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 第61章

作者:有狐大人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女强 古代言情

  不过西流又马上觉得久修阁的这种做法聪明极了,它隐匿地行动,不动声色、不作表态、永不站队,叫人摸不清楚它的真实想法,抓不住软肋,甚至让很多人认为它是可以合作和拉拢的对象,比起那些热血的英雄,旗帜分明的呐喊和反抗,是会更长久的存在。

  但是这些跟冷凤又有什么关系呢,西流耐心地听着。

  聂行也的眼睛已然有些浑浊,白色的点似乎是栖在眼中无法融化的风雪,他声音忽然有了些嘶哑,道:“三十年前,我们在北洲的边境救助并收留了一批孤儿和难民,冷凤就在其中。”

  他的记忆似乎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蜷缩在尸体旁边的小小少年,眼中闪着明亮而坚毅的光。

  “那些孤儿我们会授其生存的基本技能,待他们长大以后就自行谋生,有人选择学习算数成为管账先生,有人学习药物针灸成为救人医者,也有人学习女红、诗词、酿酒、行商,而冷凤选择了习武。” “当然选择习武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很多孩子在见识到那样的武力凌虐之后都会选择习武,希望能以武傍身不被人欺凌,想成为英雄锄强扶弱惩恶扬善,但是在他们中冷凤是特殊的,因为他实在是太突出太优秀了,是百年一遇的好苗子。”

  聂行也谈及冷凤时,沧桑暗淡的眼中几乎迸发出清湛夺目的光,如今还会想起那个沉默少年带给他的震撼和惊艳。

  他想,这个孩子是可以让当今的江湖武学更上一层楼的。

  他自从双腿残废,就难在武学之上难有所进益,加之接任久修阁阁主一职,每日为繁杂琐事所累,武学一途就渐渐被他冷落,但是无意中看到冷凤的那一刻,对武学的热念再次涌回心头。

  这个孩子,太珍稀了。

  他将他带回了九修阁,亲自教养栽培,他展现出了惊人的领悟力,武学造诣一日千里。

  十四岁时,他曾问他,要不要下山去,到江湖中看一看,有哪个身怀绝技意气风发的少年不想在武林中闯荡扬名呢。

  但是他拒绝了,他只是看着那把三尺水光剑,淡淡道:“再过两年。”

  聂行也即是欣慰又感

  诧异,正是最不安桀骜的年纪,他却心志坚定,专心武艺修进,不骄不躁,他想,此子必有所成。

  直到有一天,有人夜闯久修阁,那是冷凤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与人交手,他只用了十招,就打败了对方,而后他对着久修阁上的杀手榜道:“也许当个杀手也不错。”

  他原是想当久修阁的杀手,聂行也明白他是出于报恩还债的心思,为久修阁做事。但是久修阁的第一条阁规就是“救人危难,不挟恩为报”,他不需要他将自己奉献给久修阁,他自己的生活由他自己选择。

  他可以成为一个杀手,但必须遵守聂行也定下的三不原则。

  不杀英雄良臣。

  不杀稚子妇人。

  不杀无辜百姓。

  久修阁若是需要杀人,也会付给他相应的酬金。

  他一直做的很好,紧遵聂行也的训诫,未沾染无辜鲜血,杀贪官恶霸,杀大盗匪寇,短短两年内声名鹊起,迅速爬到了江湖杀手榜单之上。

  那时候在人们的心目中,冷凤是个杀手,却也是个异侠。

  可是所有事情就在一夕之间转变。

  有一天,冷凤受伤回到了久修阁,他什么也没说直接去了内室疗伤,而后在久修阁摆满药材医书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三天三夜,出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聂行也那几日要务缠身,还未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来找他时,他已没了踪影。

  纵使久修阁纵横四国,也找寻不到他的消息。

  直到名震武林的雪家庄被血洗,南国世子被刺,冷凤镖再次现世,聂行也惊讶愤怒而后懊悔愧疚,动用所有的久修力量去搜捕,最终发现了赤日。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年那个沉默坚毅的少年会走上这样血腥的歧途。

