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那太监躬身笑着:“是陛下的意思。”
沈霁顿时有些讶然,面上浮起一层红晕,温声道:“辛苦公公。”
她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四名宫女四名太监,稍作询问,便得知了他们几人的身份来历,从前侍奉过哪位主子。
宫中的奴才,凡是进宫年久些的都是油头滑脑,尤其侍奉过其他妃嫔出来的,更是底细不清。
在深宫生存,身边没有信得过的手下便如同在刀尖行走,她不得不谨慎一些。
思来想去,她抬起纤纤玉指,点了宫女中入宫时间尚浅,却看起来十分稳重的霜惢,又点了太监里从前做粗使,下颚有疤的周岳,开口道:“就他们吧。”
掌事看一眼,又问:“小主,您可定好了?这丫头入宫时间短,掖庭局的齐嬷嬷说了,这是掖庭才调教出来的宫女,手脚恐怕不利索。”
沈霁偏头看过去,眼底微亮:“齐嬷嬷说的?”
她展颜笑起来:“那便是她吧。”
“是。”掌事点点头,朝后面扬手:“霜惢,周岳,还不来见过沈小主。”
说罢,他又开口道:“陛下还交代了,上回在凤仪宫的赏赐跟这回一并送来,还请小主收下。”
身后端着托盘的宫人排成两列送进屋里,沈霁谢了恩,柔声说道:“公公今日也辛苦了,不如喝口茶再走吧。”
掌事太监客气地婉拒了她的美意:“内侍省事务繁杂,奴才还得赶紧去交差,就不叨扰小主歇息了。”
沈霁点点头,示意周岳:“去送送掌事。”
回到屋内时,霜惢正一件件地整理陛下送来的赏赐,准备登记入库。
霜惢虽然年轻尚轻,可沈霁最看重的便是她身上超乎年纪的沉稳,再加上她入宫才刚两年,未曾侍奉过其他妃嫔,更让她多两分放心。
尤其,她还是齐嬷嬷调出来的人。
齐嬷嬷待她一直很好,何况她在宫中多年,眼光老辣,选出来的人十有**不会错。
沈霁坐在位置上,看着霜惢整理赏赐的模样,半晌,温声说着:“我初得宠,人微言轻,你一入宫便跟了我这样的主子,可会觉得不甘?”
霜惢停下整理的动作,走到沈霁身前福下身,坚定道:“奴婢出身寒微,可忠心二字却不敢忘,既已跟了小主便绝无二心,奴婢定会尽心侍奉。”
沈霁将她神色纳入眼底,亲自去扶她起来,语气虽柔和,却不容置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人都是为了自己。我不求你对我如何忠心,可我却也要你记住,我们主仆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你在我身边心存歹心,我必不会轻纵了你。”
“可同样,若真如你所言,对我忠心不二,我亦可承诺你一生荣华。”
“霜惢,听明白了吗?”
