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 第14章

作者:有狐大人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女强 古代言情

  堂堂沈太尉对他称“是”?什么来头?

  此时这个年轻人又转头问三娘和云落:“两位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必定尽力满足。”

  云落思忖再三,终是摇了头,过去三年的种种苦楚在赵世琛说了那句话之后便消了一大半,其余的,难道让沈魏以命相抵?若他真能帮忙摆脱李铆的追查,保柳絮阁平安,也算是够了。

  “多谢。”西流说完,空气突然陷入了沉寂,他环视一周,抬头望月:“今晚月亮色不错,大家相聚是缘,要不一起赏个月?”

  沈魏并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拉起沈自颜,起身告辞。沈自颜回头望了一眼,见赵世琛正低头看夏云落,心中一痛,也转头走了。

  一下子偌大的林子里只剩下燕三娘、赵世琛、夏云落、西流和无疆五个人。

  燕三娘扶起云落,西流非常知情识趣地扶起赵世琛,转头对无疆说:“小白花,恐怕我们还得去一趟柳絮阁,我待会儿送你回家。”

  无疆来柳絮阁的目的本就为是了一探李敬宇的死因,如今都已明了,没有久留的必要,况且小慈一人在家,可还没等无疆把要回去的话说出口,又被西流一句话给拐走了。

  这句话便是:“想不想知道怎么才能治好云落姑娘的伤?”

  无疆:……

  想……

第22章 故交

  像所有做夜间生意的店铺一样,深夜的柳絮阁愈发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粉香、琴音、热酒、撩人的耳语,在前堂宣告着岁月静好的灯红酒绿、毫无破绽的纸醉金迷,掩盖了后院的挣扎、偷袭、一切的痕迹和消息。

  后院里那双略微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执一杆狼毫,在最后收笔时轻轻一勾,字迹肆意洒脱。

  “这是用来调内的方子,云落姑娘需每日早中晚服用三次,半年之后剂量减半。”西流将方子递到燕三娘手中,“这里有几味药材不易找到,若需要,我可以差人送来,直到云落姑娘康复为止。”

  三娘仔细看着其中药材,一一辨认,其实几味是比较特殊,但也不是那么难找,其余皆是大街小巷随便哪个铺子都能买到的东西,看不出有何独到之处。

  “除此之外,需要配上《三皇二经》心法,它能使气息倒转,经脉逆流,心脉重生,此心法非一朝一夕所能传授,明日我飞书一封,让师傅从山上寄拓本过来,云落姑娘可以慢慢练,切莫着急。”

  “《三皇二经》,你的师傅是……”三娘心中微动。

  西流:“正是您昔日的故交。”

  提到故交、旧友,燕三娘胸中微微发烫,这些与往昔岁月相牵扯、跟他相牵扯的人或事,都会让她迅速回到二十年前那段动荡飘扬又肆意昂扬的日子,恍惚中的热血,热血中的酸涩。

  “云落,你们先出去,我有些事要与这位少侠说。”三娘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追忆往昔的温柔。

  云落在西流运功帮她调理后气血平复如初,身体暂时无大碍,正有许多话想与赵世琛说,借此机会扶着赵世琛迅速退了出去。

  无疆觉着自己也是个碍事的人,跟随云落出门,一只脚都还未迈出去,耳后就传来某人的声音:“小白花,等我一下。”

  无疆回头,触到他的眼神,像溪流底下的鹅软石,清澈而光洁。

  似乎担心又被她拒绝,他又加了句:“女孩子深夜回家不安全,处理完这边的事,我送你。”

  不知怎的,她点了头。

  夜晚月色皎洁,把整个后院照得轻盈澄澈,

  无疆来到院中,颇有些无所事事。她抬头望向阁楼,门窗皆紧闭,似乎每一扇沉默的木格窗子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和故事,夏云落的,赵世琛的,燕三娘的,甚至西流的。

  反观自己,丢失了七岁之后的所有记忆,而七岁以前是一段流亡岁月,没有任何值得牵挂的人或者事,消失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段生活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若对现在与未来无甚影响,没有非找回不可的理由和强烈欲望,她对自己的过往人生并不好奇,并且乐观地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在什么都不确定的乱世里,随遇而安的性子可以说是一件好事,但无疆也并非对什么都不敢兴趣,她喜欢方才燕三娘的那两柄双刀,像是清凌月光下涨起的巨大潮汐,汹涌磅礴,不管不顾。明明是简单的招式,但是那样果敢干脆、刚勇直进,大开大合的刀法因着气势迸发出令人炫目的睥睨之气,像草原野马,如大漠雄鹰,那种无所畏惧的自由自在。