  直到后来他把自己关在药室里,翻遍里面的所有药材医书,在其中一本书上看到了曾经滴下的血迹,那里记载着一种奇怪的病,叫寒毒,不知病因,没有解药,但可以用孩童的精气为引,延续生命。

  他从未想过他在尸骸里救起的少年,会成为所有孩子的噩梦。

  “是我的过失。”聂行也喟叹一声,“本想成就一个少年英雄,不想养了一个冷血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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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英雄

  语罢,屋内一阵静默, 落针可闻。

  一个人最终会成长为怎样的人呢?不到最后是无法盖棺定论的。

  有小时了了, 大未必佳, 有幼时平庸,大器晚成,有性本善良, 误入歧途, 也有年少闯祸, 浪子回头。命运和人性都充满了变数, 荒诞得叫人不可捉摸。

  西流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多谢聂阁主坦言。”而后道,“但无疆一事还得她自己拿主意, 我无法替她答应任何事。”

  话音刚落, 屋外就传来一阵响声,众人闻声出门,只见一个女子于三人缠斗翻飞在长廊间,脚踏凌波, 身若游龙, 身影又快又利, 近乎飘渺。刹那间, 一枚雪白光亮的匕首自袖间飞出,仿佛受人灵识控制般在三人间穿梭,几乎要割裂三人的前襟。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子初,子末, 子冉,闪开。”

  三人闻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同时向三边闪开,那匕首顿时向前笔直飞去,带着无匹的凌厉气势。就在这时,那个喊话的老者移步向前,双目温和平静,双掌推出,狂风瞬间盈满衣袖。他十指如琴弦,似万千风雨蓄在掌中,匕首在他的双掌气流间骤然停顿,凌空回转,不偏不倚天衣无缝地插·回她的鞘间。

  无疆眉间一凛,看不出是震惊还是疑惑,她的眉宇间带着伤后大愈的虚弱,这种虚弱反而无端地添加了份纯净,让她美丽得近乎清澈。她眉动的瞬间,身影移动,腰间软剑出锋,似乎欲再试掌风,但空中飘来的一句“小白花”让她停下了手。

  她在那老者的身后看到了西流无恙的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苏醒在一个无人的房间里,满耳都是转动的机扣声,齿轮咬合、链条拉动,几乎震耳。她爬起来走出房门,看到纵贯九层的机关,堪称磅礴。

  这是什么地方?不见西流和踏雪,她心中已然隐隐不安,再见到这样一个布满机关的阁楼,心中愈发谜团百结,就在这时,三个紫衣不知道从哪里跃出,不由分说地向她袭来,她只得跟三人缠斗了起来。

  这三人武功很好,而她刚从床上爬起来,还有些头重脚轻的失重感,打斗片刻她找回些状态准备反击时就被那老头挡去一招,那掌风滔天海浪又绵密如网,她想再试试他身手看清楚一点,就听到一声喜不自胜的小白花。

  他从人群中跃出,当着众人的面,无所顾忌地抱住了她,如释重负又欣喜若狂,她握着手中软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瞬时愣在了那里。

  场间各人神态各异,踏雪一脸打趣,摇着扇子笑得不怀好意,做轮椅的老头微微别开头,清嗓子般轻咳了一声,方才跟她对打的老头慈眉善目一脸温和地笑着,甚至对她微微点了下头,三位紫衣少年吊在楼顶的三个方向,眼神之中露出第一次见的惊异和羞涩,用稚嫩的眼风偷偷交流着。

  无疆习惯于在黑暗中行走,未曾被这许多人如此围观过,脸角浮起淡淡的绯红色,她轻轻拽了西流的衣角,低声喊道:“西流……”

