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狐大人
……
无疆坐在将军府里,确认孩子没有性命之忧,之前的孩子也被妥善照料后,上了伤药,头发未及打理,草草扎着,一切交代妥当之后准备离去,却被一个男子制止。
她见过这男子,第一天来西宣时在卖瓜小摊上,给她挑了一个瓜,只是未曾想到会在朱宅再次相遇,更未料到他跟将军府有渊源,且身手了得。
男子道:“还有事呢,小白花。”
无疆不知为何他总是叫自己小白花,苏醒之后自己也未曾穿白色衣衫,不过也未多问,只是回道:“多谢相救,我叫炊烟。”
谁知男子听到之后竟一脸喜悦,眉梢轻轻一挑,:“好巧啊,你叫炊烟,我叫西流。”
无疆不知道哪里巧了,但本能不愿意与将军府的人有过多的交集和牵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全部告知,其他的就得拜托将军府查了。”
他却轻笑,微微摇头:“不是这事,我是想问你住哪里,让将军府的人送你回去。”
无疆起身:“多谢,不劳烦将军府,我自己回去就好。”迈出几步,想起一件事,又退了回来,“那个小孩,你叫他乌鸦,他是什么人?”
他就势给她拿了一把椅子:“你知道四国之间有一个杀手榜吗?”
无疆看了一眼狐裘红木的椅子,坐下去后摇了摇头。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那江湖的久修阁你知道吗?”
无疆依旧摇头。
他一点也不为她的“无知”感到丝毫烦躁,耐心解释道:“久修阁是专门收集江湖朝堂信息的一个组织,掌握了无数机密,上至宫廷隐秘,下至江湖传说,如若你想知道什么可以花钱去买,或者你不想被人知道什么,也可以花钱去赎回你的消息,令人欣慰的一点是他们做事很讲信用,只要你有钱。传说江湖历代大侠和四国的历代国王都花重金去购买或者赎回过很多消息,所以……”
“所以久修阁很有钱。”无疆接道。
他乐了:“抓得住重点!不过他们除了有钱之外,还弄了一个杀手榜,这个杀手榜是久修阁根据他们收集到的情报给出的杀手排行榜,依照他们所杀人的数量以及被杀之人的江湖朝堂地位来排,杀的人越多,或者杀的人地位越高,武功越好,越难杀,排名就会越靠前,杀手乌鸦,榜上排名第五。”
无疆露出一丝讶异:“四国之间排名第五,那武功算是相当厉害,至少在杀手中排到第五。”
他将另一杯茶轻轻推向无疆手边,道:“并不是武功好排名就高,杀人不单单靠武功,更靠智谋,靠耐性,靠你的情报网,掌握的情报越多,分析能力越强,地点时机选地越恰当,成功率就越高。有人擅伏击,有人擅使毒,有人擅伪装,有人天生一副好皮囊,笑一笑就令人神魂颠倒失去反抗,这些都跟武功不太相关。当然能当杀手的人武功也都不会差,杀手乌鸦就是因为天生一副天真孩童样,永远长不大,令人毫无戒备,屡屡得手,武功却不一定比排名第十的银翼高。”
无疆不解:“杀手是一个隐秘见不得光的身份,久修阁这样曝光他们的身份和排名,比如让人知道杀手乌鸦是个小童子,这样大家会对孩童起防范之心,对乌鸦很不利,如果杀手个个都被这样揭秘,他们难道不组团去灭了久修阁?”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他换了一个姿势,朝她靠近了些,“久修阁能在江湖屹立不倒,自然懂得江湖规矩,榜上只有名字,不会透露关于杀手的任何信息,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可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任何脸面。我知道杀手乌鸦是个童子,是前不久偶然得知,并非久修阁透露。久修阁不该透露的,决不透露,比如,他们的榜单上永远也不会出现家养杀手的名字。”
“家养杀手?”不知为何,无疆听到这四字时内心猛然一颤。
“这正是我要跟你解释杀手排行榜上的第五并非武功在杀手中排行第五的另一点,因为这个榜上的杀手只是江湖上的自由杀手,并不包括家养杀手,家养杀手忠于某一个组织或者 某一个人,誓死效忠,绝对追随,他们的身份十分保密,连名字也不会出现,而自由杀手更像是一个职业,或者说是一个兼职,像酒庄卖酒小贩卖肉,只是他们在卖酒卖肉之外还卖人头,赚钱谋身,排名越高,名气就越大,要价自然也越贵,所以他们非但不讨厌这个排行榜,还很喜欢,不但喜欢,还拼了命想要进去。如果他们哪天不想干了,可以随时歇业退出,无人阻拦,只要他们能一直隐瞒住身份,躲得过仇家追杀,不过据说善终的很少。”
说的过程中,西流见她手边的茶一口也未喝:“不喜欢喝茶?”
