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唇峰向下移动,落在那香软的颈间,她微微仰起头,这顺从的动作让他感动得几欲落泪。她终于不再抗拒了,心底最深处也爱着他,只有这样,才能纵容他的无礼放肆。
可惜不能继续下去,时间不对,地方也不对。他缠绵地吻了又吻,她温热柔软的嘴唇让他欲罢不能,流连再三才撤开,就着迷蒙的月色替她理了理鬓发。
她微仰的面庞在星辉下异常美丽,他忍了忍,才戏谑道:“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可什么都不管了。”
她终于知道害怕了,老老实实收回了视线,不过今晚过后,两个人算是正式在一起了吧!自己活到二十岁,还是头一回体验这样奇妙的情感,心里像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那么欢喜,却又不敢与人说。
不过她的隐瞒,好像逃不过允慈的眼睛。
第二日一早起身,允慈就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今日的阿姐气色真好,脸嫩得能掐出水来,让她自叹不如。她们姐妹一起长大,认识了十六年,阿姐几时也没有眉目含笑,下一刻便要欢呼出声的样子,看来昨日有大进展啊!
她挨过去一点,对捧着粥碗愣神的阿姐道:“昨日阿姐与小冯翊王定情了吗?”
南弦心头一蹦,强作镇定,低头收拾了碗筷交给苏合,草草说了声没有。
“没有?”允慈龇牙调侃,“那阿姐昨晚一定做了个好梦,到现在还沉浸其中呢。”
做阿姐的人,不能在妹妹面前失了体面,便正色道:“不许胡说,让人听见不好。”
这就是承认了吧!允慈等左右人都退下,迫不及待拉住她仔细询问:“你们昨夜只是游船吗?小冯翊王没有趁机对你毛手毛脚吧?”
南弦说没有,脸却红起来,看得允慈激动不已,双手合什道:“菩萨保佑,我家阿姐总算有个好去处了。”
南弦却听得无奈,“世上哪有你这样的阿妹,眼巴巴盼着我有去处。”
允慈说当然,“阿姐这么好的女郎,若没有个人中龙凤来相配,岂不是糟蹋了!我一直觉得小冯翊王很好,他对阿姐也算煞费苦心。”
“所以你就与他同谋,把上阳调虎离山了?”她还是顾念上阳的,便问允慈昨日怎么样,两个人有没有打起来。
允慈理直气壮,“难道我是那等凶悍的女郎吗,三句话不对便要打他?”边说边转过身,避开了她的目光,垂袖扫了扫梨花杌子,嘴里嘀咕起来,“其实上阳阿兄也蛮可怜的,发现自己被诓骗了,气得半天没说话。”
南弦留神看她,她的语气和平常不一样了,心里无端冒出个想法来,试探道:“还是头一回听你说他可怜,他究竟怎么个可怜法?”
允慈道:“他呆若木鸡,像个傻子,一个人坐在甲板上老半天,让他进来也不进来。我只好提了壶酒给他,然后他就打开了话匣子,说自己怎么爱慕阿姐,心里惦记了阿姐十来年。原本昨日想和你商议入赘的事,没想到你不曾来,他万分冤枉,说被我诓了。”
南弦目瞪口呆,“他要入赘?不管他爷娘了?”
允慈道:“他是个逆子,要是孝顺,就不会经常气得他阿翁心口疼了。”
“那你是怎么答他的?不曾把小冯翊王抖出来吧?”
允慈说哪能呢,“我知道你们的事暂且不能往外泄露,连上阳都不能知道。所以我就劝他,阿姐发愿终身不嫁,让他死了这条心。”
“然后呢?”
