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安充衣本以为自己沉寂失宠了这么久,这时候也能重新开始了,不曾想一个污点,竟是要被人拿捏一辈子,次次戳人脊梁骨,这件事,分明就是常贵人和玉婉仪蓄意陷害的!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陛下事忙,若是无人刻意提起,陛下怎么可能记得!如今戚氏已死,陆氏当初怀着身子的人都能突然下了冷宫,可见宫里的日子有多难过,我失宠后内侍省的人看人下菜,靠母家接济才能过得勉强体面。”
“而且林贵妃也早就已经放弃了我,这段日子以来,我早就看明白了,人人都靠不住。若咱们还不团结一致,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你这样替玉婉仪说话,她可曾正眼瞧过你吗!?同样都是五年入宫的选侍,她一个平民,爬到所有人头上,你我好歹官家出身,你别说得毕恭毕敬似的!”
刘才人看着安充衣义愤填膺,不禁笑了声:“哟,安充衣这段日子看起来是精进了不少,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的,可在宫里这么长时间,我也早就看明白了,出身固然要紧,可陛下的宠爱更要紧。”
“你瞧瞧如今宫里的局势,嫔妃四十余人,有名有姓的就那么几个,咱们这一批的人里,得宠搬出来的也就不到一半,除了没了的去冷宫了的,现在得宠的不都是平民出身,你如今是正八品充衣,那季宝林和夷宝林可都是从七品了,不一样爬到你头上!再者,你攀扯玉婉仪又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门心思觉得玉婉仪和常贵人害你失宠,心里早就不满,自然不会毕恭毕敬,我可跟你不一样。识时务者为俊杰,玉婉仪能走到咱们前头,自然有她的本事,你可别以为我跟你当初似的那么蠢。”
安充衣不成想刘才人现在心里是这样想她的,不禁羞愤交加,怒道:“你这样说她的好话,也不见得她能听见!好啊,你既然不愿意帮我,要和我划清界限,我倒是不信了,凭我自己就得不了宠!”
沈霁在梅林中央听着她们二人对话,倒是有意思,不曾想,她还能听见自己的名号。
入宫转眼快两年了,经历风波低谷,也经历荣华辉煌,如今再从旁人嘴里听到从前的事,颇有种恍然隔梦的感觉。
安充衣当初在林贵妃手下,也曾经有过一小段得意的日子,可得意忘形,欺辱了玉雅,也磋磨常贵人,这才作茧自缚失了宠。
从前只觉得刘才人跟在安充衣手下不起眼,如今听她说话,也算是半个明白人。
在宫里沉寂快两年,能悟出许多道理,也沉下心思给自己寻到出路的人,不算平庸。
沈霁给霜惢使了个眼色,霜惢这便给辇夫们打着手势,让他们起身到刘才人和安充衣跟前去。
踩雪的声响由远及近,安充衣和刘才人听到有人来了,急忙止了话题转身过来,一见正是刚刚话里提到的玉婉仪,安充衣的神色不免有些心虚。
此时大雪已停,如火似霞的红梅被洁白雪层覆盖,日光下,雪花闪着时有时无的熠熠碎星,如一片瑰丽的冰雪琉璃世界。
沈霁一身金贵的华服,就这么高高坐在步辇上,娇慵地支着头,她雪颈如天鹅,一张清媚绝色的芙蓉面好整以暇地看过来:“今日倒是巧了,在梅林瞧见刘才人和安充衣。”
“今日雪停,本嫔想着梅花开的正好来看看,你们也是?”
