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是。”
沈霁退出去殿门之际,只闻太后又淡淡落下一句:“皇后乃是中宫,平素要多劝陛下去中宫看望皇后,正妻始终是正妻。”
她柔柔应下,梅英亲自送她离开长寿宫。
路上轻声安抚着她:“太后娘娘今日同您说了些这话,听着唬人,其实您大可安心,娘娘这是将您当成自己人呢,往后再来长寿宫,也不必向从前那般拘束,太后其实是喜欢您的。”
“多谢梅英姑姑,”她长舒一口气,捂着心口软声说,“我还以为惹了太后不快,娘娘日后再不要我了。”
梅英笑一笑,拍拍她的手,“丑话能说到前头才是好事,只要小主谨记娘娘的教导,再想想娘娘的意思,那日后在后宫里,还不是平步青云吗?”
“太后那边离不得人,奴婢就不送您了。”
送走沈霁以后,梅英回到殿内笑道:“娘娘今儿个说这些,玉宝林出去的时候可吓坏了。”
太后拨着手捻眼皮子也不抬,淡声道:“那丫头胆子大得很,怎么会真的吓着。”
“哀家今日虽严苛,却也注定要走这一遭。这些日子她日日来长寿宫在哀家眼皮子底下侍奉,脾性也摸了个七八分。”
“聪慧、懂事、细心、不骄矜,一点就透,最要紧的是她侍奉得宜,也得皇帝的宠爱,哀家虽面上不显,心里对她也是有喜欢的。”
“宫中不少风言风语,说玉宝林是福气大命数好,可后宫里哪儿有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她一个平民之女走到现在,若没点心机手腕,根本站不到哀家跟前听训。”
“除了这些,哀家抬举她还有个最要紧的原因,其实你也知道。”
“如今宫里看着太平,实则风波暗涌。林贵妃家世显赫,却性子跋扈,不敬皇后,屡屡犯禁。皇后贵为中宫,虽贤良淑德,人品贵重,却性子软了些,又身子不好,始终不曾生育。”
“哀家想抬举娆贵嫔,一是因为她父亲得用,二也是想利用她牵制林贵妃,可娆贵嫔不够稳重,人也喜欢奢靡争宠。宜妃没主见,日日跟在林贵妃身后仰人鼻息,庄妃更是不中用,闭门不出,只管图清净。”
“数来数去,宫中这般多妃嫔,竟没一个中用的,没一个堪当大任,哀家看重玉宝林,除了方才说的以外,还有一点便是她没有家世,有时候,没家世的人反而用起来更放心,宠起来也更放心。”
梅英笑着说:“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这后宫里啊,有家世有价值固然是好,可没家世也不见得没一星半点的好处。林贵妃家世如此显赫,是好也是坏,总要时时提防着。”
“正是因此,哀家才想提一提玉宝林,看她有了哀家这个靠山能走多远,若她能成长起来,再生下一子半女辅佐皇后,这后宫也算镇得住。中宫势弱宠妃当头,不是好兆头,何况皇帝和哀家想的怕是一样,若非如此,当初才把她推到哀家跟前。”
梅英问道:“当初您寿诞之日,那主意不是玉宝林自己出的?”
提起这个,太后合上的眼眸缓缓睁开:“新人第一年入宫哪儿来的胆子,又如何知道哀家从前和皇帝喜欢放纸鸢,还不是皇帝自己对她说的。”
“倒难为他肯为那丫头费心,知道自己要冷落她一阵,这才为她想了个出路,可见玉宝林是有能耐的。皇帝自小到大肯用心思的人不多,她算其中一个。”
说罢,太后沉吟片刻,缓声嘱咐着:“既是要抬举她,双喜临门也不为过。”
“传哀家的懿旨,晋玉宝林为常在,也不算压了戚氏。”
沈霁回宫以后,长寿宫的懿旨和贺礼紧接着便到了缈云坞。
云锦绸缎,珠翠头面,样样都是最好的,可见太后对玉常在的喜爱。
一日之内双喜临门,缈云坞的宫人欢天喜地,连出门都扬眉吐气了许多。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底,天一日比一日热起来。
这小半个月里,玉常在重得皇恩,又得太后看重,一时门庭若市,平素来往春澜宫的人都多了起来。
同为春澜宫的人,沈霁这边春风得意,竹云馆自然乌云密布,一连几日都阴沉沉的。
五月二十九,午膳刚过,宫内四处安谧祥和,宫道上只能看到两宫人稀稀拉拉的路过,正是午间小憩的时候。
沈霁才从长寿宫出来,经由梨林回春澜宫,刚踏进宫门口,就见周岳神色焦急地迎上来躬身行礼,说道:“小主可算回来了,奴才有要事禀告!”
