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她和陛下之间虽无男女之爱,可相敬如宾,互相体谅,皇后对此总是感念的。
“是。”
帝后并肩离开,嫔妃们起身恭送,大多数人见侍寝轮不到自己,也没什么戏好唱,便陆陆续续离开了九州清晏。
恪美人站在人群之中,看着陛下和皇后一起渐行渐远,下意识扣紧了手中的帕子。
从家里带来的陪嫁丫鬟夕语轻声说:“小姐,奴婢听说每逢初一、十五和月底,陛下都是要歇在凤仪宫的,从未改过,您不用想太多了。”
恪美人恩了声,终究没说出什么:“我知道,走吧。”
子昭还小,宫宴时间长也早就困了,沈霁不打算再停留,扭头吩咐青檀了两句,便带着霜惢和子昭先回了渡玉轩。
殿内的人越走越少,安充衣显然是喝多了,晕乎乎地被粉芝扶着起身,落在人后慢悠悠走出了门。
班玉雅看着安充衣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刚抬步欲离,就见林贵妃死死看着门口的方向许久,才拂袖离去。
秋斐低声提醒着:“小主,没什么人了,咱们也走吧。”
班玉雅嗯了声,刚走出侧门,脚下便踩到了一块什么东西。
她停了步子,将脚下踩到的硬物捡起来,在灯下一照,是枚成色上佳的玉佩。
瞧着,像是林贵妃的。
第83章 83. 083 嫁祸
班玉雅看着手里的玉佩半晌, 忽而绽出个淡淡的笑意。
林贵妃贴身的东西可不好弄到,这是上天都在帮她呢。
她并不作声,而是极为自然地将这枚玉佩放进了自己的袖中,食指抵唇, 示意秋斐别问:“会有用的。”
外面的雪势渐小, 但地上也已经积了厚厚—层, 嫔妃们接一连三从侧门离去,将原本无痕的雪地踩出一片纷杂的脚印, 蜿蜒着, 渐渐没入黑夜里。
偌大的皇宫尽数被白雪包裹,放眼望去,深沉如墨的夜色里, 耳边只有呼啸的寒风,星星点点的雪从天幕落下, 分外孤凉。
怀中的手炉早就有些凉了,此时只是温温的,班玉雅踩着松软的雪地,缓缓走在回宫的路上,却丝毫没有急着回去的意思,秋斐提着一盏宫灯跟在她身后,一步—个脚印,在冰天雪地的黑夜里,恍若漫步。
这样的雪地里,稍稍—点光源都能将雪白的地面映得十分亮堂, 所以班玉雅只需稍稍注意,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前方,粉芝正搀扶着醉酒的安充衣在回秀风居的路上。
宫宴上的酒虽然不烈, 可架不住安充衣今日情绪翻涌,贪杯喝了许多,这会儿眼前已经花花的,走路也东倒西歪。
身为嫔妃这幅模样,若是传出去已是不好听,所以正中粉芝的下怀,—出门就带着安充衣走人少的小路,安充衣醉中不太知事,只瞧着这路平时走过,人少些,正好她也能松快松快,便歪七扭八地靠在粉芝的肩头,由着她带着自己走。
安充衣鼻尖喷出去的气都是热的,—股子酒味,张牙舞爪的模样哪里像后宫的嫔妃。
粉芝原是安氏的家奴,十岁那年就被拨去伺候安充衣,这么多年天长地久,肯定是有主仆情谊的。可这么多天安充衣的所作所为,是如何的刻薄寡恩,恶毒癫狂,简直如同换了副魔鬼在她的躯壳里。
可尽管现在对安充衣这位主子早就没了任何感情,心中只有怨怼和嫌恶,可一想到玉婉仪和自己的交易,想起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粉芝的手就情不自禁地颤抖。
安充衣浑然不知自己身边的宫女脑子里想着什么,只跟没骨头似得赖在粉芝身上,满口说着胡话,还—边胡乱划拉着手戳粉芝的肩头,语气十分鄙夷:“粉芝,本主可告诉你,你那点银子,本主迟早——!嗝!是要还给你的!区区几十两,若不是本主现在一一现在落魄了!岂会看得上你那点东西!等本主害了玉婉仪哪个贱人,林贵妃就会抬举我的,知道吗!抬举本主,做嫔!做妃!到时候本宫自然会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虽是夜深人静,荒僻无人的小路,可深夜喧哗,到底惹人注目,粉芝低声劝着:“小主,已经深了,您还是小声些吧,别让其他人听见了,那就不妙了。”
“贱蹄子!”安充衣猛然推她一把,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子指着她喊,“本主如今一一住秀风居那种鬼地方,狗都不愿意来!能有谁听得见本主一—嗝!说话!”
