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她的身子好好的养到了四个月,本宫的协理后宫之权还因她被削,你倒是说说,你做了什么?打算了什么?”
林贵妃弯腰揪住宜妃的披风下的领口,猛然一拽,寒风呼呼灌进她的身子里:“本宫告诉你,不要想着在本宫手下耍什么花招,你们宋家不过是林家身边的一条狗,连你也是得蒙本宫的庇佑才有了二皇子和妃位。你若是好好为本宫做事,乖乖出谋划策,本宫自然不会吝啬给你肉吃,可你若是生了异心,想偷偷用小心思,我能杀了以前那些女人,就一样能杀了你,杀了二皇子。”
“本宫不过是才失了协理后宫之权罢了,假以时日一样能夺回来,怎么,你以为不是本宫就能轮到你吗?”
“简直是笑话。”
她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勾着唇松开手,面上却无分毫笑意:“宋诗闻,记住你的本分,别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宜妃脱力跌到了地上,身上淡雅华丽的青蓝色宫裙顿时沾上一身的泥污,看起来好不狼狈,堂堂妃位,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便是一侧在雪中候着的宫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林贵妃是不够聪明理智,可她心狠手辣的程度,宜妃比谁都要清楚,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喘气,第一反应却是急忙起身,屈膝道:“娘娘明鉴,臣妾绝对没有生出过一丝二心。玉贵人刚有孕的时候正是阖宫眼红的时机,宫里不少人都不满她这般盛宠,这段日子臣妾也四处挑拨,已经颇见成效,只是臣妾也不曾想到,那玉贵人区区民女出身,竟然敢以身犯险,不惜拿自己的身子做筹码来陷害于您,臣妾也十分意外啊娘娘。”
“虽说现在您失了协理后宫之权,可只要陛下消气,您再寻个时机总能回来。您和陛下的青梅竹马之谊,林太傅和陛下的师生之谊,总不可能因为区区小事便磨灭掉,陛下如此生气,想来也不是玉贵人一人之故,而是林氏近来惹陛下不悦,这才刻意如此。”
“玉贵人虽说现在安然无恙,可孩子毕竟还没有生下来不是吗?”
宜妃一口气说了这般多,浑身都在颤抖,不住地深呼吸着,她惊惧交加,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又说着:“娘娘消消气吧,臣妾身份卑贱不足惜,可您是金枝玉叶,若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玉贵人一事臣妾有法子解决,只是需要娘娘之力,那渡玉轩如今严防死守,又有太后拨去的人,并非一夕之间可以瓦解,还请娘娘信任臣妾!”
林贵妃垂眸淡淡地看着宜妃:“哦?”
“你当真有法子除了玉贵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宜妃不敢隐瞒,忙低头说着:“臣妾不敢将话说的这么满,但也有八成把握。”
林贵妃盯着她看了半晌,唇畔忽而绽出笑意,抬手将她扶起来:“本宫在长信宫闷了两个月,心情难免积郁,这才对你说话语气重了些,你的忠心本宫一直是知道的,又怎么会真的为难你和二皇子。”
“只要你能替本宫除了玉贵人,本宫就让父亲提拔你哥哥升官,如此,想来你家中给你施加的压力也能松泛些许,是不是?”
宜妃红着眼睛低下头:“臣妾替哥哥多谢娘娘提拔。”
“好了,你瞧瞧你,身上全都是泥印子,被下人瞧见像什么样子?幸好御花园离你的棠梨宫不算远,你回去换身衣服吧,晚些再来长信宫寻本宫。”
林贵妃一身绯色宫裙,雪颈高扬,神色倨傲,在漫天大雪里烈得如同一团火,她拎起裙摆踩着雪花向长信宫的方向走去,身侧一动不动僵成冰棍一般的宫女这才敢挪挪脚步,尾随在她身后离开。
宜妃怔怔地看着她远去,一双玉手在袖中生生抠出了血,浑身都在发颤,文纾看着自家娘娘的模样,又是愤慨又是心疼,堂堂妃位,竟然被林贵妃这般对待,实在是太过分了!
可林贵妃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文纾再气不过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低声说着:“娘娘,您别看了,咱们回宫去吧。”
宜妃流下两行清泪,抬手将身上脏污的披风解下来,咬牙切齿:“拿去烧了,本宫不想再看到这件衣服。”
“娘娘,现在脱下来您会着凉的!”
“去烧了!”
宜妃泪流满面,硬生生咽下这口气,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她转过身向碧霞宫走去,声音被风声吞没在大雪里。
“总有一日,我会把这些屈辱,一一还给你。”
-
渡玉轩内。
沈霁从步辇上走下来,春澜宫已经扫出了一条宽敞可供人走动的道路。
可因为雪下的太大了,没过一会儿便又积上一层绒毛般的小雪,各处偏殿都有小太监搬着梯子在上面砸冰柱,渡玉轩里十个宫人,竟没几个人是闲着的。
筠雪听见声音转过身,拍拍身上的雪花,笑盈盈地走过来:“小主回来了!”
