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70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少顷,宋令枝缓慢直起身子,任由沈砚掌心落在自己头顶。

  力道不重,然颤栗和恐惧却如潮涌一般,似是要将宋令枝淹没。宋令枝脊背僵直,肩膀忍不住颤动。

  良久,耳边忽然落下沈砚一声轻笑。

  烛光燃尽,轿内彻底陷入昏暗,借着轿外稀薄的夜色,宋令枝依稀望见沈砚轻勾的唇角。

  他声音冷冽:“怕什么?”

  落在头顶的力道不轻不重,沈砚声音低哑,“不是说……恨我吗?”

  最后三字几乎是咬字道出。

  宋令枝通身冰冷彻骨,昏睡前的一幕骤然闯入自己脑海中。

  相接曲桥上,自己倚着沈砚肩膀,她说。

  ——好恨你啊。

  ——沈砚。

  恐惧和惊恐自足尖漫起,层层笼罩在四周。

  沈砚低声一笑:“恨我吗,枝枝?”

  宋令枝惶恐不安摇头,倏地又被重新按下。

  落在自己头顶的手加重力道,宋令枝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珠子惊恐瞪圆:“不、不是那样……”

  她竭力,试图掩饰自己的酒后失言。

  落在头顶的力道又一次加重。

  沈砚声音轻轻:“恨我吗,枝枝?”

  视野渐渐模糊,大片大片的白雾出现在宋令枝眼前。身子朝前倾,宋令枝一手撑在案几上,才不教自己摔了出去。

  意识混沌的前一瞬,宋令枝忽然想起前夜在水榭,沈砚低笑的那声——“没有下回。”

  求生欲战胜灭顶的恐惧,宋令枝挣扎着,如实道出:“恨、恨你。”

  陡地,落在头顶上的手掌忽然松开,沈砚转眸,漫不经心端详着死中求生的宋令枝。

  四肢力气散尽,宋令枝面容孱弱惨白。身子再也禁不得,跌落在软榻上。

  夜雨空荡寂寥。

  终于,软轿内传来沈砚低沉的一声:“回。”

  ……

  夜雨不断,苍苔浓淡。

  坤宁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众宫人手持戳灯,战战兢兢站在廊檐下,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宫殿各处掌灯,皇后华衣锦服,尚未卸妆拆发。

  为今日沈昭的生辰宴,她筹备多日,珍品果馔更是精挑细选,处处透着精致细心。

  只是皇后不曾想到,筵席上竟会出现那样不堪的一幕。众目睽睽,皇帝和一名宫人衣衫不整在那小舟上云.翻.红.浪。

  偏偏那宫人还是她先前送去沈砚殿中那位。

  皇后恼羞成怒,明知这事是沈砚所为,却还是强压着怒气将那宫人带回坤宁宫,想着不声不响将人解决干净。

  前脚皇后将人提到坤宁宫,皇帝后脚就到了。

  长条案几上的鎏金珐琅兽耳三足香炉香烟缭绕,香炉点着安神香。

  早有侍女为皇后捧来薄荷宁片,清透的薄荷香弥漫在鼻尖,皇后心中的愤懑却并未褪去。

  她咬牙,望向上首那抹明黄身影,垂眸掩去眼中的恨意。

  “陛下,这女子祸乱后宫,实在不堪。陛下乃贤明君主,若是因这女子……”

  皇后抬手,捏着丝帕轻拭去眼角的泪珠。

  皇帝不为所动。

  常年流连后宫花丛中,皇帝的身子早早被掏空,这几年一日不如一日。面容浮肿,遇上那事,还得小太监亲自送妙丹过去。

  偏偏皇帝荒淫无度,有时甚至宣两三个嫔妃一起,性质高的时候,连寝殿宫女也逃不过。

  下首的女子闻言,身子颤颤发抖,哭着往前跌去:“——陛下!”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轻薄衣衫缓缓滑落,露出白皙细腻的肩膀。空中隐约有淡淡的花香弥漫,闻着如痴如醉。

  “陛下,奴婢真的是心悦陛下……”

  女子眼中蕴满滚滚泪珠,那双眸子似天上繁星灼目,莹白手指轻攥住皇帝袍衫,满头青丝垂落,白净莹润的脖颈露在空中。

  那上面,还有浅浅的红痕。

  皇帝一时看入了迷,伸手想要去揽人:“爱妃……”

  “——放肆!”

  殿中骤然落下皇后一道呵斥,掌心重重拍在案几上,她怒不可遏,顾不上往日装的端庄贤良,“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她拖下去,省得脏了本宫和陛下的眼!”