“这么忙慌慌的,出什么事了?”眼下还在春澜宫正门,不是说话的地方,她眉头微微一皱,准备让人进去说。
谁知周岳紧接着说着:“方才午憩的时候,咱们缈云坞的宫人无事都去歇息了,就剩奴才一人在门口值守,谁知坐廊下打个盹儿的功夫,正瞧见有人鬼鬼祟祟的想往院子里跑,奴才不敢耽搁,立马去抓了人来一看,是竹云馆的宫女。”
“奴才当即便警惕起来,问她来是做什么的,她死活不肯说,奴才说拉她去见皇后娘娘,她疯了似地挣脱开跑了回去。”周岳额上沁出了一头的冷汗,一向稳重的他神色懊悔,躬身请示着,“奴才本想去追,可方才四下无人,没有人证,奴才也不好强去竹云馆,那可是擅闯宫闱的大罪。”
“但那宫女行迹鬼祟,定是不安好心,小主,您看这下如何是好?”
青天白日的,李美人是越发放肆了。
沈霁眉眼一凛,声音冷下来:“竟还有这样青天白日偷闯宫之人,你可看清了,确定是竹云馆的宫女?”
周岳颔首:“奴才看得分明,是竹云馆李美人的贴身宫女曼儿,自从上次夜间有人来过缈云坞后,您便下令严守,不得让任何人有溜进来的机会,奴才一直谨记于心,夜间也时刻防备着。约莫是夜间寻不到机会,发觉正午这会儿最松懈,这才冒险过来。”
身侧的霜惢眉头紧紧皱着:“本以为这阵子也算相安无事,无非是互相看不顺眼罢了,谁知道还暗暗存着坏心,想坑害咱们!”
沈霁冷冷看向竹云馆的方向:“我和李美人早就势同水火,她失宠已久,我步步高升,恐怕早就想除了我以图后快。”
“咱们去竹云馆亲自问问她,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小主您不能进!玉小主!”
沈霁带着霜惢和周岳径直去到竹云馆,无视门口值守的宫女强闯了进去。
竹云馆的宫人吓了一跳,头一次见玉常在有这般强硬的时候,强闯宫闱本是不该,可一想起如今玉常在宠眷优渥,又有太后做靠山,几人都拎着扫把低下头,半点不愿意往前走。
进主屋的路上,沈霁看也不看周围的宫人,抬手点了周岳,嗓音冰冷:“去,将宫女曼儿抓住,亲自带到李美人跟前。”
屋门被人猛地打开,正坐在屋子里神色紧张的李美人吓了一跳,怒道:“谁这么不识规矩!”
她皱着眉头抬头一看,竟是沈霁带着人来了,因着曼儿做贼不成还被人抓住,她神色倏然慌张起来。
但人已经到了跟前,又是没把柄的事,对峙气势绝不能输,不然便坐实了这罪名。
她强作镇定,梗着脖子质问:“玉常在难道恃宠生娇了不成,本主的竹云馆也是你不曾通传便能进来的?”
今时不同往日,沈霁懒得跟她废话那么多,冷笑一声从周岳身后把那个哭哭啼啼的宫女抓出来,往李美人身边一推:“李美人可认识她?”
李美人匆匆看了眼曼儿,迅速转移了视线:“本主的宫女曼儿,她又如何你了?”
“如何我?难道李美人自己不清楚吗?”
沈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宫女曼儿,擅自闯入嫔妃住所,意图不轨,乃是可处死的罪名,你身为她的主子,难辞其咎。”
“怎么,是不是要我抓了人去皇后娘娘那里,将你的和曼儿的罪名一一算清,再一并发落才好。”
李美人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慌张,旁边的曼儿吓得花容失色,求助似地看向自己的主子,瞪大了眼睛不敢说话。
情急之下,她眼珠滴溜一转,脱口而出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曼儿今日一直在本主身边侍奉,根本不曾出过竹云馆的门,又何时擅闯过缈云坞?你问问春澜宫的宫人,谁瞧见了?”
“难道仅凭一人空口白牙就能定下这样的大罪不成,若你胡搅蛮缠,本主也不怕你告到皇后娘娘那里去,反而还要反告你一个诬赖宫妃的罪名!”