她看着沈霁的视线挪到那些太监身上,解释着说:“如今入冬了,这雪又大,檐下很容易生冰柱子的,虽说冰柱子轻易不会砸下来,可一旦砸下来是要出大事的,吴嬷嬷担心会有碍您的安危,便交代把这些冰柱子都打下来,也省得担惊受怕了。”
沈霁点点头,淡笑着说:“如此倒是辛苦你们了。”
她思量半晌,偏头问霜惢:“我瞧这一下雪,咱们宫里的宫务就格外多了起来,人也不够用似的,平素倒不觉得。如今渡玉轩的活计可排得开吗?”
霜惢回忆着每人的活计,盘算着:“咱们宫里不带上孙嬷嬷宫人一共十一人。若不下雪的时候,洒扫、擦灰、烧炭、烧热水、熬药、洗衣、清污、收拾厕房,整修跑腿,入夜上值……这些活计算是分得开的,也能排班休息,可这一下雪,宫人的活计都重了起来,确实有些紧。”
“不过小主如今是贵人,其实身边服侍的宫人已经不少了,比您位份低的嫔妃,如御女、充衣之流,身边的宫人更少,这些活还是一样要做。”
“只是分到每人头上的多还是少罢了。”
不远处监督小太监敲冰柱子的凌翠听见小主和霜惢的对话,知道宫里的秋露被陛下打发走了,渡玉轩正缺一个宫女。
她想起芸儿这几日对她的哀求和殷勤,思来想去,还是擦擦手决定走过来试一试,她福下身,抬眼小心说着:“小主,奴婢知道咱们宫里如今少了一个宫女……奴婢从前在掖庭时有一个好姐妹,名叫芸儿,人很安分老实,手脚也利索,不知小主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让芸儿来渡玉轩伺候。”
沈霁垂眸看着凌翠,问着:“芸儿?”
凌翠见小主没一口回绝,心中也升起一起希望,忙说着:“正是,芸儿是和奴婢是同年进宫的,从前在掖庭时就住左右床,芸儿不是那种心思不纯之人,她素来胆小话少,干活也勤勉,绝不会给小主添麻烦。”
沈霁探究似地看着凌翠,半晌,才淡淡的笑起来:“好啊,既然你说了,那就让她来渡玉轩伺候吧。”
第49章 49. 049 期待
凌翠一见小主同意了, 面上难掩喜色,连忙屈膝颔首,说道:“多谢小主信任, 奴婢和芸儿定会好好侍奉小主!”
沈霁淡笑着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和凌翠多言, 抬起纤纤玉手搁在了霜惢腕上, 进到了渡玉轩屋内。
霜惢用帕子替小主将身上的落雪扫干净,门前的吴嬷嬷瞧一眼凌翠, 又看着玉贵人神色自若的模样, 说道:“渡玉轩表面平静, 实则却是是非之地,您才打发走一个秋露, 若是再来一个底细不明的, 怕是不妥。”
“嬷嬷不必担心,”她笑着走到炭火旁边伸手烤了烤火,方才在外头带进来的寒意霎时被热气消弭,周身都暖盈盈的。
“这会儿朝渡玉轩里添人能是什么好事,我自然是一百个不信任, 只是若不让她进来,她背后之人定会继续想别的法子坑害我,敌人在暗我在明,与其这样,倒不如就让她进来, 我也好时时防备着。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吴嬷嬷笑道:“小主能有防备之心便是最好, 您如今身子已经四个月了,虽说胎气已稳,可孩子没生下来就不能掉以轻心。”
“您既然有主意, 那便在宫里找个可靠之人日夜盯着她,若能当场擒获她蓄意陷害,再揪出背后之人,那小主便可真的安心了。”
沈霁一边烤火一边抬眸探究地看着吴嬷嬷:“嬷嬷仿佛对背后之人十分熟悉,可是知道些什么吗?”
霜惢瞧一眼,很有眼力见的支走宫里掸灰尘的宫女,吴嬷嬷才十分自然地说着:“奴婢在宫里久了,自然看的腌臜事也多了。这宫里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可也不是人人都心思歹毒。”
“其实陛下的子嗣缘分是很深厚的,可宫里的孩子却不多,倒不是嫔妃们的肚子不争气,而是有人看不过眼,背地里使手段。”
说罢,吴嬷嬷不再说下去,而是很规矩的颔首福身,恭敬道:“奴婢不过随口说说,小主听一听也就罢了。”
沈霁立刻会意:“嬷嬷和我随口聊些家常,我自然不会放进心里去。”
吴嬷嬷是先帝在位时宫里的旧人了,从前就是侍奉太后的,在这宫里头是人精一样的存在。再说太后手眼通天,宫里大部分事情都难逃她的法眼,便只是道听途说一些嫔妃之间的事,恐怕也能从里头抽丝剥茧出一些苗头来。
她说宫里怀过孕的嫔妃并不算少,但生下来的却没几个,那不正是说有人都使计谋将孩子害没了吗?