“然后……”允慈搔了搔头皮道,“他就又哭又笑,心灰意冷,说要上山当和尚去。”
其实那一根筋的家伙没有一点坏心思,就是单纯地喜欢一个人,一厢情愿罢了。允慈也不是铁石心肠,看他失落成那样,破天荒好好开解了他一通,最后换来卿上阳奇怪的凝视,“允慈,我以前不知道,原来你也长了脑子。”
“啪”地一声,胳膊上狠狠挨了一记揍,这是例行公事。后来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看夕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可能这辈子说过的话,都没有昨日说的多。
包下的画舫,要照着线路游览一圈,半点也不马虎。甲板上搭起了食案,两个人对坐喝酒,还动手烤了一顿肉。允慈以前一直觉得这人傻里傻气,十分不靠谱,但昨晚仔细观察下来,他很懂得照顾人,尤其吃上颇有心得。最后游完靠岸,他把她送到家门口,仔细叮嘱今晚吃了烤肉,睡前不能喝凉茶,这才打马回家。
现在回想起来,心头怎么有种淡淡的悸动呢……允慈望了望南弦,“阿姐,我觉得上阳阿兄其实也不错。”
南弦看她脸上光彩往来,哪里还是以前提起上阳就咬牙切齿的样子。
“你可是有点喜欢他啊?”南弦问,“可是因为独处,对他生出一点好感来了?”
允慈呆了呆,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但她是坦荡的女郎,很快便释然了,“也不是喜欢他,不过看他,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
不讨厌,就是个好开端,原来独处是最好的大媒,能让乌眼鸡似的两个人,化干戈为玉帛。
只不过以后怎么样,还得再行再看。允慈心里头一遭彷徨起来,自己是对他改观了,但不知上阳怎么看她,还认定她是那个刁蛮任性,动辄要驱逐他的门神吗。
总之感情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南弦也应准了允慈,过后要想办法,创造他与允慈相处的机会。
因初五日是端午,当天休沐没有入宫,到了第二日就得补上。南弦早晨收拾停当,让鹅儿驱车把她送到宫门上,径直入了云龙门,今日圣上没有视朝,坐在殿前临窗的地方看书,见她与宫人一起进来,启唇道:“朕这几日,觉得身上好了许多,你那个黄芩甘草的方子很有用,朕的腿脚也不像先前那么麻了,是该好好嘉奖你才对。”
皇后抱着一册古籍从后殿出来,见南弦呵腰拜谢,笑着说:“还不曾封赏,怎么就谢恩了?”
圣上也一笑,“之前说过的,要赏她个直院,不能说话不算话。她阿兄是为承办朝廷差事才下落不明,先君又是太医局副使,一门都为朕效力,朕不能慢待了她。如此就传令下去吧……”说着偏头吩咐谒者丞,“向女医医术高深,御前侍奉有功,着令入太医局为直院,以补其兄的空缺。”
这道旨意来得突然,一时让南弦无所适从。皇后见她愣着,便打趣提醒:“向直院,该你谢恩的时候,你怎么反倒不谢了?”
南弦忙肃拜下去:“妾叩谢陛下恩典。”
圣上“嗯”了声,“起来吧,今后更要尽心办差才好。如今官职授了,俸禄也照直院分例领取,但太医局事务你不需插手,仍旧如平常一样就是了。”
意思很简单,挂名的太医局直院,只是让她领着直院俸禄,更师出有名而已。
也是,本朝从来没有女医进太医局的先例,圣上这样安排,已经是破格了。但女郎要是为官,让男子屈居于她之下,这又坏了世俗规矩,所以表面文章做到位,实际职权就不要在意了。
当然,既授予直院的差事,就得往太医局认领官职,把自己的名牌挂在职板上。谒者丞传达了圣上的旨意,中书省的手令也到了,内廷谒者送她去太医局到任,早接了消息的黄院使领着副使等人在正堂上迎接,见她进来,客气地拱起了手,纷纷向她道喜。
南弦还了礼,“圣上抬爱,我僭越了。”
既然是圣上的意思,哪能说是僭越呢,众人虚头巴脑说了许多漂亮话,院使和副使亲自把她领到直院的值房内,黄冕掖着手道:“这是令兄之前办公的屋子,里面的东西都不曾动过。如今向娘子接替了他的职务,也算是个传承吧,一切就交给向娘子了。”
南弦微欠了欠身,“多谢院使。”
黄冕摆了下手,与副使一起离开了。
直起身,她站在案前怔忡了好一会儿,心里渐渐泛起酸涩,想到识谙,眼眶就红了。
手指摩挲过笔墨,还有案头放置的医书,东西还在,物是人非,一个家的涣散,原来那样轻而易举。
后来她在值房流连了很久,拿手绢一点点擦拭细微处的灰尘,直打扫了一刻钟,才关上门出来。
太医局的布局,和其他官署不一样,到处摆放着及顶的药柜,即便是白天,正堂里也有些昏暗,光线像穿不透窗格子一样。
她循着走道慢慢往正门上去,走了一程,忽然听见副使的声音,带着无奈的口吻道:“官署内所有人入职都要经核验,如今一个女流当上了直院,难怪他们怨声载道。”
黄冕的声音无情无绪,“人家确实有些能耐,陛下与皇后都信得过她。”
副使道:“再信得过,到底也是女子,在宫中治治妇科就算了,何苦弄到太医局里来做官!早知如此,就不该派向识谙往川蜀去,也不至于如今换个女郎来局中捣乱。”
黄冕“啧”了声,“当日小冯翊王让我派遣他,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谁知他一进川蜀便失踪了,这怪得了谁?”
