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狐大人
“啊——”言萝再也坚持不住,失声尖叫,这一声尖叫扰乱了黑衣的气息,露出破绽,无疆剑尖一抖,寒芒毕现,朝黑衣方向刺去。
这一剑携带着极强的内力,速度非常之快,那黑衣眼见躲无可躲,突然双手一伸,将言萝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剑马上就要刺穿言萝,无疆偏偏在这时睁开了眼,恢复了视觉。她看到一个尚未长成的少女,睁着一双天真惊恐的眼睛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年轻生动,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但是她眼中映着一柄寒剑,马上就要结束她的生命。
那剑
来到了言萝的胸前,眼见着下一秒就要血溅,可那剑就在那瞬间生生顿住了,无疆忽得眉间一皱,嘴角紧抿,面具之后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来。
她欲将涌到喉间的血吞回去,可眼前之人没给她这个机会,一掌从言萝背后探出,直接将她那口血打喷了出来。
黑衣首领借着那掌退到院中,手中还挟持着言萝,他的眼中是有一丝震惊的。他将言萝拉到面前,也只是无奈之举,那剑内力强盛,纵有人挡在身前,也是极有可能穿透那人身体进而刺伤甚至杀了他。他本已做好了不死就伤的准备,万万没想到眼前之人竟然收手了,那剑气势汹涌内力强劲,中途骤然收手必内力反噬自伤静脉,在这危急关头她竟然拼着自己受伤甚至露出破绽也不肯下手?当杀手的都早已自断七情六欲,怎会如此妇人之仁,还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旁人。
苏冕竟然会有这样的手下,分明刚才还说着成王败寇。
他的心头有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窃喜,也许有了这样一个人质他还有机会逃脱,可就在这时,旁侧一个老人忽然爆喝一声:“放开我家小姐!”拿着一把扫帚冲了过来。
黑衣没想到此刻平衡被打破,那老头满头白发手上尽是褶皱,那一扫帚是伤不了他的,但会干扰他的视线和身手,眼见着他不管不顾地扑来,黑衣内心焦灼,最后无法只得分心一刀扫向老头,就在这时他只觉喉间一凉,向后倒去。 “陈伯!”言萝挣脱开黑衣,跑向老头,他躺倒在地,身前全是血,黑衣一刀割裂了他的腹部。他年纪大了睡眠浅,起夜频繁,今晚起夜之时突然发现有人闯入宅院,这院子里就他和言萝两个人,他心想若是偷盗,东西盗走就算了,没想到片刻之后起了刀剑之声,他吓得跌坐在地,没敢再动,也没再往门外看,心想着他们赶快打完赶快走。后来打斗声消失了,就在他以为人已经走了之时,骤然响起一声尖叫,他心中一颤敢忙爬起来往外看,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咿呀”。
他当即拿起身边的扫帚,冲了出去。
他的小姐出生丧父丧母,九岁又去了阿爷,如今跟着他这个糟老头子相依为命。他七岁入了言家,看着言家兴盛又凋敝,如今就只剩这么一点血脉,若是小姐再有个三长两短,他……他下去要怎么见老爷啊。
“小……小姐,你没事老……老奴就放心了……”
“陈伯!”言萝眼中满是泪水,抓着那双满是老茧和皱纹的手,不肯撒手。
无疆看了他们一眼,转过头去,走到一间房边,打开门,里面跌出一个身穿锦衣的小童,唇红齿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慌不安地看着她。她抬起剑,就在剑要刺中他之时,他突然开口轻轻叫了声“姐姐。”
乖巧又柔软。
无疆一顿,恍然间想起许多事情,剑似乎再也刺不下去。
可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呼啸而来,射中了苏柘的胸口,那双纯真无辜盛满了星星的眼睛陡然睁大,然后瞬间黯淡了下去。
无疆回头,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墙头,第二箭瞄准言萝射了出去。
无疆暗器出手,在言萝身前将它打飞了出去,箭射入旁边的古树,箭头全部没入其中。
“住手。”无疆对着墙头冷冷道。
那人没再出手,却也没有离开,持着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自己会向公子交代。”无疆道。
那人听到这句话后消失在言府墙头。
此人正是苏冕的影卫,他们遍布在盛京的角落,刺探消息,传递情报,清理残局,无疆在街道上杀的人已经被他们收拾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此处待会儿也会有人来清理。
无疆走到言萝的面前,道:“回房间,天亮之前不要出来。”
言萝抬起满是泪痕的眼睛,道:“他们是谁,你又是谁,为什么你们要无缘无故闯入我的家中,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无疆看着遍地的尸身,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他们这些人其实是没有恩怨的,死侍护主,老奴救主,而她……也不过是因为因为主上的一道命令罢了。
满地尸身,不过是各为其主。
她看着那个死去之时睁大眼睛惊恐中带着疑惑的小皇子,看着言萝怀中干瘪枯瘦仍握着扫帚的老头,忽然想到了她很小的时候,那个在纷飞战火中将她救下的老爷爷,最后为了护她被人一剑封喉。她其实已经很少想到他了,不知道是时间太久她渐渐忘了,还是她不愿意想,只要一想就觉得愧疚。
无疆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的绳结,放到她手里,道:“你把它挂到床头,来人就不会为难你。”