如今宫里最想让她生不下孩子的就是林贵妃,吴嬷嬷是在提醒她,芸儿可能是林贵妃手下派来的人,若能顺势揪出林贵妃,她从此便不用担惊受怕了。
这同样也是告诉沈霁,林贵妃从前害死的孩子不止一个。
但就算如此,眼下无凭无据,吴嬷嬷怎么会和她说这些?
她是宫里资历最深的一批宫女,在这深宫浸淫数十年,最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沈霁自问和吴嬷嬷的感情还没有到可以让她效忠的地步,那她今日好端端的暗示起林贵妃,背后必然另有原因。
难道是太后,希望沈霁能扳倒林贵妃吗?
她使计让林贵妃丢了协理后宫之权尚且以身犯险,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才堪堪做到,若想扳倒她以绝后患何其容易。
再说了,宫中纷争不断,就算没了林贵妃,她也不可能高枕无忧。
眼前还是将孩子顺顺利利生下来才最要紧。
外头的雪渐渐转小,在屋子里能清晰听到外头宫人们嬉笑的声音。
沈霁坐在软塌上取暖看书,霜惢抱来一床轻薄的真丝被将她牢牢的包住,柔声道:“小主腰下垫着点吧,您现在已经显怀了,总是这么靠着,背后空空的难免腰疼。”
“筠雪活泼机灵,你细心稳重,我身边有你们两个可靠之人,在这宫里总算有可信之人,”沈霁嫣然一笑,眼中很是安心,“你瞧瞧光咱们春澜宫出过多少宫人背叛和心思不纯之事,便是眼下还有两个,就知道身边人多要紧。”
她微微起身,让霜惢在腰下放一方软枕,轻叹口气:“咱们宫里的人虽不比主位娘娘那般多,但十一二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你是我身边的掌事宫女,要好好统御她们,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最好能收拢几个忠心不二的,这才能咱们保障身边的东西没有危险,你们三个的压力也能轻一些。”
“我出身民间,所以没有家中助力,一切都是难之又难,从零开始何其容易,每走一步,都要谨慎小心。如林贵妃一般,我明知她数次要害我,可我如今却只能见招拆招,毫无反制之力。”
霜惢明白小主的担忧,也知她一步走来不容易,可在宫里,若无势便借势,她轻声说着:“小主虽出身民间没有势力,但林贵妃的对头未必只有一人。小主不是常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沈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是说,借他人之势对付林贵妃?”
借刀杀人也不是不可,只是要找出一个合适一人,挑得她与林贵妃不死不休,再达成统一战线,也得徐徐图之了。
思量半晌,她着意交代着霜惢:“等芸儿和凌翠来了以后,你找可信之人日夜盯着她,每次和谁见过面,接触了什么,一应俱全告诉我。”
霜惢点点头:“这会让来渡玉轩的定然心思不纯,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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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下一场初雪后,白天的时间便越来越短了。
沈霁的腹部隆起的弧度越来越明显,连宽松的宫裙都掩不住圆润的肚子,她身子笨重起来,又爱睡觉,时常觉得午膳没用多久天就黑了。
外面的雪陆陆续续下了两三场,天儿也越来越冷,便是披着绒毛披风出去,寒风也钻的人骨头疼。
眼下还有几日便要年关了,她怀胎已有五个半月,再过几日等除夕一过,便是承安六年。
日子虽过得平静无波,可沈霁的心里头却始终不踏实。
说来奇怪,这宫女芸儿自入了渡玉轩后便一直很老实,她找人专程盯着她,却从未发现过她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芸儿性子胆小,话也很少,总是跟在凌翠身后一起做活,这一个多月来,她老实得甚至让沈霁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难道芸儿真的只是凌翠的朋友,只是想来为自己寻个好出路的。
可她来的时机这样巧,就算眼下无事发生,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怀胎辛苦,她的孩子再有几个月就要出生了,不能对外来的人心慈手软。
林贵妃虎视眈眈,还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她,行差就错,还是再观察观察为好。
外面下着小雪,芸儿和凌翠正端着热水从院中经过,沈霁站在半开的窗前,将视线从她们二人班身上挪到了天空。
薄月高悬,小雪纷扬,
每逢傍晚,渡玉轩灯火通明,天际泛一层墨蓝的光。
明昧交织之极,院内红梅怒放,雪满枝头,最是好看。
沈霁贪看了一会儿,怔怔看着月亮出神,霜惢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笑道:“小主瞧什么呢?陛下马上就要到了。”
“筠雪那丫头领着人去尚食局领今日晚膳了,也不知她能不能行。”
沈霁合上窗子,慢慢走回软塌上,伸手在银丝炭盆上暖手,浅笑着说:“她虽不比你稳重,却也是个聪明能干的,咱们宫里的事不能总让你自己做,她也该学着替你分担分担。”
话音一落,外面来传说陛下到了。
旁人听见陛下来了都是着急忙慌地去迎,可沈霁才坐下,屁股还没暖热乎,实在懒得起身。
再说了,陛下早就说过准许她私下不请安,不拘礼,今日便不曾挪动身子,看着秦渊自己从外面走进来。
屋门大开,猛然刮进来一阵寒气,秦渊走进来,落了满身雪花,正被张浦侍奉着脱去大氅,擦拭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