霜惢深深看了眼沈霁,伏身下去:“奴婢出身孤苦,入宫后时常被人欺凌,若非齐嬷嬷多加照拂,恐怕奴婢活不到今日。不瞒您说,是嬷嬷亲口指了奴婢来,要奴婢侍奉在您身侧,认您为主,您必然是极好的人。”
“能跟明主,是奴婢的福气。”
沈霁面色和缓下来,双手将她搀扶起来:“你能这般想,我很欢喜。”
她定定地看着霜惢,眼底意味不明:“我瞧周岳是个话少稳重的,入宫时间也不算短,想必宫中消息比你灵通,你若有不懂的,记得多问他。”
霜惢福身应下。
她初迁宫,需要整理收拾的东西不算多,将陛下着人的赏赐收入库房后,霜惢又去了趟掖庭收拾包袱,等完全安置好,已经快到午膳时分了。
内侍省送份例的宫人还未来,都这个时间点了,想必是要到下午了。
折腾了一上午,加之昨夜太过消耗精力,沈霁也有些饥肠辘辘。
可西偏殿还有位李美人需要前去请安,她不敢怠慢,趁还未到午膳时间,带着霜惢紧赶慢赶到了西偏殿。
霜惢上前同值守的宫女说着:“还请向李美人通传一声,说新迁至春澜宫的沈采女来给李美人请安。”
宫人福身后应声而去,不多时,折返回禀道:“沈采女请进。”
西偏殿的竹云馆比厢房大了不少,陈设也更尊贵,可对比陛下新赏下来的赏赐,屋子里的样式明显陈旧了不少,应当都是从前的物件,可见这位李美人近年并不得圣宠。
沈霁收回目光,转而抬眸看向主位坐着的李美人,她今日穿了一身绯色宫裙,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正垂眸打量着自己。
妃嫔之间初次相见都要行大礼,她忙走上前,规规矩矩地福身,以免惹了她不快:“妾身采女沈氏,给李美人请安。”
熟料,免礼二字半晌未曾听到。
李美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霁向她行礼的模样,轻蔑地抬了抬下巴,眼底尽是倨傲。
春澜宫地势好,又华贵亮堂,是当初她得宠时陛下赐住的,这么多年,一直只住了她一人。
这沈采女出身低贱,又只封了个区区从九品,竟也配跟她同住在春澜宫,简直是笑话。
她阴晴不定地盯着沈霁那张白皙绝艳的容貌,愈发感到不悦。
尤其一想到她已经一年多不曾侍奉过圣驾,而眼前的新人昨夜才刚刚承宠,不由得又怒又酸,滋味难受至极。
不入流的狐媚子,定是从哪个勾栏里学了下作手段!
李美人长舒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冷嗤了声:“沈采女出身平民,就算学了规矩也是一身的土气,难登大雅之堂。”
她冷冷睨了眼身侧宫女:“左右本主今儿个闲着,大发慈悲教教你,沈采女,可得好好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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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 伤口 陛下到春澜宫了!
李美人的话音刚落,站在她身侧的宫女柔淑便板着一张脸走了过来,手里的细竹竿一抬,就要落到沈霁的身上。
沈霁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能起身,眼下竟是要直直挨这一下打。
霜惢忙上前张开双臂想要护着自家小主,厉声道:“宫中规矩森严,非主位以上不得惩戒妃嫔,难道李美人是要藐视宫规吗!”
“哟,倒是个护主的奴才,”李美人端起桌案上沏好的香茗,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斜睨向她,“本主何时要惩戒沈采女?不过是怕沈采女错了规矩,如今教一教她罢了。”
她将杯盏搁下,慢条斯理地抚上发髻上的簪花:“你口口声声宫规,却忘了主子之间说话,奴才不能插嘴吗?”
李美人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把她拉到院里去,莫要在本主面前碍眼。”
此时,柔淑手中的细竹竿再次朝沈霁劈过去,谁知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那竹竿将要落在她白嫩纤细的肌肤上时收了劲,转而抬起了她有些卸力的手臂,眼底带着玩弄沈霁的得意:“沈采女,看来掖庭的嬷嬷们没教好您,胳膊都要耷拉下来了,这般的仪态,三日后可还怎么去晨昏定省?”
