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39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时至今日,沈砚早记不清宋令枝说了什么,只记得刚大婚那会,她常候在院门前,等自己回府。

  她说今日做了樱桃乳酪,想给自己尝尝,她说喜欢自己……

  往事如风掠过,思绪回笼,托着宋令枝下颌的手心泪珠遍布。

  她在为贺鸣求情。

  沈砚眸色晦暗,大婚之夜,宋令枝将自己当作贺鸣,当时她唤贺鸣“夫君”。

  前世宋令枝,也曾这般唤自己。

  沈砚面上淡淡:“……喜欢他?”

  宋令枝倏然怔忪,眼中讷讷,实在想不出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怎会从沈砚口中道出。

  沈砚垂眼,不语。

  沉默气息渐长,空中残留的血腥味还在,许是方才张妈妈挣扎时撞在长廊木柱上,黑漆柱子上隐约可见血痕,以及细长的五道指印。

  “喜欢……”声音细弱,宋令枝扬首,脸上泪痕未干。

  她想着沈砚那般厌烦自己,如若知道自己不再喜欢他、不再纠缠他,兴许还能对贺鸣网开一面。

  宋令枝已无心去猜沈砚的心思,她亦猜不出。

  夜凉如水,银月如钩。

  宋令枝望见月光落在沈砚肩上、眼角。

  明月如霜,沈砚忽的勾唇一笑。

  “宋令枝,你的喜欢……还真是一文不值。”

  前世追着自己死缠烂打,那句喜欢自己,沈砚不知听宋令枝说了多少回。

  而如今,她也能轻飘飘说出一句“喜欢贺鸣”。

  冷月洒落在宋令枝脸上,她一张脸几近透明绝望。长睫上沾染泪珠,难以置信。

  绣着金丝缠线的衣袂终从指尖滑落,沈砚转身,自岳栩手上拿来一物,抛到宋令枝脚边。

  青瓷小瓶无声落在地上,宋令枝低眸,只望见瓶口的红色绸缎包裹。

  “不是好奇药人吗?”

  沈砚垂眸,轻转指间的青玉扳指,“这药,本是为贺鸣备的。”

  宋令枝浑身一僵,如坠冰湖。

  沈砚淡然抬眼:“你既喜欢他,你来替他……如何?”

  ……

  震耳欲聋。

  那声又似轻轻,在耳边轻抚而过。

  满头乌发散乱在腰间,宋令枝仰起头,双手止不住颤抖。

  泪如雨下。

  张妈妈临死前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宋令枝记得她在泥土中翻滚,记得她尖锐的指甲划破双颊,记得她一声又一声凄厉无助的哭喊。

  以及,那被随意丢在荒郊野岭的尸身。

  这就是药人的下场。

  贺鸣何其无辜,先前应下婚事,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冲喜。他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翩翩少年郎,该是人人歆羡的状元小公子。(*选自孟郊《登科后》)

  而不是眼前这般,昏迷不醒又下落不明。

  宛若浓墨的夜色笼罩在院子上方,沈砚拂袖,面无表情从后院离开。

  身后,是泪如泉涌的宋令枝。

  女子身影单薄,娇小身影隐在月色中,好不楚楚可怜。

  岳栩回首轻望,好奇:“主子,那贺鸣……可要放了?”

  沈砚本就在寻药人,如今有宋令枝替沈砚试药,那贺鸣自然没了用处。

  苍苔浓淡,台矶冰冷。

  沈砚驻足,指间的青玉扳指映着沁凉月色。他居高临下站在台矶上,眼中泛起无尽冷意。

  岳栩低下头,抱拳拱手不语。

  纵然在沈砚身边待了这么久,然在沈砚这般目光的注视下,他后背还是起了一层薄薄汗珠。

  沈砚漫不经心道:“我说过这话?”

  岳栩垂首:“……并、并未。”

  如霜的月光曳地,那抹象牙白身影无声从眼前离开。

  岳栩低着头,久久不曾抬起。

  后背沁起的汗珠泅湿衣襟,掌心也冒出密密细汗思。

  宋令枝终究是白白替贺鸣做了一回药人。

  至始至终,沈砚都不曾打算高抬贵手,放过贺鸣。

  .