无疆看了一眼红色通透的大红袍:“不渴。”
“听完就又要走了吗?”他跟她站了起来。
“天色不早,将军府该用晚膳了。”
“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
她轻轻摇头:“家里有人在等我。”
“是么。”他嘴角轻轻弯起,点头道别:“那有缘再见。”
无疆前脚刚走,延武后脚就来,抱手斜倚门口似笑非笑:“小西啊小西,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犹自感叹了一会儿,提了把凳子一脸欠揍似的凑到他跟前,仔细端详:“按说这张脸长得也不赖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小时候挺招女孩子喜欢的啊,怎么在深山野林里呆个十七年,再出来就完全没市场了。”延武瞥了一眼桌台上一口未动的大红袍,“不但没打探到住址,竟连招呼姑娘喝口茶的魅力都没有。”
他也不反驳,似乎犹自沉浸:“她的手很白,很嫩,像刚出生的婴儿,毫无瑕疵。”
延武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能相信:“完了,完了,十七年不近女色,竟变态猥琐成这样?”
他毫不在意,悠然神往:“她似乎一点也不了解江湖上的事,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延武那个恨铁不成钢啊:“难道山上那个老古董在你下山之前没告诉你山下女人都是扮猪吃老虎吗?”
他似听不见:“她见不得小孩子受欺负,心肠很软。”
延武痛心疾首:“心肠软?天下心肠软的女子多了去了,下至贩夫走卒之女,中至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上至王廷郡主公主,大多数女人别说是看到孩子受苦了,就是见到小白兔崴个腿都心疼得不行,小西啊,你还是经历得太少了,等我这事忙完,带你去经历经历。”
他眼睛微微眯起:“她很矛盾,很有趣。”
“哈?”,延武真是败给他了:“哪里矛盾……哪里有趣……”
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扶手,指尖摩挲,木头光滑细腻,他的眼眸微微暗下来:“她的手很好看,习武之人不可能有这么好看的一双手。”
延武立马心领神会,摊开自己的手,手掌指腹布满了坚硬的茧:“每一件兵器,每一种武功,都会在手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即使是大家闺秀,常年练字指侧也会磨出茧,即便养尊处优什么也不做,也绝不能如孩童般细腻。”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指腹摩挲杯沿:“似乎不谙世事,行事作风却小心谨慎,滴水不漏,对外界充满警惕。”
延武看他手中那杯茶:“一口都没喝,如此警惕之心不像初涉江湖,可若非初涉江湖气岂会不知杀手榜,即使不知杀手榜,也不可能不知久修阁。”
他目光微转落在角落被血染红的棉布:“她心肠软,大火中将湿透的外衫给了昏迷的孩子,却也狠辣,烫焦的头皮,钉穿的脚板,齐根截断的双耳,刀口又快又狠,没有丝毫犹豫。”
延武眼光渐渐转深:“看到小白兔受伤而心疼的女子的确很多,但是敢杀鸡的女子却不多,更别说会为了救一只小白兔去面对一只老虎,那样稳的手不像是第一次对人出手,她武功如何?”