刘才人和安充衣即刻颔首向沈霁行礼,齐声道:“妾身给玉婉仪请安。”
意料之中的免礼不曾听到,下意识想起身的安充衣和刘才人不得已继续维持这样的动作。
安充衣猜到沈霁也许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这才故意刁难,她心里对沈霁本就有怨,此番对上,又见沈霁这样华贵得意,心里更是不满。
沈霁将她们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眉眼带着淡淡的笑,并不挑明。
其实这请安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沈霁知道方才安充衣和刘才人之间说了什么,也知道安充衣这段日子以来并未真心思过,而是心怀怨怼所以才有心刁难一番。
有些人遇到什么挫折低谷都只会觉得是旁人对不住自己,从来不去想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有的人则会反思己过,更上一层楼。
安充衣显然是前者。
她当初刚得宠爱就敢偷偷欺负玉雅,给常贵人脸色看,后来重阳宴上又收买太监对她的椅子动手脚,过去一年多了,她竟还是不思过错,满心都以为是旁人害她。
这样的人,就算对她好也不会感化了她,心里头指不定怎么编排,若是得势更不得了。
既然如此,沈霁何须给她好脸,自然能磋磨就磋磨,也算为自己出气了。
行礼屈膝的动作僵持着最是难受,沈霁就这么捏着锦帕擦擦袖上薄霜的功夫,安充衣的身子就已经晃了两晃。
霜惢看在眼里,也猜到主子的意思,便客客气气地上前笑了声,说道:“安充衣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和主子请安便东摇西晃的,成什么样子。”
“如今还是给我们主子请安,失了规矩也不打紧,可若是给太后和陛下请安时这幅样子,那可就是御前失仪——的罪过了。”
霜惢刻意将御前失仪四个字咬得重了些,意在提醒她当初那件阖宫丢人的事,果然看见安充衣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她上前将安充衣的胳膊抬高,身子扶正:“这样才对,安小主既然给我家主子行礼不当,那便好好端正一番,也算是赔不是了。”
说罢,她转而将刘才人扶起来:“刘才人快快请起,不必拘礼了。”
刘才人品出玉婉仪的用意,瞥一眼安充衣,这才笑着再度向沈霁屈膝福身来示好。
方才她那一番话定是无意中被玉婉仪听见了,也算误打误撞卖了个她的好,如今宫里玉婉仪宠极一时,跟她走得近些,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安充衣眼看着刘才人被霜惢亲自扶起来,而自己却受人□□,不禁心里愈发悲愤。
没有靠山没有宠爱的日子在这宫里的多么难熬,从前她是才人,刘氏和玉婉仪都不如她,如今统统都越过了她去!
她一定会重新得宠,让她们都付出代价!
冰天雪地里,霜惢又挑拣四地让安充衣拘礼了约莫两刻钟才让她起身,一起身,她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剩下沈霁和刘才人。
刘才人福身说道:“安氏不懂规矩冲撞了玉婉仪,还请玉婉仪宽恕,免得伤了身子。”
沈霁笑一笑,说着:“冬日炭火旺,梅花挑些含苞的才开得久,瓶中再日日倒些雪水更好看,刚开的梅花香气最浓,煎雪烹茶也风雅。”
刘才人知道这是玉婉仪在提点自己,欣喜福身道:“妾身受教,恭送玉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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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腊月十四的月亮圆润莹亮,沈霁抱着子昭正在逗弄。
青檀从外面进来,说今夜陛下原本翻了刘才人的名牒,可走到半途中却被永信宫拦下,去了林贵妃那。
第72章 72. 072 梅香
林贵妃截了刘才人的胡?
沈霁看着子昭眉眼是淡淡的笑, 说意外也不算很意外。
“我刚入宫的时候就听闻林贵妃是最喜欢截旁人恩宠的,但她当时本也就得宠,动不动头疼脑热不舒坦请走陛下的常有的事, 陛下也都纵着。只是说起来, 她也有一年多不曾做回老本行了,如今倒是有复苏的趋势。”
青檀将屋子里的炭火用铁钩子挪挪位置, 合在不冷不热的弧度,沉稳道:“林氏当初不安分惹了陛下不虞, 又行事不检点,失宠后自然得安生一阵子。如今林太傅回来整顿林氏, 不管怎么说,陛下都看在林太傅出山的面子上不计前嫌, 林贵妃近来已经渐渐复宠, 陛下往长信宫送的赏赐也多起来, 这才给了她逐渐大胆的底气。”
沈霁笑一笑:“偏偏还是一个不温不火的刘才人,看人下菜的事,谁不会呢。”
“我上次让你在长信宫插个探子, 做的如何了?”
