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09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公主弯眼笑笑:“母后,我今日还见到一人,他同母后的眼睛一样,都是琥珀色的。”

  王后无意他人的事,只心不在焉听着,有气无力道:“……是么?”

  “自然是真的,若是改日母后身子好些,我陪母后出宫瞧瞧,他长得可真真好看,鼻子……鼻子有点像父王。我在马车上画了画像,母后你看!”

  王后漫不经心抬起眼眸。

  古井无波的一双眸子忽的顿住。

  诧异、愕然,震惊、难以置信。

  千万种情绪一齐涌上心间,王后那双浑浊平静的眸子忽然瞪圆。

  长发披在身后,王后倏然仰起头,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女儿:“这是谁,你是在哪里看见她的?”

  常年卧病在榻的人手上力道并不大,只是王后手指甲长长,在公主手上留下两道清晰抓痕。

  寝殿一众宫人以为王后又犯病,忙不迭上前,将人拉开。

  嬷嬷苦口婆心,深怕王后抓疼公主,她声音焦急不安:“王后,这是公主!您松手!这是公主!”

  王后连连摇头,指甲掐着公主的手臂,一双宛若枯井的眼睛热泪盈眶,她嗓音凄厉沙哑。

  “告诉母后,他是谁!他是谁!”

  情急之下,王后连声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捂着心口直落泪。

  公主着急,顾不得手上的疼痛,连声命人传太医来。

  画纸紧紧捏在王后指尖,她声音哽咽,声泪俱下:“不要太医,你告诉母后,他……他是谁?”

  公主惊觉王后犯病是因为她在马车随手画的魏子渊,忙曲膝,半跪在王后榻边:“是我今日在多宝阁看见的人,母后若是想见他,我命人传他进宫,可好?”

  王后缩紧的瞳孔涣散,手上松了力,她连连点头:“好!好!你快去,快传他进宫,母后想见他,这么多年,母后终于找到他了。”

  公主温声供着人:“那母后先吃药,吃完药,兴许人就到了。”

  殿中宫人面面相觑,低头不语,见怪不怪。

  这么多年,王后时常犯病,有时也会认错人,错将他人认成早年被歹人带走的皇儿。

  公主悄声安慰王后,服侍她用完药,轻声退出寝殿,朝侍女道:“人可入宫了?”

  侍女为难:“公主,王后应是生病认错人,若真的是二王子……”

  公主横眉立目:“不管是不是真的,都给我带来。”

  侍女福身应“是”。

  ……

  细碎的日光洒满宫道。

  秋景萧瑟,残花落了一地,殿宇巍峨,金窗玉槛,门栏上镶嵌宝石玛瑙,金玉作地。

  一台软轿缓缓在王后寝殿前停下。

  宫人立在廊檐下,垂手侍立,有大胆者,偷偷抬眼往外瞧。

  软帘挽起,最先入目的是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指。再往后,环佩叮当,石榴红宝相花纹蝉翼纱曳地,泥金真丝绡麋竹扇半遮脸。

  露出的一双杏眸盈盈,如秋水潋滟。云堆翠髻,耳边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坠轻垂,点染曲眉,燕妒莺惭。

  宫人面露怔忪,震惊王后苦寻多年的二王子居然有如此怪异的癖好,且这张脸,怎么看都是如花女子。

  倏地。

  锦衣曳地,又有一人从软轿而下,一身象牙白缂丝泥金云纹长衫,琥珀眼睛如矩,唯有望向宋令枝,魏子渊眼中的冰冷霎时化成融融春水。

  公主等不及,提裙亲自迎出,她抬袖,一手挡住头顶刺眼光线。

  隔着氤氲日光,遥遥瞧见二人朝自己走来。锦裙窸窣,渐上台矶。

  魏子渊转首侧目,低头和宋令枝低语。

  宋令枝此刻仍觉得匪夷所思,看看檐下的公主,又看看魏子渊。

  团扇挡住半张脸,宋令枝实在好奇,他们不过是在多宝阁待了半日,忽然就被弗洛安公主接入宫。

  忽然,一位遍身纯素的女子从寝殿走出,满头乌发披在身后,她一手扶着嬷嬷,目光对上台矶上的魏子渊,未语泪先落。

  “孩子,是你吗?”

