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狐大人
他突然很想跟她正面交交手。
躲得过他的穿云箭,被西疆最厉害的护卫队围攻还能突围逃到后山,中了他的连绵双羽箭竟安然下崖,紧接着斩杀二十四匹豺狼,最后消失无踪。
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意志,就足以令人佩服。
即使是想要行刺他皇兄的杀手。
“公子,不好,要雪崩了。”领头侍卫道,声音中透着担忧。
话音刚落,脚下开始震动,远处雪山摇晃。
他们知道雪崩的厉害,地动山摇,铺天盖地,昔年北洲的一整支军队便埋骨于雪山,有去无回。
“回去。”他抬手,风雪灌满衣袖。
“是。”
他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可惜没能正面交手,也可惜没能抓到他问出主谋,更可惜这样一个杀手要葬身于此,尸骨难寻。
也许这样也好,生比死艰难。
这世道本就如此,生死不过常事。
身边渐渐安静了,零落的狼尸周围慢慢鼓出一个雪包,里面钻出一个人来。
她有些艰难地爬起,左脚被狼咬伤,齿深入骨,衣服也因藏身雪地下而全身湿透,结成冰块,凉意沁入肺腑。
杀死最后一头狼后,无疆便听到他们逼近的声音,雪原茫茫,毫无遮挡。她当即劈出一个雪坑,躺了下去,将周围的雪覆盖在身上,大雪纷飞,立马遮盖了原先的痕迹。
胸口的箭尖因着刚才的激烈搏斗,向着胸口移了一分,堪堪擦着心窝,血大片大片地涌出,雪也被染红了,幸好,他们以为是狼血。
方才那个追杀她的人,他们称为公子的人,就站在她的身边,发号施令。
他们说,要雪崩了。
得赶快找一个能抵挡暴雪的地方,她艰难地走着,但是大雪茫茫,一望无际,无从躲避。
身上的衣服结成了冰块,胸口的箭头抵着心窝,甚至能感觉到它尖锐的冰凉,她很冷,没有力气。
血开始从口中流出,蜿蜒过嘴角,落到雪地上。
大地又一次剧烈震荡,左脚不稳,摔到了地上,面朝东方。
她看到了东方的猎猎红火,那是东朝皇子和南国公主的浩大婚礼,火炬燃烧九天九夜,不灭不休。
时间开始回转倒流。
她回到崖上,她身在东朝,她还未收到刺杀的密信,在宣纸上晕开的墨尚凝于笔端狼毫。
她为他杀的人一个个复活,她的刀一次次回鞘。
煮沸的水重归于平静,泡开的茶叶收起羽毛。
胭脂离开双颊,黛墨未染眉梢。
她还是个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小雀鸟。
他伸出手,说:跟我回家吧。
回忆如潮。
身后雪海滔滔。
她笑了笑,眼底映着火光。
命都还你了,一切就这样吧。
第2章 死后
桧木燃烧九天九夜,终于熄灭,燃后的余香却从南国延绵至东朝,盘旋在雕梁画栋之间,缠绕在寻常百姓的屋檐之上。
风轻轻一吹,送入街头巷尾。
百姓的热情不但未随余香退却,反而愈演愈烈。
那酒肆茶馆的说书先生更是将之谱写成各种传奇,讲的是天下权谋,分析天下久分必合合久必分,这场政治联姻形成的格局变动对其余各国带来的威胁,夹杂着刀锋。听得台下关心家国社稷之士的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烈酒饮了一杯又一杯。
但毕竟市井热闹,饭后消遣,再多的政治权谋,都敌不过传奇里的风月无边,绵绵桃花色。
一说那南国云琊公主在东朔十七年,也就是她十一岁的时候随她父王来东朝,在大殿之上初见十四岁的世子苏冕,被其气度风姿所摄,昭昭大殿一颗芳心就此暗许,从此魂牵梦引,不能相忘。
一说是在东朝元宵灯节,月上柳梢头,花市灯如昼,云琊公主女扮男装混于人群,于河岸不慎跌落,被正出宫游历的世子苏冕所救,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浩浩水雾一颗芳心就此暗许,从此魂牵梦引,不能相忘。
一说,云琊公主和世子苏冕师承同门,恰巧拜服在同一位世外高人门下,虽是师兄妹的情谊,但于日日相处一颗芳心早已暗许,从此魂牵梦引,不能相忘。
“我觉得是云琊公主正于室内在沐浴,世子苏冕从天而降,公主将其藏于帐内,助世子逃过仇人追杀,却被其逃亡之中的迷人英姿所摄,刀光剑影水光潋滟,幽幽红烛一颗芳心早已暗许,从此魂牵梦引,不能相忘。”
“嗯。”
“嗯?”
