今日停了燕射?”
众人具面面相觑,一旁刘贵妃却眼神微转,轻笑着应和一声:“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呢。”
“往年具如此,如何能说变就变?叫人拿朕的射服来……”庆帝站起身,话音刚落又咳嗽几声,一时只觉着眼前一黑。
刘贵妃忙扶他坐下:“御箭也只是彩头,晚间还有诸事应付。依臣妾看,燕射之事不若指人代之。”她话至此,轻笑一声,“臣妾整好有一人,乃是燕射好手呢,圣人若不嫌弃,不若叫他上来热闹热闹。”
庆帝仍有几分头晕目眩,自知不能勉强。听她这般说倒有了几分兴趣,哦了一声:“何人?”
刘贵妃轻笑一声,将人叫了人上来。
不多时,一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从殿中上前,单膝跪地作揖。庆帝微微眯眼,见他肤色微黑,剑眉凛凛,五官如刀刻,瞧着很有几分熟悉。
他多看几眼,当下轻笑一声一脸了然。
“这便是孟家的少年都督吧,同你祖父是有几分相似。朕听说过你,数年前北凉勾结蛮人兵变,是你与平西王通力纠二州兵力,构地势之利,以少胜多,退敌数百里,一战成名。”庆帝想到这里,曲指轻点他,“少年英才啊。当时朕就同你祖父孟老将军说过,此子非凡,许同天家是有些缘分的。”
庆帝自然记得刘贵妃前几日的枕头风。也有意给孟家筑青云梯,此话便是提点:孟家可尚公主。
听闻这些,须发具白的孟老将军同信王、信王妃等人面面相觑一番,忙起身叩拜。
一旁的孟之焕不卑不亢:“圣人谬赞,此乃平西王主功,下臣只是运气佳,得王爷指点。”
庆帝见他谦逊,也不是好大喜功之辈,心头有几分好感,也有意拉拢孟家,当下轻声一笑,吩咐内侍抬来箭靶。
“你乃是贵妃亲荐替射之人,又是孟家的小辈。你若出众,朕不能只是赐酒,却也不知你想要什么?”他思忖片刻,“这般好了,若此次燕射若你能胜过信王,朕便赏你一个愿如何?”
“谢圣人隆恩。”孟之焕仰头轻笑,“只是信王殿下乃是下臣姐丈,下臣与信王殿下以往便常切磋骑射,已没有什么新巧之处…臣听闻太子殿下文经武纬,乃文乃武,不知臣有没有荣幸同太子殿下切磋?”
少年锐气,能让庆帝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情景。他当下笑着连道好几声好:“既如此,太子可愿?”
此话一出,四面寂静无声,连刘贵妃的脸上都有惊愕。
先前未有替射之事,刘贵妃只是嘱咐这孟之焕在燕射中拔得头筹,到时她为他美言几句。
左家有娇女,孟家尚主之事未有明论,未有明论,退亲也只是一句话罢了。朝会二三日之久,若在此时孟之焕同那李家的小姑娘生了什么事,庆帝未必不愿成人之美。
可现在这孟之焕闹得是哪一出?
他同太子殿下难不成是有什么龃龉?圣人如何同意了呢?这还未到晚间,如何杂剧都先唱上了呢?
一旁的张皇后也神色凝重。
她先前听见庆帝那声“此子非凡,许是同天家有些缘分。”,便开始惴惴不安,此刻听见孟之焕这一席话,一时蹙紧眉头看向陆珵。
陆珵一双春湖般清澄的瞳看她一眼,满是安抚。
下一瞬,他清冷平和的声音已传进众人耳朵中:“儿臣却之不恭。”
作者有话说:
是有些短哈……明天多补一些。
第79章
既是燕射比试, 正殿施展不开便要去西苑的玉津园;庆帝身子不适却很有几分兴致。
便有御龙班直执麾、节旗盖扇,又有内侍抬了庆帝同张皇后的步辇,由众重臣簇拥着去往西园。年纪大的众阁老未去。
后头有执琵琶、箜篌、笛、方响和拍板的教坊大乐尾随其后, 一行人由正殿出廊庑, 过侧殿。
陆珵行于一侧, 路过正殿廊庑的立柱灯前, 往偏殿一角看去。
偏殿众人眼见圣人步辇来,伏首高呼万岁。
小周氏头一次来这样的场合,生怕露怯,跟着别人伏首。
只是李毓秀沉不住气, 忍不住抬头张望, 只见一对对龙旌凤翣, 雉羽夔头, 一顶金顶步辇缓缓行来。
隐隐地,紫绯郁金的丝光中露出一角龙凤花钗冠, 上缀大小花二十四株, 十分富丽堂皇,叫人移不开眼,应当是皇后娘娘的冠。
她不由满脸艳羡。
若是能做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那才算是没有白活吧。
李毓秀正打量着,突觉察到一道视线。她抬眼便见一身形挺拔的男子,站在步辇一侧。
金光荧煌, 映衬地他发如黑玉, 眉宇俊秀端正。
他一眨不眨地看过来, 李毓秀不觉脸热, 移开视线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几眼倒觉出几分眼熟来,她突心头一跳,突想起这人正是之前在寒园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