第58章 我只想时时刻刻见到你,我有什么错!
南弦不是有意要听壁角的, 起先他们不满于女郎入太医局做直院,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后来他们说起识谙, 她也只是感慨命数无常, 识谙若是没有下落不明, 自己确实不可能接任这官衔。但随着他们越聊越深,她的心也渐渐提起来,最后听黄冕提起小冯翊王,她的脑子里便“嗡”地一声响,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识谙入川蜀, 是神域安排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呀?
心头擂鼓一样地急跳, 她循着他们说话的声音找过去,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黄冕与副使正站在药柜前,查看新送进来的药材。手里捻着一支老山参查看,眼梢忽然瞥见一个身影移过来,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着了慌, 副使道:“向娘子……你……你怎么还没回去?”
南弦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走到黄冕跟前问:“院使, 我先前听你们说,我阿兄去川蜀治疫,是小冯翊王安排的?”
黄冕脸上表情尴尬, 他和副使随口闲聊,局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这也是话赶话地说到这里了, 实在没想到隔墙有耳。其实被她听到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局中医官奉命派往外埠协助治疫是常事, 既进了太医局,没人保证你只在宫中转悠转悠,领着俸禄吃香的喝辣的。
问题就在于,这件事不是牵扯上了小冯翊王吗,人家是天潢贵胄。到底向识谙的死与他有间接的关系,被向家人知道了,难免会迁怒。届时小冯翊王怪罪,自己吃罪不起,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不能坦荡说出实情。
于是黄冕堆起了含糊的笑,“向娘子听错了,我不曾提及小冯翊王。”边说边瞟了边上的人一眼,“副使,你说是么?”
副使忙颔首,“对对对,并未提及小冯翊王,向娘子确实是听错了。”
可南弦并不相信他们的话,自己明明听得很真切,如何会错!