听的人才回过味来,“世子怎会被人追杀,又怎会躲到公主的闺房,一个南国一个东朝,先不说这中间路途如何遥远,就算两国交好世子真的在出现在南国,又如何会闯入公主寝宫,公主面对来路不明的男子又怎会保全,就算公主镇定,这伺候沐浴的小婢肯定也得大呼小叫,别说是贼人了,皇宫护卫也得掺和进来。你这不妥,十分不妥。”
“我这怎么就不妥了,我
觉得妥得很。“酒肆中,一绿衣女子明眸善睐,双手托于桌上,正跟人辩驳。
绿衣:“那说书的还说公主和世子师承同门呢,那岂不是更不妥,谁不知道世子文承当朝大儒周慕,武袭前朝大将庄城,南国公主不习武,文从南国女中俊彦,如何跟世子日日相处。”
绿衣:“再说了,云琊公主又怎会女扮男装从南国跑到东朝看花灯,东朝的元宵灯节本就来自于南国,南国热闹繁华比之东朝有过之而无不及,传闻中云琊公主德才兼备,以文才著称,自小乖巧懂事,行事周到,从不任性妄为让南王担忧,就算她一时兴起想出宫游玩,肯定会带上能保护自己的护卫,更绝不会至自己于人多的河边,让同样伪装身份的世子正好搭救。” 绿衣:“不过东朔十七年,南王的确带着云琊小公主来过我朝,有没有去大殿见到世子就不得而知了,就算见到了,为什么都是公主一颗芳心就此暗许,从此魂牵梦引,不能相忘呢,难道就不能是苏冕世子被公主美貌所摄,又佩服其文才见识,青睐有加,便心中笃定非南国公主不娶吗?别忘了,云琊公主非但以文才著称,而且据说还是南国第一大美人呢。”
绿衣伶牙俐齿,周围之人被她说得目瞪口呆,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哎呀,风月佳话不要太深究,要有点宽容的想象力嘛,这南国第一大美人是谁评的,他难道把南国女子全都看过一遍作了个比较不成?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环肥燕瘦各有所爱,美貌哪有所谓的第一,人家生为公主,还是南王最疼爱的公主,总得给点面子嘛,长得过得去的,就可以给个南国第一大美人的称号了,反正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再说我们是东朝人,苏冕世子在我们东朝人心中又是何等地位,何等风姿卓绝天下皆知,南国公主肯定也早有耳闻,也许早就想嫁了,若我是女的 ,我也想嫁,进宫给他做个丫环也行,哈哈哈。”
“说到丫环,世子身边不是有一个叫阿晚的丫环吗,据说温柔周到,打小侍奉世子,但是自世子大婚之后就不见了。”
“不会是云琊公主吃飞醋,逼着世子把丫环给换了吧。”
“云琊公主怎会
是如此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之人,我听说是得病死了。”
“啊?消息可靠吗?年纪轻轻,真是可惜,再过几年等世子……”
“嘘!你不要命了,这都敢议论,咱东王洪福齐天,必定长命百岁!”
“是是,洪福齐天,来,干杯!”
又是咣当几杯下肚。
绿衣女子坐于一旁,努努嘴,鼻中轻哼,若她是公主,她就不一定会嫁苏冕,苏冕当真有这么好吗,就算当真如世人所说,可人前有多英雄风光,人后就有多隐忍难熬,身边之人为成全这种风光不知要在背后牺牲多少,越是亲近之人牺牲越多,可她转念又想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抵挡这万丈光芒,就算是飞蛾扑火,也许只一眼便值了,更何况谁能抗拒史官手笔,青史黄卷,名字并肩而立,哪怕只只是寥寥几字的注解。
然而这缠绵悱恻都是世人吃饱了撑的自己臆想出来的,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各取所需,天下四国并立,东朝,南国,西疆,北洲,如今东南两国结盟,不知西疆和北洲会有何动作,她虽是东朝人,却对西疆和北洲也有颇多好感,西疆王族专情,很多西疆王族都只娶一妻,北洲女子学文习武,可入朝为官,可带兵打仗,出了不少女将女相,昔年四国和平之时,爷爷曾游历各国记载很多奇闻异事,要是她再早生几年就好了。
刚想到此处,便听到西疆两字。
“你知道吗,听说咱世子的大喜之日,西疆王宫遭到行刺。” “杀手?知道是谁派的吗?”