  日落满地,柳垂金线。

  明懿山庄悄然无声,树影婆娑,洒落一地。

  秋雁双手端着漆木茶盘,款步提裙,自廊檐下穿过。

  尚未入夏,廊檐两侧悬着湘妃竹帘,偶有鸟雀掠过,搅乱一地稀碎的光影。

  檐下屋前,站着好几位面无表情的“奴才”,皆是沈砚的人。

  起初秋雁还觉得不自在,明里暗里,但凡从对方眼前走过,都会狠瞪好几眼。

  只可惜对方宛若瞎子,视若无睹。

  来回几趟,秋雁也觉无趣,索性作罢,只当对方不存在。

  小佛堂点着藏香,满地大红毡子铺陈。

  宋令枝孱弱身影跪在蒲团上,一面敲着木鱼,一面念念有词。

  从前宋令枝最不耐烦做这事,每每被姜氏唤去佛堂,宋令枝总是拽着宋老夫人撒娇。不是喊自己头疼去不了,便是找借口赖在闲云阁。

  哪曾想如今会是这般……

  秋雁悄悄红了眼眶,捧着茶盘小心搁在案几上。

  白芷瞧见她,赶忙朝她使了个眼色。

  秋雁拿丝帕拭干眼角,方笑着上前:“姑娘歇歇罢,也到时辰吃药了。”

  那药是二和药,苦得厉害。

  幸好小厨房秋雁还能去,替宋令枝多拿了些蜜饯。

  伺候宋令枝净手,秋雁方捧来茶盘。

  “姑娘慢些喝,这还有蜜饯。樱桃果干,姑娘往日最喜欢的。”

  自上回逃跑被抓,回来后宋令枝生了场大病,自那之后从不见断药,她往日最是怕吃药的人,此时对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却能面不改色咽下。

  不过是些寻常调理身子的药饵,并非为沈砚试的药。

  又或许是,只是沈砚没说而已。

  宋令枝懒得追究,也无心追究。

  这些时日宋令枝都待在佛堂,闲时为宋老夫人抄抄经书,又或是念念经。

  她不求自己,只求家人平安顺遂。

  知晓宋令枝心情不虞,秋雁强颜欢笑,搀扶着宋令枝欲往院子去:“那边的红莲快开了,那红莲足有碗大小,姑娘快去瞧瞧。”

  宋令枝兴致缺缺,只觉意兴阑珊,又不好拂秋雁的好意,只好随她而去。

  湖面水波粼粼,涟漪四散。

  湖中央设一方水榭,四面金漆藤红漆竹帘低垂,竹案上供着炉瓶三事。

  凉风习习,倒不失为避暑的好去处。

  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搀扶着宋令枝,秋雁挽起唇角:“这处倒是凉快,和我们府上的……”

  一语未了,秋雁唇角的笑意消失殆尽,自知失言,忙忙收住声。

  抬头瞧,却见宋令枝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女子双眸轻阖,纤长睫毛覆在眼睑下方,唇不点而红,真真是燕妒莺惭,桃羞李让。

  秋雁和白芷对视一眼,不自觉又红了眼。

  上回沈砚虽未对她们做什么,然自从再一次回到明懿山庄,宋令枝显然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哭也不闹,每日除了为宋老夫人和宋瀚远抄经外,再不做他事。

  若不是秋雁和白芷相劝,宋令枝能一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一言不发。

  水榭临湖,总归见风。若是吹急了,难免染上风寒。

  宋令枝大病未愈,白芷细心,自屋里取来披风,欲为宋令枝添上。

  只手指刚一碰到人,梦中的宋令枝忽的惊醒,双目惶恐不安,似是唬了一跳。

  白芷忙忙出声:“姑娘,是我。”

  披风重新笼在宋令枝肩上,白芷抬手帮她掖掖,“可是吓着了?”

  好像上回回来,宋令枝便是这般,或是整宿整宿睡不着,或是噩梦连连,常让噩梦魇住。

  秋雁和白芷都知是心事所为,然二人皆被困在明懿山庄,除了干着急,别无他法。

  宋令枝喃喃:“是你啊。”

  眼眸半阖,宋令枝声音轻轻,“我刚又抄好一卷经书,你打发个人送去祖母那,可别忘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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