  王后颤颤巍巍,趔趄着朝魏子渊走去。

  魏子渊双眉紧皱,以为女子是冲着宋令枝而来,伸手挡在宋令枝身前。

  王后捂着心口,双眼落泪,她仰头,抬手想要碰碰魏子渊,又怕唐突了人:“像、太像了。”

  魏子渊不明所以。

  公主搀扶着王后,命侍女请宋令枝和魏子渊入殿。

  王后恍然大悟:“对,我们进去说、进去说。”

  漆木案几上青烟缭绕,一段往事逐渐浮出水面。

  不外乎是后宫妃子为了王储之位,买通皇后身边的奶娘,偷偷将魏子渊带出宫,丢到海里去。

  海上波涛汹涌,险象环生,人人都当二王子丧生海中,唯有王后不肯信。

  她眼中水雾氤氲,一双眼睛哭得红肿:“母后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一定是你。你右肩上有两颗红痣……”

  魏子渊从茶杯后抬起头,眼中愕然。

  王后抿唇,声音温柔:“左脚脚腕处,还有一处疤痕,拇指大小。那是宫里的侍女伺候不尽心,不小心将滴蜡滴到你脚上,当时母后抱着你,哄了好久。还有,你从小就不喜欢……”

  王后娓娓道来,若说公主和魏子渊有三四分相像,那魏子渊同王后却有五六分相像,特别是那双琥珀眸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宋令枝坐在下首,心中骇然,目光在魏子渊和王后脸上来回打转,眼睛一样,下巴也有点像,眉毛……

  蓦地,宋令枝目光顿住。

  魏子渊坐在自己身侧,琥珀眼睛弯弯,似笑非笑望着宋令枝。

  “枝枝在看我?”

  他声音极低,只有二人能听见。

  王后的视线始终落在魏子渊脸上,闻得眼前此幕,后知后觉殿中还有一人。

  “这位是……宋姑娘罢?快坐下快坐下,你是我们弗洛安王室的恩人,若非不是你,兴许我这辈子,都无缘同我孩儿见面。”

  她笑笑。

  许是母子连心,又或是魏子渊望向宋令枝的目光炙热,王后温声细语:“宋姑娘今夜就留在宫里罢,子渊的寝殿这些年一直留着。”

  魏子渊到嘴的拒绝忽然咽下,他拱手:“多谢王后。”

  到底还是唤不出“母后”二字。

  王后不以为然,两眼泪汪汪:“好孩子,先去歇着罢,等会家宴,再见见你父王。他今日碰巧出宫,如今不在宫中。”

  ……

  许是日日有人洒扫,魏子渊的寝殿不见染一点尘埃,廊檐下悬着湘妃竹帘,园中花光柳影,杳无声息。

  宫人垂手侍立在檐下,福身,拦下宋令枝。

  “姑娘且慢,二王子正在更衣,待奴婢进去通传……”

  “不必通传。”

  身后一道清朗的声音落下,魏子渊逆着光,从殿中走出,眉眼冷冽,不苟言笑。

  却在见到檐下站着的宋令枝,魏子渊双眸亮起,唇角往上扬了一扬,“日后枝枝来寻我,不需任何人通传。”

  侍女双唇嗫嚅,到底不敢忤逆这位二王子的话,躬身应了一声“是”。

  月影横窗,满园虫鸣鸟叫。

  银辉无声洒落在宋令枝肩上,许是临海,到了夜里,宋令枝身子逐渐变冷。

  魏子渊手上悬着一件云丝团锦披风,亲自为宋令枝披上,先前在江南宋府,如若秋雁和白芷不在,魏子渊便是这般。

  手指纤瘦匀称,骨节分明。

  宋令枝抬眸,那双琥珀眸子披着月光。

  那时他是自己的随仆,可如今……

  宋令枝一手按在披风上,阻断了魏子渊的动作。

  魏子渊好奇抬眼,视线从披风离开,落在宋令枝宛若凝脂的一张小脸上。

  眉似烟雨笼罩,眼若弯月明亮。

  宋令枝别扭转过目光:“让侍女来便好。”

  魏子渊静静凝视着宋令枝。

  宋令枝讷讷张唇:“我、我自己来罢。”

  “枝枝。”

  落在披风上的手指并未离开,魏子渊往前半步,他身上的柑橘香淡淡,是方才在王后寝殿沾上的。

  “他们都在看我。”

  廊檐下一众宫人低头,手边的戳灯映出他们单薄的身影。

  魏子渊今日才入宫,宋令枝心生犹豫。

  魏子渊不动声色:“枝枝,你想他们笑话我吗?”

  他嗓音低低,难掩落寞孤寂。

  宋令枝眼眸轻动,掠过几分迟疑。

  魏子渊今日才得知自己的身世,幼时被丢入海中,后来虽侥幸被人救活,可惜嗓子却废了,若非苏老爷子,魏子渊兴许如今还不会说话。

  宋令枝忽然心生恻隐之心,她缓缓、缓缓松开手,任由魏子渊为自己披上披风。

  王宫各处掌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王后面上虽还是病怏怏,精神却是大好,眼睛弯弯,转首朝身侧的嬷嬷道。

  “许久不曾梳妆了,你瞧我如今身上这身,还有我这簪子,你说子渊会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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