青檀福福身, 说着:“长信宫的人都是林贵妃的亲信和筛选下来的老人, 若是想在长信宫做手脚怕是不容易, 但若是只是探听消息倒也不难, 碍不着主子安危又能得好处的事,多的是人愿意干。”
“你做的很好,”沈霁轻声让乳母抱着已经睡着的子昭下去休息,一拢衣袖在银丝炭盆上烤了烤火,温声道,“有你们几个在我身边, 我很安心,也多了许多助益。今日在梅林我遇见安充衣,明里暗里磋磨她一番,以她的性子,恐怕会更记恨我。况且我听她一直找刘才人寻复宠之法却不成,如今我激了她,恐怕她会更起劲。”
她淡淡掀眸,一双美人目在跃动的烛光下波光流转:“你觉得,这时候若安充衣想复宠,找谁最为稳妥?”
青檀思索一番,淡声道:“林贵妃。”
“不错,”沈霁取下指甲套,将一双细白的柔荑放进梅花雪水里浸泡润洗,氤出淡淡梅香,“林贵妃虽因为她不中用早就放弃了她,可她和刘才人一拍两散,又自知得罪了我,且今日林贵妃截了刘才人的宠,除了向林贵妃表忠心以求重用外,也没别的人选了。”
“林贵妃是最合适的。”
青檀想了想:“可林贵妃未必肯答应,她此时复宠刚有起色,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让安充衣再来分宠,就算安充衣再听话,林贵妃也会先抓紧陛下的。”
沈霁将一双手从梅花雪水中取出来,用帕子揩净了水:“林太傅出山,林贵妃复宠,甚至复权都是迟早的事,这个节骨眼不会用安充衣不假,可以后不代表也用不上。林贵妃虽不像宜妃那般让我看不透,却也不傻,安充衣既想投诚,不得拿出些诚意来。”
“你说,那诚意会是什么?或者说,会是谁?”
迟疑片刻,青檀说着:“您的意思是,安充衣为了重新得到林贵妃的庇护和提拔,会对您不利?”
沈霁若无其事的笑了:“对我不利怕是没那个胆子,但若是能让我一段时间不能侍寝,或是能让林贵妃更得宠,便是有用了。安充衣若是真能重新得了林贵妃的提拔再度得宠,破釜沉舟一次也是值得,可若是没了林贵妃这棵大树,安充衣也没那个胆子敢做什么。”
“眼下快到年关,前朝的事忙,陛下来后宫的次数也少了,明日一早便把枸杞羊骨汤熬上,待我从凤仪宫请安出来,就去一趟建章殿给陛下送些,枸杞羊骨最益气滋补,对身子好。”
翌日便是腊月十五,是这一年最后一次向皇后娘娘行礼问安的日子。
每逢这一日,宫里的封赏总是格外多些,各州各部的进贡都在腊月大批量的到达长安以表忠心,皇后则会在这一日训导完后宫诸人后封赏各宫。
一般寻常物件,皇后娘娘向来不会偏私,是阖宫都有,若是稀罕东西,则多是请示陛下的意思。
稀罕东西往往僧多肉少,全凭陛下心意,让陛下定夺,便是谁也没话说了。
一大清早,沈霁便盥洗梳妆,筹备着去了凤仪宫参加晨昏定省。
她到得不早也不晚,和皇后娘娘谈话叙旧一会儿的功夫,时辰将至,屋子里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但唯独不见林贵妃。
每到夜里固定的时间段,各宫嫔妃都会等候着御前的消息,陛下歇在了哪儿人人都关心,因此,昨夜原本是刘才人侍寝却被林贵妃截胡的消息大部分人都知道,眼下一见林贵妃不在,什么神色的都有。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的好日子,林贵妃就要复宠了,若是真让她回到以前,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句:“刘才人真是可怜呐,好不容易得了宠,还没捂热乎就被截去了,这陛下能被截去一回,说不定就有第二回 ,刘才人的恩宠被旁人截多了,保不齐陛下就忘了这个人了。”
“那又有什么法子,人家是贵妃,刘才人就算难得一回恩宠又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
刘才人心里虽不痛快却知道不是张扬的时候,只能郁郁将心里的不快压了下去,低着头不说话。
说话那人压低声音抱怨了句:“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做派!”