  众人都露出点笑意,他们未曾想到曾经杀人无情的东朝第一女刺客,如今久修阁杀手榜位列第五的江湖女杀手,竟是这样一个眉目清秀、会羞涩的少女。

  无疆进入房内,听西流仔细说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和冷凤的前世今生,低头思索,脸上露出疑惑:“如果他知道我吃下孤燃花,也知道西流身怀跟他一样的寒毒,那他就该知道我的血救不了西流,也救不了他,不然我们为何要苦苦寻找孤燃花?如果他这些都知道,为何还要紧追我不放?” 室内一阵静默,而后聂行开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被西流打断了,他率先开口道:“冷凤做事本就乖张偏激,非常人所能揣测,也许他除了身怀寒毒之外,还有其他难愈的重伤,小白花无需揣测他的行事动机,只需知道此人来者不善即可。”

  聂行也听罢,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了然神色,被西流打断的话没再出口。

  无疆道:“他自小在久修阁长大,了解久修阁的行事作风和暗桩部署,想要引诱他出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聂行也道:“冷凤冷静周密,恐怕无法诱敌深入,只能守株待兔。姑娘尽管去做自己的事,只是我们会暗中派人跟着姑娘,希望姑娘不要介怀,若是我的人跟丢了,姑娘又发现什么东西,也希望能及时通知我们,久修眼线密布天下,若非在无人的深山野岭,总是有我们的人,也许能帮上姑娘一二。”

  “没有其他的要求吗?”无疆问道,似乎觉得这个交易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便宜,而久修阁不像是会做亏本生意的人,难道是因为这个人是他们培养出来的而心生愧疚?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聂行也摇头道:“没了。”

  无疆看着他坚毅而苍老的眉眼,而后目光往下,落到他垂落于轮椅的腿上,问:“这是怎么伤的?”

  聂行也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微微一愣,而后低眉淡淡一笑,似是自嘲:“年少逞凶。”

  他回答得简单利落轻描淡写,将那双腿的故事一笔带过,无疆知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他如今的庄重肃然与这莽撞不驯的四个字两相碰撞,还是让人窥见了点往昔岁月的华采和跌宕。无疆接受了他的“拒绝回答”,话锋一转,道:“我们再来做个交易。”

  “交易”,是久修阁最常出现、最理所应当的一个词,可此时自无疆口中出来,却让他们都产生了点好奇,她想做什么交易,她有什么好交易的呢?

  “我给你一杯血,你帮我找孤燃花。”无疆道,“我不管你们用它来做什么,我只要你们五年之内帮我留意孤燃花的消息,一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若是这五年之内没有消息,也就算了,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

  她的要求并不过分,没有让他们特别花费人力去雪山寻找,也没有要求他们一定能打听到消息,甚至给了一个期限——五年,五年没有消息也就算了。

  聂行也同意了。

  无疆伤后初愈,除了刚开始的头重脚轻之外,并无不适感,便没在久修阁多做停留,谢老将他们送至门口,温和而笑:“二殿下和无疆姑娘一路走好,望日后再会。”末了,他似乎爱才般,忍不住叹道,“姑娘的御剑术极好,前途不可限量。”

  无疆闻言,抱手道:“不及聂前辈的那招……”无疆不知道那招叫什么,她只记得掌中似风雨万千,匕首在他手中如提线木偶,十指苍老,却有摧枯拉朽黑云压城之势,只是短短的一瞬,却是惊艳绝伦。

  “翻云覆雨掌。”西流替她说道。

  谢老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而后淡淡一笑,“亏得西二殿下知道。”

  西流道:“三十年前,此掌一出,震撼了整个武林,翻云覆雨掌和谢潇的名字自此无人不晓。”

  “谢潇?”老者似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如今听人乍然提起,竟满是自嘲意味,“长江后浪推前浪,无人不晓也终会成为无人知晓。”

  西流看着他颊间狭长深厚的刀疤,心中生出疑惑,忍不住问道,“谢前辈之名曾响彻武林,在江湖中拥有至高的地位,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为何二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如今隐身如此?” 谢潇一向温和淡然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悲色,他背过身去:“英雄,只是靠热血搏来的无用名头而已。”

  “我年轻的时候急公好义嫉恶如仇,一心想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得罪了很多人,但我觉得无所谓,要来找我麻烦尽管来就好了,我不怕,要命一条而已。现在想想,当时啊真是年轻气盛,幼稚得很,不知道一个人不是独自活在这个世上的,是有亲人有朋友的,当你拔剑四顾的时候,剑也在四顾着他们。”他仰头,望着茫茫山色,“当英雄,没有好下场,当英雄的亲人和朋友,更没有好下场。”