  当即有嬷嬷上前,猛地甩了那女子一巴掌,生拖硬拽,要将女子往宫外拖去。

  寝殿回荡着女子凄厉的哭声,如歌如泣。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拽着自己的嬷嬷,一头扎进皇帝怀里。

  女子身上芬香浓郁,沁人心脾,皇帝不由有几分心神荡漾。

  她小声啜泣,从皇帝怀里抬起头,半张脸高高肿起,却还是难掩丽质。

  “陛下,奴婢真的心悦陛下已久。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求侍奉陛下左右。今夜得以见龙颜一面,奴婢此生无憾。”

  女子往后退开半步,忽的从发间抽出一支金镶玉步摇,猛地往脖颈扎去。

  电光石火之间,皇帝猛地起身,眼疾手快夺走女子手中的步摇。

  “荒唐!朕何时怪罪于你?”

  步摇清脆落在地上,女子哭哭啼啼,捂脸扑在皇帝怀里:“陛下,奴婢好怕。奴婢只求皇后娘娘高抬贵手,若是能留在陛下身边,奴婢做牛做马也愿意。“

  如凝脂的手搂着皇帝臂弯,皇帝早乐不思蜀,忘了今夕何夕。

  往日他都是靠着那妙丹,今夜却意外发现了新的乐子,自然不舍将新到手的美人丢开,搂着好生安慰

  一番。

  皇后目眦欲裂:“陛下!”

  指甲掐得掌心生疼,沈砚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女子是皇后亲自过目的,相貌性情,琴棋书画,都是皇后派人一一教导,就连帐中那见不得人的手段……

  皇后脑中昏昏沉沉,恨不得当即将人拉下去斩了。

  女子挽着皇帝衣袂,声音娇柔:“陛下……”

  皇后冷声:“陛下!今夜赴宴,一众宾客都瞧见这女子的不堪……”

  “——闭嘴!”皇帝老态龙钟,单是吼出这一声,身子早摇摇欲坠,脚步虚浮。

  “怎么,皇后的意思,是朕连宠幸一个美人都不能吗?”

  皇后跪坐在地,俯首告罪:“陛下,臣妾冤枉啊陛下,臣妾忠心耿耿,一心只为陛下……”

  “够了!”皇帝不耐烦,冷笑两三声,“当初朕也在那小舟上,依皇后之意,朕莫非也是不堪的不成?”

  皇后连声求饶:“臣妾不敢!”

  皇帝搂着女子往外走,不曾朝地上的皇后看一眼:“余美人深得朕心,即日起册封美人,赐玉庭轩。”

  皇后双目瞪圆,彻底跌坐在地:“陛下、陛下不可……”

  满庭雨声淹没了皇后的哭声。

  ……

  “殿下,这是余美人刚才托人送来的。”

  岳栩屈膝跪在下首,毕恭毕敬将一物送上,又轻声传达余美人的话。

  “余美人谢殿下不杀之恩,日后定为殿下马首是瞻……”

  书案后,沈砚双眸轻阖,天色将明未明,一夜未睡,沈砚眉眼半点困意也无。

  匀称指骨轻轻在案沿上轻敲,心不在焉听着岳栩的回话。

  案上摆着的,还有密探送来的信件。

  云影横窗,窗棱支起支摘窗一角,隐约可见园中的茫茫夜色。

  雨声骤歇,竹梢轻垂着晶莹雨珠,欲坠不坠。

  紫檀嵌理石插屏伫立,层层青纱帐慢拂动,倏地,内殿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声轻咳。

  那人虽是极力掩饰,咳嗽声压得极低,然沈砚同岳栩都是练武之人,怎会听不出内殿那人还醒着。

  岳栩皱眉,面露凶狠警惕,右手抚至腰间佩刀,他无声朝沈砚做了个口型:“殿下……”

  他还是不懂,今夜密谈,沈砚怎会不避开宋令枝,连密探送来消息沈砚也不避讳。

  斑竹梳背椅上的男子缓慢睁眼,那双如寒冰眸子难得显露笑意。

  沈砚声音轻轻:“出去罢。”

  岳栩面露怔忪,转眸凝视帐幔后的昏暗,眼中浮现几分不解。

  到底不敢质疑沈砚的话,岳栩拱手,应声退下。

  光影交织,转过紫檀插屏,隐约可见榻上单薄的一道黑影。

  宋令枝背对着沈砚,青丝轻垂,女孩埋头藏在锦衾之下,双手紧紧捂着耳朵,深怕听见外间的谈话声。

  无奈喉咙实在不舒服。

  掩唇又轻咳一声,蓦地,挡在头顶的锦衾缓慢被人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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