他摇头:“没亲眼见她动过手,但是轻功不错。”
延武道:“我派人去查。”
他却抬手:“不必,你专心去查孩子的事,她,应该跟这事没多大关系。”
延武看了他一眼,眼角弯弯,忽然觉得有趣:“也是,大概就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爱管闲事的女侠而已。”
他和女侠,有趣,非常有趣!
第12章 茶楼
无疆衣衫染血,未免惹人侧目,问将军府借了一件红色外衫,回到客栈时,小慈枕着胳膊趴在门边的梳妆台,似是睡着了。
这么小就学会了等人,本该是母亲唱着儿歌,父亲讲着故事入睡的年纪。
腰间缠了绷带,无疆蹲下去抱她,尽量避免腰部使力,双手刚揽过肩头她就醒了,一双眼睛乌黑发亮。
“吃东西了吗?”无疆问。
她点头。
钱却摆在梳妆台上,一分未动。
“我有些饿,帮我去叫小二送点吃的上来。”无疆把她放下,露出求助的笑。
她脚落地,立马神采奕奕:“我马上去,你想吃什么?”
“你决定,我先换个衣服。”
小慈从楼下回来的时候,无疆已经和衣在床上睡着了,小慈帮她拉了拉被子,低声道:“衣服都没换,明明就是想让我吃饭嘛。”
小二刚送上来的饭菜热腾腾香喷喷,寒冬里的一顿饱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她爬上凳子,凳子有些高,两只脚悬在空中。
明明是不相识的两个人,好像自己也从没问过她是谁,打哪里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以前在酒楼茶馆晃悠时经常听大人们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不懂,过了很久,看多了人们说这句话的场景,才知道这表示的是离别,这是个听起来很美丽的句子,难过的事情大人们却往往喜欢用漂亮话,但是她经历的离别都不漂亮,染上瘟疫的村子,被一把火烧为灰烬,一起逃出的伙伴,没有扛过饥饿酷暑和寒冬。离别,在她这里就是生死相隔。
吃完饭,她拿出以前穿的乞丐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凳子上,掀开一条窗缝,打量着西宣依旧热闹的街道,那些躲过的屋檐睡过的街道墙角。
她关上窗,脱掉衣服,轻轻爬上床,明天一切又会回归原点。
可是啊,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暖和了点。
这一晚她睡得特别踏实,没再因半夜觅食的野猫野狗突然惊醒,没因寒风呼啸寒冷难耐而彻夜难眠,软软的床榻,暖暖的被褥,仿佛大火未起,仿佛村子还在,炊烟袅袅,母亲站在门口温柔而笑。
……
醒来时,冬日阳光浅浅地洒进来。
无疆站在窗前,青色衣衫和发带,阳光照得她微微眯起眼来,听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来:“醒了?”
小慈爬起来,发现自己昨晚睡前放凳子上的乞丐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新绿色衣裳,翠新翠新的颜色,像是要破土而出般昂扬。
“早上去了趟裁缝店。”无疆注意到她的视线,“原先的衣服太旧,早上出去的时候帮你扔了。”
小慈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好像一切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片刻,铜镜中映出一个晶莹剔透玲珑娇俏的小姑娘,生机勃勃的绿色衬着那双机灵的眼,扑闪扑闪格外好看,盛着那个年龄的孩童特有的纯真,以及童真之后与年龄不符的机敏。
“我们先去扶风楼吃个早饭。”说到扶风,窗外风刚好扬起,吹进屋里,吹动无疆头上的青色发带,鬓角散下来的几缕碎发,一身精简的男装,十分干练的模样。 扶风楼是西宣最大的茶楼,有最好的茶,最妙的说书先生,迎来送往,三教九流,乃消息密集之地。
他们挑选了一个二楼靠窗的位置,隔着人群可以听到台上锣鼓喧张,极尽渲染之势讲着那日延武将军于高墙之内纵身而出的英姿,听得热血喷张,群情激昂。
无疆不动声色地坐着,香茶入口,将茶馆之内的喧杂和细语一一收入耳底,无一遗漏,然后一一过滤,取得她最想听到的消息。
“进来咱西疆的事情可真多,先前西王遇刺,如今又闹出这么一件举国震动的大事,西王都发怒了,要求明镜司和府尹配合延武将军彻查此事,从上至下,各个府县都在整顿。”
“那刺客抓到了没,之前不是说逃进雪山失踪了吗?”