  无疆拾起地上的两根树枝,闭上眼睛,脑海中回忆着树林中以一对七的盛景,双方的每一次进攻、防守和回击。渐渐的,她代身其中,仿佛这七人此时就在她周围,拔剑相向,她想象着燕三娘的一招一式,身形变换,以枝代刀,与这无形的七人对垒过招,树枝由慢转快,搅得周身空气流转,梅花摇曳,尘土飞扬!不觉间,刀意铺满庭院,横扫楼阁,甚至惊动楼上人。

  楼上人的叙旧谈话也已尽尾声,见到故人之徒,燕三娘颇有些感慨,却也只寥寥说了下离开军营之后在江湖浪迹了一段时间,后回到都城建立柳絮阁,其中的前因后果细枝末节并未言说。

  西流也无意探寻她这些年的种种,只是幼年时常于师父口中,听到萧荆将军的名字,和伴随着这个名字出现的燕氏双刀。按照辈分来说,萧荆算是他的师兄,师承同人,只是他们之间相隔十几年的光阴,未曾相识。他出生之时,萧将军的盛名早已响彻整个西疆山域,乃至北洲雪原,但他刚记事之时,听到的却是一代将才逝去的消息。那天,他小小的身子和师父并排而立,站在皇城的山林之巅,看到满城白色旗帜蜿蜒,

  像下了一场遮天蔽日的雪。

  自此,他知道西疆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将军,自己有一位万人敬仰的师兄,也知道师父对这位师兄的死一直不能忘怀。虽说逝者如斯,不能复生,但是师父想知道自己的徒弟死前是否有未完成的心愿,是否有遗憾不甘,然而死前唯一伴其左右、知其心声的人却销声匿迹,没了消息。

  今朝月夜,竟让他偶遇,这柄消失了二十几年的燕氏双刀,这个陪伴师兄走过人生最后时光的人,他想知道的无非就是萧将军最后的遗愿。

  燕三娘似乎沉浸在过往岁月的回忆里,眉梢锋利,目色温柔,年少时的乖张倔强和身为女子某个时刻的细腻柔情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许久,她才回道,“他说,这辈子活得很痛快,了无遗憾。”脸上满是骄傲。 “感谢前辈,我会转告师父。”西流递给燕三娘一张纸条,“若是前辈得空,可以来此处找我师父下下棋,练练刀,或者找他老人家聊个天。”西流笑,“师父他近年真是越发的唠叨。”

  燕三娘收起纸条,未置可否,西流心里念着有人在等他,正欲告辞,就在起身的刹那,两人同时感受到一阵凌厉霸道的刀意,汹涌而来。

  两人快速来到窗边,推窗下望,看到一个纤长单薄的身影,以两根易折枯枝,在清冷月光下舞出惊天气势。

  燕三娘不由的心惊。

  第一眼看到她,是在方才的树林里,她从暗林中缓步走出,安静沉默,目光锐利,眉间有种冷冷的清秀。尽管她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燕三娘一眼便看出她是个女子,但不知她竟然有如此好的记忆力和领悟力,竟在刚才仓促快速的打斗中记住了她的武功招式,把她的燕氏双刀耍得有模有样,几乎形神俱备。

  “这位姑娘是?”燕三娘忍不住对她产生了好奇。

  西流忍不住嘴角扬起,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道:“她叫炊烟。”

  “同门师妹?还是哪位朝堂大将之女?”

  西流摇头,嘴角的笑意蔓延到眉间,“皆非,只是近日于江湖中偶识的姑娘。”

  “近日”、“江湖中”、“偶识”,这几个词在燕三娘心中滚了一遭,竟在她自以为早已平静如水的心里砸起点浪漫荒唐的陈年回忆来。

  她转头看身边少年,相貌俊朗,谈吐有着贵族公子的从容自若,又带着江湖山野的恣意风流,最难得的是这双眼睛,干净、澄澈、通透,毫无保留地盛着对一个姑娘恭恭敬敬、满满当当的情意。

  正当有的年纪,正当有的心绪。

  不知怎的,燕三娘久违地有了捉弄人的心情,她开口道:“那就是不熟,我不必对她手下留情。”她一把提起双刀,冷冷一笑,“江湖规矩,偷学他派武功,可废之。”

  说完纵身而出,完全不顾及身后那句,“前辈,手下留情!”