保持行礼的姿势是极为累人的,沈霁原本便又饿又累,此时站得久了,浑身都紧绷着,连额头都沁出了薄汗。
从前在掖庭时,她的规矩学得是最好的,李美人这般哪里是为了教她,分明是因为宫中主位以下不得训诫妃嫔,才借教导之名羞辱她,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今日不过是才承宠一次,封一个从九品的采女罢了,竟也能惹得李美人不悦,可见宫中不讲道理的妃嫔不在少数,终究还是要拿权势地位说话。
沈霁默不作声地将屈辱都咽下。
眼前人微言轻,图一时嘴上爽快无益,不宜树敌过多。
她嗓音有些发颤,长睫微垂着,细声细气道:“妾身自知出身寒微,比不得您名门世家,您肯教一教妾身,妾身不胜荣幸。”
“只是霜惢年岁尚浅,也是第一日拨到妾身宫中,还请您大人大量,莫要同她计较。”
沈霁这样才刚承恩的新人,生得一副花容月貌,面对她的训诫还能姿态如此谦卑,生不出一丝忤逆,极大的满足了她的掌控欲。
李美人面上露出愉悦之色:“嗯——倒是识时务,是个会说话的。”
须臾,她唇畔勾起一丝享受的笑意,看向已经快要坚持不住的沈霁,大发慈悲地开了口:“行了,沈采女今日也杵了半天了,起来吧。”
沈霁松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捻帕思衬着,经此一遭,是不是等会儿就能回缈云坞了。
谁知李美人掀起凤眸,凉凉道:“眼见是要用膳的时候了,如今嗓子却有些干了。”
屋内侍奉的宫女见状,即刻准备去为李美人换新茶,谁知刚一动作,李美人便凌厉地刮了她一眼,吓得小宫女立刻停下了动作。
沈霁瞧着李美人的眼神,捻着手帕的指尖掐得更深了。
果不其然,李美人悠悠转眸看过来,葱段似的指头轻轻点在桌案上,“笃笃”两声,说着:“不如就让沈采女给本主斟茶可好?”
“本主教你规矩,也该投桃报李。”
沈霁的指尖几乎掐出了血,看向李美人的时候却依旧柔弱恭顺,颔首道:“这是妾身的本分。”
微微颔首走上前,她眸底的寒光在蝶翼般的长睫下被掩饰的极好。
柔淑从耳房提来一壶刚刚烧开的热水,搁到了一侧的圆桌上,十分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沈采女,请吧。”
屋内众人的目光落到沈霁身上,个个都在看好戏,如此情景好似针扎一般,让她脊背发凉,难堪至极。
虽然她嘴上答应得快,丝毫没有不满的意思,可侍奉李美人从来都不是沈霁该做的事。
这宫里正儿八经的主子向来只有三个,陛下、太后和皇后娘娘,其余人再尊贵也是妾室,从来就没有需要低阶妃嫔侍奉高位之说。
从进了竹云馆开始,这重重屈辱,沈霁都会牢牢心里。
她低眉顺眼地上前,伸出一双细白柔荑端起了方才李美人喝过的茶盏,慢腾腾走到了桌案前。
壶中的热水滚烫,尚未启盖都感觉得到扑面的热气,沈霁伸出手提起水壶往杯中添续热水,碧色的茶叶登时在水波里翻滚起来。
放下水壶,沈霁弱弱地抬头看了眼柔淑的脸色。
身为李美人的贴身侍女,李美人看不起她,她也随了自己的主子,一幅看好戏的模样,眼底带着挑衅。
沈霁只好颤巍巍地端起了滚烫的白瓷杯,朝李美人的方向走去,幸而瓷杯下都有杯垫,也不算很烫手,只需小心,不要让茶汤洒出来便是。
“妾身已经泡好了茶,请您品用。”
她微微屈膝,双手端起手中盛着热茶的杯盏举到李美人身前,低下了头。
李美人很满意沈霁的听话顺从,勾唇笑起来,倚在主位上伸出一只手,准备将杯盏接过来。
谁知她刚接触到着杯盏,还没端起来,这瓷杯却一个不稳,径直向左摔落在地。
伴着瓷杯破裂的脆响,滚烫的茶汤四溅,热水溅到李美人身上,烫得她惊呼一声。
沈霁本是双手举着杯盏,杯子摔下来的一瞬间她便佯作李美人已经接稳般垂袖收了手,茶汤飞溅脏的也只是她的衣裙罢了。
李美人被烫伤,顿时怒不可遏,厉声道:“放肆!你竟敢故意烫伤本主!”
“妾身不敢!”沈霁泪眼婆娑地退后几步,连连摇头道:“妾身以为您已经接稳了瓷杯才松手的,何况妾身自己也被烫伤了,妾身又何苦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她举起被自己趁机掐红的手背给李美人看,眼泪如珍珠般簌簌滚落:“还请美人明鉴,妾身出身低微,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