心在隆隆地跳,脑子里也一片荒芜,她只是想不通老天爷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公,自己真心对待的人,居然背后使诈,害了识谙。
然而在这些人面前,她不能乱方寸,勉力定住神,她勉强笑了笑,“原来是我听错了,想是这两日太累的缘故,请院使见谅。”
黄冕和副使打着圆场,又敷衍了两句,很快便离开了。南弦看他们脚步匆匆走远,外面的天也矮下来,沉沉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垂着袖子,从太医局大门上出来,一路往南到了云龙门前。将要迈过门槛的时候停住了脚步,朝对面的苍龙门望了一眼。
神域在里面吧,她心里攒着怒火,迫不及待想质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可理智勒住了她的咽喉,她知道这是宫内,步步都有人监守,只要行差踏错一步,自己便也万劫不复了。
叹了口气,她收回视线,行尸走肉般迈出了宫门,门上的谒者向她行礼,平常她很谦和,但今日却不曾回应。
将要到止车门上的时候,忽然间下起雨来,端午后的天气已经捉摸不定了,说要变天,眨眼便大雨倾盆。
万点雨箭坠落,笔直地打在青石板上,天顶还有响雷,闪电霍地一下牵扯过去,把穹顶撕出一道青紫色的裂纹。
瓢泼的大雨,没头没恼地砸在她身上,她全然没有要躲的打算,直愣愣地走出了止车门。
对面道旁等候的鹅儿穿过雨幕看见她,顿时大吃了一惊,然后忙抽出伞迎上去,急道:“娘子怎么不等雨停了再出来,看看身上都湿了。”
南弦没有说话,淋湿了也好,淋湿了,眼泪便看不见了。
她木着身子坐进车里,湿透的衣裳紧贴着身体,寒意一阵阵堆叠上来,人也忍不住颤抖。想起昨天的种种,怎么好像在做梦一般……她以为找到了一个能够互相取暖的人,却没想到,最凛冽的冰霜也是他带来的。
头痛欲裂……她艰难地抱住脑袋,佝偻起了身体。马车在大雨里穿行,一阵阵雷声接连响起,间或一道惊雷,仿佛要将车棚劈开。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终于停下,车外的鹅儿小心翼翼唤着:“大娘子,到家了。”
门里的婢女出来接应,但等了好半晌都不见她下车,大家撑着伞,不由面面相觑,橘井拿肘顶了顶鹅儿,“我今日偷个懒,不曾去,你没有好好伺候吗?”
鹅儿一时解释不清,眨着眼道:“娘子进宫之后,我一直在宫门上候着,哪儿也没去。后来下起大雨来,娘子不曾带伞,宫里也没有人相送……”
正说着,车门打开了,浑身滴着水的南弦从车里出来,橘井愈发惊讶了,猛地回头看向鹅儿,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
鹅儿缩了脖子,悄声嘀咕:“我就是有伞,也送不进宫里去啊……”
眼看橘井和几个仆妇簇拥着把人护送进了门,鹅儿站在门廊底下搓着两手,欲哭无泪。
门房站在一旁发问:“出什么事了,大娘子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鹅儿说正是呢,“下大雨的时候,我是看着娘子不紧不慢从宫门上出来的,分明是心里有事。这橘井算是白跟了娘子一场,这点都看不出来,就知道朝我发火。”
门房迟疑地揣度:“别不是在宫里遇见了难事吧!”
鹅儿对插着袖子叹了口气,“我料也是如此,可娘子一句话都不说,可不就让我背了黑锅嘛。”
门房没有再追问,沉吟了片刻,转身同廊下的人交代话去了。
那厢允慈听说了消息,急忙赶到上房来,橘井她们已经伺候阿姐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她披散着头发坐在圈椅里,任她们一寸寸地揉搓,那双眼睛始终低垂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允慈是头一回见她这副模样,当初阿娘和阿翁过世,自己觉得天都要塌了,是阿姐支撑起这个家,护持她直到今日。在她眼里,阿姐活得如同太阳,她心胸开阔,情绪也从未有过太大的波动,怎么今日入了一次宫,回来竟弄得这样狼狈?
“阿姐……”她蹲在她腿旁,扬起脸来看她,“阿姐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唬我啊。”
南弦艰难地眨动一下眼睛,到这时眼珠子才能勉强转动,见允慈蹲踞在地上,伸手拉了她一把,哑声道:“我没事,你起来。”
这叫没事吗?分明三魂丢了七魄,以前的阿姐不是这样的。
难道是淋了雨的缘故?但小时候跟着阿姐在药园里种药材,有时夏日变天,来不及收拾,晚跑一步人就淋得落汤鸡一样,那时两个人又笑又跳,明明很喜欢呀。如今再看阿姐,她白着一张脸,连嘴唇都是白的,无端让她惊惶起来,这回怕是遇见什么过不去的大事了。
允慈脑子里立刻蹦出一个念头来,“我让人传话给小冯翊王吧,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一定有办法。”
南弦听了,愈发觉得悲哀,允慈也很喜欢他,甚至可说信任他,结果这份信任到底被辜负了。
她想把实情告诉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见她转身要往外走,忙探手把人拉了回来,转头吩咐橘井和苏合:“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对二娘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