嚷嚷罢,她还觉得不解气,冲上前狠狠扇了粉芝一巴掌,身子东摇西晃的,嘴里还醉醺醺得发着狠:“都是你没用!跟在本主身边,什么都做不好,连个主意都不能替我拿,真是一个废物!”
打完这一巴掌,安充衣才满意了,自己叽里咕噜骂着什么往前晃着走:“旁人——都有忠心可用的奴才,就我没有,拿你们—点钱跟要命一般,什么东西!—群贱命,死了也是活该,呸!”
粉芝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安充衣的身子越走越远,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为人子女,母亲重病急需银子医治的时候她拿不出一分—厘,尽数都被安充衣拿去害人性命,已经是她的过失,她如今还要眼睁睁听着安充衣侮辱自己的家人,也侮辱自己。
—想到母亲在病中痛苦□□的模样,粉芝的辛心中就难过的要命。
她们身为奴婢,是要伺候主子不假,可奴婢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父母双亲,难道就活该被人轻贱吗!
便是在宫里,也是不许随意打骂和处置宫人的,安充衣她—个抢夺宫女财务的失宠嫔妃,又有什么资格抢了她的救命钱还要轻贱她和母亲?!
粉芝的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浑身都因为悲愤而不住地颤抖着,战栗着,攥紧了拳。
安充衣跌跌撞撞已经走出灵犀宫的宫道,靠近镜影湖了,湖边栽了许多柳树和巨石来增景,沿着镜影湖的小路绕过半圈便是秀风居。
平素这里就罕有人迹,今日是除夕,更是没人会在大雪天来这偏僻角落,粉芝边哭着边环视四周,没瞧见人才放下些心来。
—不做一不休,她抹着泪在雪地上小跑过去扑向安充衣,像演习过千百遍—般,径直将安充衣身上的锦帕取出来揉成一团,牢牢塞进了安充衣的嘴里。
安充衣猛人猛地扑倒,惊惶之下酒也醒了—些,她睁大眼睛看着身上的粉芝,恐惧发出呜呜声,拼命地挣扎。
可喝醉了的人怎么抵得过如今视死如归的粉芝,她红着眼,死死盯着安充衣的眼睛,将她的手腕紧紧攥住:“都是你偷偷拿走我的银子,才让我母亲没银两可以医治,我原本不想的,这—切是你自找的,别怪我!”
粉芝翻身从她身上下来,胳膊猛然—甩,将她反剪到背后,又趁她不备紧抓住后脑的盘起来的长发,用力把头磕在了旁边的硬石上。
“咔嚓”—声碎裂的声音伴随动作传来,鲜血顿时从额头上的血洞里冒出来,顺着冰冷坚硬的石头流下来,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安充衣的身子一瞬间软了下去,在地上微微抽搐,瞪大了眼睛趴在雪窝里,还剩最后一口气。
第一次杀人,粉芝也吓坏了,浑身不住地颤抖,可为了自己和家里人都能活命,她不得不这么做,强行镇定下来。
她将安充衣的身子转过来,靠着石头坐着,猩红的血流到她冰凉的手上,黏糊糊的,让她止不住的干呕。
“别慌,别慌!这时候跑去太医署找人,说是她自己摔倒磕坏的就好……对……快去找人……”
粉芝从地上爬起来,身子却抖如筛糠一般,越想越怕,去太医署的路好似要走一年那么长。
班玉雅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神色淡然的好像在看风景,而不是杀人一般。
安充衣当初雨天羞辱她的时候是那么趾高气扬,现在被自己身边的亲信杀了,实在是她自己活该。
时隔这么久再次见到杀人的场面,秋斐有些害怕,站在小主身边紧张得很,颤着声音轻声道:“小主……粉芝为何会杀了安充衣?她不是安充衣的陪嫁丫鬟……咱们要不还是走吧,事不关己,若是明日查起来牵连到咱们可就不好了。”
班玉雅轻轻抬了抬手,淡声:“我瞧着粉芝的样子是要往咱们这儿走,她刚刚才杀了人,估摸着是要去叫人,或是去太医署。”
粉芝为什么会杀了自己的主子,班玉雅不知道,可她有种直觉,这兴许会是姐姐安排的。
安充衣是林贵妃的刀,为了以除后患,安充衣能除了是最好,何况她不得宠,死状就算不对劲,也是不声不响,无人会追根究底。
除夕宴喝多了酒摔死,也是个不错的说法。
只是姐姐到底仁慈,让粉芝弑主后再装作这是一个意外,虽粉芝兴许会为了活命咬死不认,但到底有些风险。
班玉雅不会让玉姐姐沾上一丝一毫的风险。
她从袖中拿出林贵妃的那枚玉佩,慢悠悠地打量了一番:“这么好的东西,不用在这时候,实在是可惜了。”
说罢,她转眸看向秋斐,冷静到可怕的眼神吓得秋斐打了个冷战:“秋斐,杀了她。”
“把这个塞到粉芝的身上。”
秋斐一听是要自己害人,顿时后退了一步,连连摇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班玉雅缓缓牵唇笑起来,分明是清丽婉约又柔弱的一张面容,在洁白无瑕的天地里,却像是恶鬼:“秋斐,当初在玉荷堂的时候,你说会为我肝脑涂地,上刀山入火海,我不需要你这么做,更会善待你,可如今,我只是要你杀一个宫女。”
“我从前也说过,我们俩本是一体,你乖乖听话,就做我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若不听话,我会杀了你。”
她将玉佩放在秋斐的手里:“镜影湖泉眼里的水终年温热,所以湖面从不会结冰,粉芝弑主后投水自尽,背后定有人指使。”
“你若是得力,戚氏也会感谢你,自然,你受戚氏庇护的家人也会得到好处,是不是?”