说完消失在了盛京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距离小溪流出现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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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知错
“咚—咚!咚!咚!咚!”一慢四快的更声响起,宣告着夜进入了五更天, 穿街走巷的更夫高喊着最后一句“早睡早起, 保重身体”, 拍拍衣角收起铜锣准备回家休息去。
月亮西斜,万籁俱寂,整个盛京安静地可以听见城中小河缓缓流过的声音。
小河流过城中一处僻静角落, 倒映出一个黑色的纤长身影, 她临河而立, 抬手取下脸上的红色面·具。
月光之下出现一张清秀明净的脸, 白皙无暇,可眼窝处却有一圈诡异的红色,眼睛轻轻一眨, 眼珠就可以感知到薄薄的眼皮之上那层厚重的血痂。
似乎还滚烫。
无疆蹲下身, 伸手掬水抹上眼睛,凝结起来的血一点点融化,片刻之后露出一双不施粉黛的眼睛,这双眼睛的弧度饱满柔和, 干净明澈, 在这无人的角落退去了平日的凌厉之色, 露出底下深藏的苦涩迷茫。如果没见过她杀人的模样, 这样的一双眼睛是会叫人心疼的。
她将双剑洗净收入腰间,没有立即回去复命,而是在河边坐了下来。她看着水中倒影,明明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 此时却觉得十分陌生,她出神地望着,想要研究这张脸背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可忽的水波一荡,露出另一张脸来。
那张脸年轻恣意,清朗俊秀,眼角眉梢尽是温柔,他开心地笑着,似乎有什么惊喜的事情要与她说,可话还未出口他神情一变,因兴奋而飞扬的眉梢忽地收起,上翘的嘴角陡然落下,笑意消失,似乎要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来。
没等那个表情成形,无疆架在水面的手一松,面·具“咚”的一声落入水中,瞬间将平静的水面击得粉碎,什么也看不出来。
面·具沉入水底,无疆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苏冕登基,世子府的人几乎都搬入了皇宫,只留下几个留守,整个府邸空空落落,无疆在屋檐上走着,远远地望见阿晚的房间亮着灯,她心中一喜,无姬醒了?
她加快脚步落入院中,推开门,却发现苏冕坐在房中,他未穿龙袍,披着件平日穿惯了的外衣,给昏迷中的无姬喂水。
“公子?”无疆有些诧异,他这个时候理应在皇宫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公子是来看无姬吗?”
“我来找你。”他将碗放到一边,起身道。
在所有人都改口叫他皇上的时候,他的这个属下还是叫着他公子,甚至连一声世子也未叫过——是他许的。
“去我书房。”苏冕道。
无疆看了无姬一眼,她的脸色好了许多,两颊已有了血色,确认她无恙后转身出门。
苏冕负手立于房中,未点灯,西斜的月光落进屋里,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身后拉出一条瘦长的影子。
无疆站在他的面前,没等苏冕开口,便抬头道:“是我不让影杀的。”
苏冕比她高出半个头,看着她时颇有些居高临下,道:“最后杀不杀她其实不打紧,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苏冕的声音其实是好听的,低沉醇厚,与人说话的时候并不给人压迫感,像是一个温煦的谦谦公子。
无疆却被问得垂下眼睑,回道:“我在交手时心有旁骛,被人反将了一军。”可似乎又有些不甘,片刻后她又抬眼直视苏冕,道:“即使我撤回那一掌我也打得过他,我知道我不会输,我完成了任务,还少牵连一个人,这有什么不好吗?” 苏冕没回答她好还是不好,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开口道:“无疆,你动摇了。”
“我没有。”无疆反驳道。
“是吗?”苏冕轻轻说道,似乎在问她,又似乎没在问,他打量着她后退几步,倏然转身拔出壁上的青霜剑,身影一闪,瞬息之间来到无疆面前,剑割断她耳边的柔软鬓发落到她的颈间,映出她有些错愕的脸。
“这一剑难道真的快得你躲不开吗?”苏冕问道。
无疆低头看着颈间的剑,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切断她的血管。这一剑虽快,但她的确是躲得开的,只是挥剑那人是苏冕,又在此时此刻,她不知此剑何意,心中盛着困惑,因着困惑而犹豫,等到要再退却之时,便已来不及。
“很多事情都是需要信念的,杀人也是,一旦这个信念动摇,你就会犹豫,你的手便不再快,刀也不再利,离死期也就不远了。”苏冕收回青霜,道,“无疆,我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你的尸首。”
无疆道:“无疆的信念从未
动摇,公子救我,教我武功,待我很好,我说过,无疆愿意用这条命为公子铺出一条通往皇权霸业的康庄大道。”
“我从未怀疑你的忠诚。”苏冕道,“只是你心中开始顾念旁人。”
“你顾念那个绿衣姑娘,撤招自伤,还被对方伺机打了一掌,如果他武功内力再高些,或者指尖夹着带毒的刀片,那一掌就可能要了你的命。他知你不愿伤那姑娘,挟持她,握住你的把柄软肋。你想少牵连一个人,却让自己处处受牵制,若没有那个老头出来,或者他身后还有救兵赶来,你的一念之善就有可能导致局面翻转、任务失败。”
“不只是旁人,面对敌人时你也犹豫了,就因为他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如果不是影那一箭,你下的了手吗?你不仅下不了手,你还因为犹豫而分心了,如果墙上站着的不是影,是敌人,那一箭射向的是你,你躲得了吗?”