“那肯定死了,谁能躲过雪崩,昔年北洲的一整支军队都毁于雪崩。”
“不不不,杀手的尸体已经找到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可靠不?”
“我表弟在宫内当差,昨晚刚传出来的消息,绝对错不了,但是被大雪一冲,身上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人也死无对证。”
无疆一一听着,分辨着这些话的可靠程度,如果真如那人诉说,找到尸体,那也许是自己多虑,身上的一切只是恰巧,如果是朝廷放出来的假消息,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掩人耳目?保护王廷尊严?还是另有目的?
但是不管如何,无疆有一点可以几乎可以确定,他们没看见杀手的容貌,也没找到寻找杀手的有利线索,也就是说,不管她是不是杀手,她此刻都是安全的。
四面八方的议论还未停歇。
“你说会是谁派来的,西王无子嗣,如果行刺成功,那下一个的得益者就极可能是杀害者,你说会不会是……”
“嘘嘘嘘,你别瞎猜,不要命了,按我说有可能是别国派来的杀手,我本来想着可能是北洲,但是如今南国公主嫁给东朝世子,两国结盟,北洲和咱西疆虽有宿怨,但若此时偷袭我们,我朝动荡他就失去一个有力的结盟者,反正现在在我看来,应该是东朝或者南国派来的,反正他们谁派来的都一样。”
天下四国分立,她来自何方?
正思索着,议论中陡然混入一个很不和谐的脚步声,沿着楼梯来到二楼,逼近无疆的位置。
“少爷,这位置今儿被人占了。”一人道。
那个被称作少爷的人腰缠锦带,头束金冠,一身绫罗绸缎,他眼皮子斜斜一挑,鼻子出气:“这还要我说吗?”
“是是。”那人一面低头哈腰迎合着一面直起身体朝这边走来,“爷的位置,还不快滚!”
小慈平时乞讨惯了,还残留着被人驱逐的惶恐,被那人一喝,不自觉地想站起来,刚想站起的瞬间,对面轻轻柔柔飘来一句话:“不急,慢慢吃。”让她莫名不安的一颗心瞬间落了下来。
“吃什么吃,还不快给爷把位置让出来。”那人急吼吼喝道,过来就要掀凳子,可是怎么掀也掀不动,直到他看到旁边一双黑色的靴子踩在凳沿。 “好啊,竟然还给爷使绊!”吹着挥拳而来。
无疆一手掌击向桌面,筷子从竹筒中飞出,她顺势一览,挟着两根筷子抵住他拳上指节,疼得他五指张开,筷子一分夹住手掌,轻轻往外一拧,那人的整只手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力道,整个胳膊不受控的往外扭转,正对上另一位挥舞过来的拳头,两两相击,关节错位,疼得两人“嗷”得一声向后退去,跌倒在地。于此同时无疆五指一转,两根筷子齐齐从指尖飞出,像离弦之箭直射而去,整个喧闹的大堂瞬间鸦雀无声,如死般寂静。
跌倒在地的两个随从顺着周遭目光往后看去,只见少爷此刻披头散发,嘴唇发紫,面无血色,一双腿抖如筛子,而原先用来束发的金冠穿越了整个大厅,被两根筷子钉在戏台中间巨大的梁柱之上,金光闪闪,十分耀眼,却看得众人分外胆寒。
那钉住金冠店两根筷子竟陷入柱子半截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