第23章 闻笛

  无疆尤自沉浸在武学之中,突感身后一阵疾风,立马后退转身,只见一人提刀斩来,霸气无匹。无疆当下挥枝抵挡,却被一刀砍断,枯枝落地,对方也不进攻,反而抬头高喊,“金丝大环刀。”

  话音刚落,东边的窗户倏地打开,甩出两把刀背又宽又厚串着七八个金丝大环的刀,一个妖冶的姑娘倚窗而立,笑道:“刀来了~”。对面之人飞身而起,凌空一脚踢向刀,喊道,“接着。”

  无疆初握大刀,沉地发慌,还没适应,对方的刀却到了眼前,不留一丝喘息的机会。无疆一个云步,从侧边滑了出去,一晃眼转到燕三娘身后,一招横空切,却被燕三娘一个反手拦截了回去,刀刀相碰,在清冷的月光之下迸射出刺眼火花。

  燕三娘的刀就势上滑,像湍急的水逆流而上,一个急漩涡旋转搅得无疆的刀几乎脱手而出。

  “刀在人在,刀失人亡。”燕三娘朗声道。

  无疆本欲弃刀,听得此言,反而一进身握住刀随刀悬空而转,像一个被人掌控的陀螺,在空中极速旋转,完全处于弱势,而燕三娘的另一把刀也正趁势袭来,眼见要使出一招拦腰斩,只见半空旋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青衣“陀螺”中寒光一闪,在高速的飞驰中将金丝大环刀的环准确无误地扣入燕三娘的刀尖,就着旋转的力量就势一扭,竟险些将燕三娘手中的刀甩飞,逼得她撤招护刀。

  这姑娘竟有如此身手和机变,燕三娘觉得越发有意思起来。

  西流立于阁楼,居高临下观望这场对战。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无疆出手,没有繁复的花招,唯有快、狠、准,刀法凝练,刀气霸道,有种横扫千军的匹敌之态,然而在这外放的刀形之中又似乎包裹着淡淡的内敛之意,极尽沉默,不事张扬。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炽烈的、明亮的,却总是想隐藏包裹起自己?

  西流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是在寒鸦村后山的林子里。那日,大雨滂沱而下,他飞行穿林而过,远远地瞧见了她,一身青衣,侧倚门扉抱手而笑,目光落在一朵野花之上,小小的白色花朵,在肃杀的严冬中盛开,其上的粗布帐篷与她在大风中翻飞的残缺衣角相映成趣。

  浩浩然的水帘雨雾,兀自含笑的人,画面里陡然闪现出摇晃岁月中的悠然感和漂泊感,看得他有几分迷离。

  被大雨淋湿了衣衫,他到城中将军府换了件衣服,没成想刚出来又在路口的卖瓜摊子上再次相遇,被偷钱却不动声色,自己想施以援手没想碰了颗钉子,可当时只觉得有趣,直到那日朱宅大火,烈焰漫天,她站在火光之中,发丝飞扬,都说波光潋滟,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他竟觉火光潋滟。

  心头微微牵扯。

  如今这清冷凝滞的月光,也因她的存在,流动潋滟起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看不出她的武功招式,因为她根本没使出任何自己的招式,她在燕三娘进攻之后立马复制出她的武功反打回去,一招一式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竟然好几次逼得燕三娘只能退而自守。

  燕三娘退到竹林之下,双刀交叉而立,忽然双手一震,双刀旋转编织出一套阴阳八卦之象,将无疆困于阵中。

  “阴阳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要想破此阵,必先找生门。”燕三娘朗声道。

  刀光混着月光,交织出一张广阔绵密的网,仿佛四方八位都有刀剑袭来。无疆骤然闭眼,以耳代目,分辨虚实,脚下快而不乱,忽一转身,睁开双眼,朝着左上角斜斜刺出,只听兵刃相撞之声,空中双刀凌空而飞,燕三娘飞身而起去追双刀,待得转身,只见无疆手提双刀,恭敬而立,道:“多谢前辈指点。” 看得此景,燕三娘洒然一笑:“指点谈不上,真的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了,不服老不行。”

  西流不知何时,也已来到楼下:“前辈过谦,方才若是在炊烟被困阵中时出手,想必她也是避不了的。”