不成想李美人反应如此快,直接咬死不认,仅凭周岳一人的确证明不了什么,看来,她是不会承认了。
沈霁寒霜般的视线盯着李美人看了许久,最终冷笑了声:“好啊,既然李美人抵赖,我无话可说。”
“不过我奉劝李美人一句,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一日,必将百倍奉还。”
事情摆平,李美人终于松了口气,她紧紧攥着袖里的帕子,面上强作心安理得:“本主问心无愧,自然不怕你百般狡辩。倒是你玉常在,今日可终于是露出你的本来面目了,不敬本主,擅长竹云馆是跑不了的。待这几日晨昏定省,本主定要好好告你的状。”
沈霁并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拂袖离去,一张沉鱼落雁的容颜如结了层霜般,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李美人气焰嚣张,霜惢也十分不满,她低声问:“小主,咱们就这么算了吗?”
“她既想对付我,一次不成定然有第二次。”
待走出竹云馆的门,她方沉声道:“近日缈云坞不必看得这么死,让她找个机会溜进来,当面擒获。”
翌日清晨,御前的人来缈云坞请人,说陛下请玉常在一同去太液池赏花。
临出门前,她特意瞧了眼周岳,眼底的深意不言而喻。
如今已经是五月十,宫中的芍药和月季正盛。
听说花匠在太液池边的百花小径栽了一片重瓣芍药,说是新改良出来的品种,今年才开第一茬,如云似霞般的美。
沈霁这些天侍奉太后十分勤勉,最少也是一日一趟的来回,身子乏累,没什么出去看景的心情。
这回陛下相邀,她正好也能松泛松泛。
沈霁到太液池旁的时候,陛下已经到了。
明媚晚春里,翠色杨柳依依,风吹出金色的粼粼波光,他就那么负手而立,站在柳堤岸上。
张浦带着御前的人侯在不远处,见沈霁来了,低声向她行礼,躬身道:“奴才给玉常在请安,陛下特意交代不让人凑近跟着,您这便上前吧。”
沈霁道一声多谢公公,迎着微风朝陛下走过去,一身云锦杏粉宫裙如纱似雾,披帛轻摇,乍一看清丽出尘,眼尾的小痣却带着柔媚的风情,似比花朵更为娇艳。
察觉到身后有人走来,秦渊回眸看过去,沈霁肤色赛雪,在光下透亮无暇,正看着他低眉浅笑。
他凝眸看着她,虽站定不动,却伸出一只手过去:“到朕这来。”
沈霁快走两步,将手搁在陛下的掌心,柔柔向他行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秦渊牵住她柔荑,低醇动听的嗓音响起:“仿佛是第一次见你穿这样娇嫩的颜色。”
她垂眸轻笑,似羞怯又似亲昵地同陛下撒娇:“好看吗?”
可还未听到陛下的回答,耳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张浦急忙赶了过来。
这个时候,若非是极大的事绝不会轻易叨扰,好好的时间被打断,沈霁的神色微变。
张浦一路小跑过来,额上出了一层的汗,忙躬身道:“启禀陛下,出事了!重华宫的戚常在方才被发现死在宫里了!”
第24章 24. 024 窒息
什么, 戚常在死了?
沈霁瞳孔微缩,捏着锦帕的手倏然攥紧, 她怎么也想不到, 张浦在这时候过来说的消息会是这样。
分明前几日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那个每每见面是同她呛, 张扬舞爪的戚常在,竟然无声无息的死了。
进宫这几个月时间, 虽早就知道宫中争斗得厉害,尔虞我诈, 勾心斗角, 可一直都未曾见识到, 只存在于旁人口中。纵使再不合,沈霁从未想过要杀了戚常在,没想过身边熟悉的人会突然不在, 更没想过从前日日同她针锋相对的人真的会成为一具尸体躺在那, 再也睁不开眼睛。
要知道戚常在家世不低,可是这一批里家世最高的贵女, 连她都会在宫中突然殒命, 遑论是自己这样的蝼蚁。
寒意渐渐攀升到脊背,又蔓延到全身, 沈霁定定地看着张浦失神,被陛下牵着的那只手都好似失了血色和暖气, 变得冰凉无比。
宫中残酷争斗是何等血腥, 远比她想象中更加残忍,仿佛从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戚常在好端端死在重华宫里, 实在有些蹊跷,秦渊的面色沉下来,正欲说话,却察觉到掌中女子的柔荑这时候格外的凉。
他偏头看向沈霁的神色,和缓了两分:“害怕了?”
沈霁惶惶地点点头,更抓紧了陛下的手。
秦渊没说话,牵着沈霁的手紧了些,引着她往帝王的御辇那处去,淡声道:“朕在你身边,放心。”
他不由分说地带着沈霁一同坐上御辇,张浦忙催促着宫人起脚动身:“快,去重华宫。”
太液池离重华宫不近,宫人紧赶慢赶到重华宫的时候,里头已经站了乌泱泱一片人。
出了这种大事,宫中有位份的妃嫔几乎都到了,床榻上已经盖了一层白布,底下便是死了的戚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