“这我哪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还坐在这跟你闲扯淡,早就入朝做军师,或者给卖消息给久修阁赚钱了。”
“对了,最近久修阁的杀手榜有什么变化吗?”
“好像没什么变动,第一名还是火凤,第二名冷月,第三名墨,第四名踏雪,第五名乌鸦,第六名……第六名……太靠后就记不住了。”
“当杀手应该能赚很多钱吧,排名越靠前,接单的钱越多吧。”
“毕竟是拼命的事,江湖杀手刀尖上肯定赚钱啊,哪像我们只是杀猪,一天也赚不了几个子,家养杀手各为其主,有些杀手还名垂史册呢,有一本《杀手列传》,记载了历史上五位杀手事迹,读起来也是令人感慨万千热血沸腾啊。”
绿衣女子以手托腮,幽幽地想,五个能名垂青史,那更多的呢,如黄海沙粒沉于海底,无人知晓,不管他们是为钱,还是为国。
比如那位杀手,不知道他有怎样的人生,如果他行刺成功了,或者他的行刺之路再悲壮些,是否以后也会有一个人把他载入史册,名垂青史呢。
她又笑了笑,就算名垂青史又如何,谁懂得他背后真正的悲欢,乱世人命如草芥,是男是女都不知。
这些街头巷尾的杂谈,酒肆茶馆的笑语,随着桧木香全数飘进宫里。
“公主,这些东朝人真讨厌,竟然说您的美貌是以讹传讹名不副实,还说是您先芳心暗许非要嫁给他们世子,哼,要不是他们世子亲自来求亲,您才不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咱南国多好,爱慕您的青年才俊多的是,也不比他东朝世子差,不至于让您受这样的委屈。”小丫环从小跟云琊公主一起长大,听到这些话十分气愤,要为她的公主打抱不平。
云琊公主听罢,却只是摇头笑了笑:“世子得民心,我自然是为他高兴的,而且,”她原本就温柔的语调又柔了几分,“原本就是我先喜欢的他。”
世子府的另一边,世子苏冕立于书房,一如传闻中的英姿挺拔,气宇轩昂,只是眉间沾着几分凝重。
“无疆的马回来了?”
“是。”
“人呢?”
“没有。”
“我知道了,下去吧。”
那人却没有要退下去的意思:“要不要无姬带人去搜?”
“如果连西疆的人都搜不到,我们派人去也无用,况且已打草惊蛇。”
身后人不答。
苏冕负手转身,看着眼前被刀剑岁月磨砺地有些冷硬却依旧艳丽的容颜:“你在,伤心?”
“难道公子不伤心?”她直视眼前这双温润又锐利的眼睛,顿了顿,“公子,你说无疆……真的死了吗?”
他没有给她答案,只是看着那白雪皑皑的方向:“只要她活着,就会回来。”
第3章 苏醒
无疆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扇窗,毫无修饰的木质窗子,明亮的光线从窗中透进来,有些晃眼,她用手挡了挡,稍稍适应之后才看清窗外景色,山峦层层叠叠,悠悠远远,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
不是熟悉的景色。
她刚想坐起来,听到门“吱呀”一声,素色棉衣,进来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妇人。
“哎呀,姑娘你醒了。”她看起来十分惊喜的样子,“送你来的那个姑娘说你三天之后就会醒,我起初还不信呢,没想到你真的醒了!”
“姑娘?”无疆扫了一眼四周,是个普通得甚至过于简陋的木屋,“这是哪里?”
“寒鸦村呀。”妇人拿来一件外套,给无疆穿上,“那位送你来的姑娘说在附近雪山看到你昏迷,把你救了,路过托我们照看你。”
“那个姑娘人呢?”
“三天之前就走了,也没留姓名,就说有缘再见。”说完妇人挠挠头,“那个姑娘走得急,也没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