  燕三娘未置可否,倒是认真地打量一番眼前这位话短言缺的姑娘,颇觉是个练武的料,她从怀中摸出本旧书籍,扔了过去:“云落练不得我这大开大合霸道的路子,武学之道也讲究个缘分,姑娘若是有兴趣,到不防琢磨琢磨,也让燕式双刀再游历一番江湖,见见如今世面。”

  西流听这言下之意是传授燕式武学,需知天纵奇才者方能创武学开宗立派,而一门能在江湖中闯荡出名字的武功必然是经过精锤百炼,有的甚至是经过多代打磨,集多人之才智,不免替无疆开心,道:“多谢前辈。”

  燕三娘揶揄道:“又不是给你的,你谢我做什么。”

  他却仍是一脸恬不知耻的开怀:“小白花开心,我就开心。”

  无疆闻言讷了一下,收起书,道:“多谢前辈。”

  燕三娘挥手送客,转身回屋,心里却是感慨,“这傻小子,就这么把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摊出来,可有得受苦。”不过转念又颇是畅怀,在这烟花之地,见惯情爱的机锋,吟诗作对喝酒装醉,将心思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绵绵密密,看着诗情画意,实则抽身容易,情爱中的虚与委蛇尔虞我诈都不如这么一句“小白花开心,我就开心”来得纯粹而可爱。

  不愧是同一个师门出来的,燕三娘想,对待感情都是这般鲁直。

  她那鲁直之人虽早已黄土白骨,却仍在这炎凉乱世中给她以慰藉。

  她告诉西流,“他去前说,这辈子活得很痛快,了无遗憾。”

  她没说的是,他还说,这辈子遇见她很幸运,只是跟着他戎马半生,欠了她,愿她以后也能活得痛快,自由自在。

  萧荆,我很痛快,你放心。

  -

  西疆地处严寒,到了冬日,街上行人全都皮裘裹身。尤其到了晚上,天寒地冻,西宣城除了中心地带的青楼和酒馆,其余地方也是早早关门入了被窝。

  无疆的住处颇为偏僻,入了巷子来更为冷清,人声寂寥更衬得这夜冷人寒,西流见无疆身上只裹了件极薄的外衫,心想着小武刚得来的那件火狐裘倒是不错,暖和又好看,幸好还没送出去,正好明天去问他要来。

  夜风扫地,卷起地上落叶,一时间漫天飞舞,竟然有种荒凉的美感。

  “小白花,有什么爱听的曲子吗?”西流摸了摸腰间,问道。

  曲子?无疆想了想,脑子里浮现出幼时逃亡时

  听到过的一支,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夜,一个年迈的老者低沉地吹起,苍凉萧瑟,引得一众边境流离的难民沉默叹息,无疆还没来得及问曲子的名字,老人就冻死路边,依旧保持着吹埙的姿态。她这辈子只记得这么一首曲子,如今还依稀记得几个调子,轻轻地哼唱起来。

  声音清澈悠扬,带着几分稚嫩。

  “关外月。”西流将笛子放到嘴边,刚好接住无疆断掉的音节,无缝吹奏起来。许是如今月明安平,许是笛音清越悠扬,或许是吹奏之人仍是英姿勃发的少年心性,原本沧桑悲壮的调子竟被吹奏得婉转动人,就在一个高音转折处,无疆正听得入神,突然“嗷”的一嗓子从天而降,划过天际,落在他们耳边如滚雷般炸开。

  “哪个天杀的小兔崽子,大晚上不睡觉整些破烂玩意儿,你不睡别人还要睡呢!”

  西流立马停了吹奏,将目光投向声音来处的某个窗子后面 ,原以为那人就此平了愤怒,没想到人家又立马来了句:“要耍朋友上别处去,不然老娘下来收拾你,让你尝尝我们家铲子的味道!”

  西流盯着那窗子怔了一会儿,似乎不能理解“铲子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面对这个这个原本气氛美好如今被破坏得一点渣都不剩的夜晚,他有些无辜又歉疚得摸了摸鼻子:“在山野里住惯了,都是些昼伏夜出的‘朋友’,有些……考虑不周,实在对不住,连累小白花你一起被骂。”说完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其实无疆丝毫没有半夜被人劈头大骂的窘迫,看他一副莫名其妙得知自己犯了错又连累伙伴的少年模样,莫名心情大好,突然间很想笑,转眼看到他月光下发红的耳根,终于忍不住,偏过头,一个人无声地笑起来。

  “怎么?”西流见她把头转向一边,不由得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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