秋斐怔怔看着小主,想到她的话,又想起自己已经不受戚氏照拂过得颇为不易的家人,攥紧了手中的玉佩。
班玉雅幽幽道:“去吧,引她到湖边说话,这雪地这么滑,一不留神就会跌进去的,别怕。”
秋斐的身影越来越远,班玉雅驻足在原地遥遥看过去。
两个人,几句话,一双手。
“噗通。”
第84章 84. 084 祸事
秋斐第一次杀人, 实属是吓坏了,但班玉雅的命令, 除了戚氏允许会给的好处, 更多的是不敢不听从。
对这个主子,虽说已经相处了很久,可秋斐的心中还是又敬又畏,半点非分的心思也生不出来。
将粉芝推下湖后, 她喘着粗气在暗中观察了许久, 看着那个模糊的小小水花挣扎了几下就归于了平静, 甚至粉芝在水里都没怎么求救, 只一开始喊了两声, 不知是不是自知杀人也心中有愧, 很快就没了声响。
秋斐确认后疾步赶回了小主哪里, 只见她面上噙着淡淡的笑, 温声说:“我交代你的事都做好了吗?那玉佩可放在身上了?”
“奴婢都做好了,浸水也不会掉出去的。”才杀了人, 秋斐仍然后怕中, 不住地点头。
安充衣被粉芝杀死做成摔死的假象,她又让秋斐推粉芝入水做成粉芝弑主后自杀的假象,将安充衣之死的疑云拉到了林贵妃的身上。
今夜这事等闹开了, 林贵妃虽是无妄之灾做不实罪名,可还是得在陛下心里添上一道影子, 日后不论宫里再出什么事, 陛下都会觉得是林贵妃做的。
她能依仗的无非就是和陛下青梅竹马的情谊和林氏, 情谊若没了,只剩下疑心,就算林太傅力挽狂澜, 这位置也坐得不会稳。
班玉雅又看了一眼方才杀人的地方,淡声道:“这件事你做的很好,回去歇息吧。”
柔福宫本就偏远,班玉雅和秋斐回到玉荷堂歇下的时候,时间也只是稍晚一点点。
雪夜难行,耽搁时间也是常有的,并不会惹人生疑。
外头的雪还在陆陆续续的下着,班玉雅盥洗后更衣就寝,睡前窥一眼窗上雪影,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的雪会掩盖掉许多踪迹,谁也不会知道她和秋斐去过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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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便是承安七年正月初一,阖宫嫔妃都要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再由陛下和皇后带着一同到太后的长寿宫请安以表孝心。
初一到十五是年节休沐的时候,陛下不必上朝,只要每日将底下呈上来的折子批阅了便可,过年的第一日,依着往年的规矩,陛下也会遍赏各宫以示恩典。
因此沈霁一大清早便起身更衣梳妆,准备带着子昭一同前去凤仪宫。
昨夜从九州清晏出来的时候,她交代了青檀去提点粉芝,一夜过去,粉芝也应当已经将事情办好了。
安充衣一死,林贵妃还不知是何表情呢。
倒是昨夜在席间,林贵妃的父亲还曾向陛下问及她的近况,显然是听说了林贵妃的近况,知道陛下有些复宠于林贵妃,想要借此机会旁敲侧击陛下复了林贵妃的协理后宫之权也说不准。
但看太后的意思,似乎并不愿意林尚书多问后宫之事,只模棱两可施压了一番,也不知陛下是如何考虑的。
沈霁自然希望林贵妃能节节败退,若真让她复了权,还不知会气焰嚣张到何等程度。
霜惢最后为沈霁系上披风,轻声说:“现在宫里又来了恪美人,往后还不知是如何情形呢,奴婢瞧着,恪美人的性子不像是个好说话的。”
沈霁并不甚在意,温声道:“你瞧宜妃好说话吗?她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