面对苏冕的步步追问,无疆抬头欲辩驳,可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是一个杀手,你的目标将会是各种人,刺杀的途中也必会遭遇许多无辜但无意中阻挠了你的任务而必须铲除的人,这次是女孩和幼童,下次会是谁?手无寸铁的老者,十月怀胎的妇人,还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面对这些人你心软,会产生怜悯,甚至会想,这只是个无辜的不相干的人,我为何要把他牵扯进来呢?这的确是人类珍贵美好的感情,但于杀手而言,这些感情,只会让你丧命。”他逼近她,目光如炬,“无疆,我不需要这样的属下,我需要的——是一个心无旁骛、顺利完成任务的合格杀手。”
无疆委屈又愤然,似有不甘,道:“无疆还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苏冕低头看她,眉峰如剑:“你以前是,现在我不确定了。”
无疆眼睛亮得惊人:“无疆还是那个无疆,以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未曾变过!”
苏冕负手而立,缓缓道:“那你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你去杀一个人。”
“谁?”
“西流。”
无疆豁然睁大眼睛,“为何要杀他,他不过就是一个病人,顶着西疆二皇子名头,隐居深山武功尽失,甚至可能活不了多久,有杀他的必要吗?“ ”有。“苏冕深沉如海的眼中豁然露出刀锋,凌厉的锋芒之中隐隐透露出失望,”因为你以前从来不质疑命令,不会问有没有必要杀一个人。”
无疆低下头。
苏冕看着她一把抓起的发,简单利落得像个男孩子一样,为了行动方便,她们不梳繁复的发髻,不穿缀有珠履的衣裳,就这么从小到大。
苏冕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一面墙前,看着上面挂着的千里江山图,轻声道:“你和无姬都是我在边境所救,我带你们回家,教养你们长大,信任你们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样,我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带领你们征服四国一统天下,结束这纷飞的战火,以后便少一些孩子像你们这样流离失所。但是帝王之业,死亡和牺牲在所难免,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太平盛世有时候需要的是更残忍的手段和征伐。”
无疆看着那个挺拔孤傲,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背影,轻声道:“无疆明白。”
“你和无姬自小接受严苛的训练,日夜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痛和煎熬,方有如今身手,能在这乱世中来去自由。你们每日在生死血光之间徘徊穿梭,见识过人性最深处的贪婪和黑暗,磨练出一颗坚硬的心,练就一双最稳的手,我才放心将任务交到这双手上。你也一直做的很好,每一次任务都完成得干脆漂亮,从没让我失望——除了今天。”
“今天,你的手抖了,它告诉我,你的心不再像以往一般坚定。这让我不得不对你重新进行评价,让我对你的能力产生了质疑,甚至,让我没法信任你。无疆,我不会把任务交给一个我无法信任的人,你若失误,不仅会造成你的个人死亡和任务失败,甚至会破坏我的全局计划,连累在这计划中执行任务的其他人。”
无疆咬了咬嘴唇,道:“无疆知错。”
苏冕听她口中认错,心中却是黯淡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幅千里江山图,山川河野气势恢宏,磅礴雄壮,却是容不下人的。
“因为一段经历,因为一个人,你生出了恻隐之心,你虽知错,但不一定能改错,你若真想留下,就要彻底斩断心中的念想,否侧,
“苏冕转身,看着身前这个有些纤瘦的身影,道,”否则,这里就没你的位置了。”
无疆豁然抬头,双眼晶莹清亮,似乎含着诧异的泪光。
苏冕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如千斤巨石敲打在她的心上。她从来没想过公子会不要她,这里会不再是她的家!如果这里没有她的位置,如果一个家养杀手不再被主人需要,这意味着什么?
“杀了西流,你做得到吗?”苏冕看着眼下她的痛苦挣扎,低头问道。
无疆看着苏冕近在咫尺的脸,眼中的晶莹之色滚了又滚,脑中的无数问题盘旋而至,眼前那双凤眼风起云涌凌厉无比,似乎要洞穿她的心,无疆深吸一口气,豁然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