  “后来我走投无路,久修阁的上一代阁主施以援手收留了我,它是无数落魄‘英雄’的避难所。我们了解到久修阁一直在帮助难民,救助百姓,便加入了进来,以前我们打打杀杀,好像也没帮上什么人,当出风头的热血英雄,不如当个无名之辈,还能做点事情。”说到末处,一向和煦的声音似乎变成悲切的叹息。

  西流望着那清瘦的背影,在山巅的狂风中显得格外孤寂冷清,他心中的某根弦似乎被触动,他上前一步,同他并肩而立,望着翻腾云海,“我小时候就是在这样的山上长大的,师傅常年下山,父兄在外征战,我一人面对这山风素月树林鸟兽,常觉孤苦难耐,尤其是病发之时,身体撑到极限便生出困顿和放弃的心思,这时候支持着我的除了亲人和朋友之外,便是这些山下的英雄故事。热血挥剑,豪情且歌,它就像一簇小小的薪火,埋在像我这样的孩童心间,支撑我走下去。

  它肯定也走进了更多迷茫少年的心里,成为指引他们成长的旗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一点点薪火相承的英雄信念,正是这世间最宝贵的希望。”

  山风凛冽,云雾被吹散一角,露出山下的一方俊秀山河,谢潇历经世事,怎会不知道这个年轻人长篇大论所要表达的意义,他的眼角重新露出温和的笑意,由衷的希望,这个心地善良谦和细腻的少年人,能平安到老。

  踏雪接到新任务去往东朝,西流和无疆告别久修,前往北方,西流迎风驾马,无疆在马车之中,静心打坐。

  自清醒之刻起,她就觉得这个世界不一样了,好像一切东西都被无限放大,久修阁内转动的机扣声,齿轮咬合、链条拉动,几乎震耳,而如今她端坐在车中,也觉万物喧嚣。

  马蹄踏地,在她耳中不仅仅是简单的上下奔腾,她仿佛能借着坚硬的马蹄与大地相碰撞的声音,窥见一粒粒尘土奔涌而起、四散飞扬包裹起马蹄的身影,在那离地一尺的范围里,也有一场浩瀚天地。

  她的灵台异常清明,似乎能听见万事万物的呼吸,花开叶落,嫩芽抽枝,风呼啸而过在空中流转出的韵律,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灵台中纤毫毕现。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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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雪地

  除了对山川风物的感知之外,无疆似乎对人的情绪感知也变得愈发敏锐, 隔着厚厚的门帘, 她也能感受帘外那个清矍身影的不开心。

  看惯了他的笑, 听惯了他旅途之中的朗朗语声,此刻风中的沉默还真有点让人不适应。

  于是无疆长腿一伸,掀开帘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一手按住他手中的马鞭, 道:“我来赶车吧。”

  这是主动搭话的意思。

  西流没有松手, 温声道:“我不累,你伤刚好,进去休息, 不要吹太多的风。”

  无疆从小在刀剑中长大, 不像那些在宫中长大的孩子,从小看惯了脸色和眼风,在言语机锋和关系交织的深宫大院中,千锤百炼出一颗玲珑剔透心和一条三寸不烂舌, 能察言观色, 能语如甜蜜把人哄得高高兴兴。

  她从小跟在苏冕身边, 虽时不时打扮成丫鬟的样子在宫里进出, 但其实很少需要跟人打交道,不用讨好苏冕也不用迎合任何人,很多时候不需要说话,只需要跟在苏冕身边, 在必要的时候拔剑就好。但这鲜少的社□□际并不代表她不懂这些,相反她比很多人更敏锐,能从他人的言行举止和气息中体察出更幽微的心思和情绪,甚至在任务需要的时候可以扮成一个媚眼如丝能言善辩的姑娘,哄得目标人物眉开眼笑,卸下防备,而后一剑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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