“看不惯谁的做派——?”
话音刚落,林贵妃便盛装从外面姗姗来迟,一张娇颜红润,像是被好生滋润过一番,眼角眉梢得意又娇俏,她慵懒地抚了抚陛下新赏下来的蓝宝石耳铛,拖长了漫不经心又带着威胁的调子。
时隔一年多,林贵妃终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她等着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
她高高昂首向皇后行了个不慎规矩的礼:“臣妾侍奉陛下起得迟,外头又天寒地冻,连步辇都走得慢,还请娘娘不要责怪臣妾来得晚。”
皇后看着她这幅熟悉又陌生的样子,并未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很可悲。
她看似活得张扬高贵,实则全无自我,只是一只满心都被深宫恩宠束缚的蝴蝶罢了,美丽又脆弱,禁不得一点风雨。
皇后温声道:“无妨,你侍奉陛下辛苦,来得迟一些也是常理,本宫自然不会跟你计较。”
说罢,皇后身边的掌事太监高声喊道:“起——”
殿内众妃向皇后娘娘行礼,免礼后才缓缓坐下。
皇后说着:“再有半个月便是除夕了,你们各宫也都好好预备着,陛下吩咐今年的除夕宴也要好好操办,你们若有什么新奇点子,也差人来知会本宫一声,再有便是各州各地年节上来的贡品,内侍省那头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今日就会陆陆续续到你们宫里。”
“今年因着宿州大旱的缘故,临近各州也都有受影响,贡品也不比往常规整,但都是本宫费心思周全的,若是少了缺了,临近过年,也别心里头不痛快。”
嫔妃们起身谢恩,而后皇后又交代了几句便让她们各自散了。
沈霁从凤仪宫出去,就见林贵妃已经坐上了步辇,金丝宝石镶嵌的指甲套懒懒搭在扶手上,在光泽下熠熠生辉,好不奢华。
她看着沈霁冷笑一声,扶着头懒懒道:“回宫,大好的日子,别让本宫看见晦气东西。”
林太傅重掌林氏,林贵妃的气焰也逐渐嚣张起来,不敬皇后,讥讽沈霁,还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沈霁懒得与林贵妃口舌上费功夫,一转身,青檀已经稳稳当当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
她亲自将食盒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在外头都能闻到香气。
建章殿前着人通传,便是传消息的小太监都不敢耽搁,玉婉仪要见陛下,岂有陛下不见的可能性呢!
她提着羊骨汤在八十一重玉阶上走得四平八稳,如今入宫已经近两年,早已不是初次和陛下相处时忐忑不安的心绪了。
陛下才下早朝不久,正在御书房里批阅积累的奏折,外头霜雪气重,御前宫女替她解了披风,沈霁拎着食盒一路绕到书房前,他正看得专注。
沈霁轻步上前将食盒放下,娉娉婷婷地向陛下行礼:“嫔妾给陛下请安。”
秦渊这才从折子里回神,见是沈霁亲自来送吃食,眼底带上淡淡笑意,他让沈霁免礼,待人刚一走近,抬手便自然地圈住了她的腰肢入怀,温声道:“是什么好吃的?”
沈霁将食盒打开,清婉的嗓音徐徐道:“是枸杞羊骨汤,滋补益气,适合冬日喝。近来陛下朝政繁忙,殚精竭虑,便是用了早膳这会儿怕也有些饿了,喝一点垫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