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春 第108章

作者:南楼载酒 标签: 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李福安没?说话,眼眶发红,憋了半晌,他猛地跪了下?来,膝行到晏温跟前,扯着他的衣角,痛哭哀求:

  “殿下?!求您也离开吧!这淮安城大疫!若是?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晏温眼底神情依然寡淡,好似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一般,他淡淡道:

  “孤射死了淮安城的百姓,如今再?抛下?他们于不顾,何以担得起储君二字,你不必多说,去叫纪天师的徒弟来。”

  李福安不起,仍然死死攥着他的衣摆,“可您、可您至少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解毒啊!当初纪天师给您那药的时候说过,解法有两种,明明可以让公主吃下?那解药,可——”

  当初公主还在东宫时,太?子?给公主的坐胎药里?加了一味药,那药公主和殿下?两人?同?时服用,可以让公主对殿下?的亲近越来越依赖,同?时又避免公主对别人?动情。

  当初下?药之前太?子?就问过,这药的解法有两种,一种是?让公主吃下?解药,代价是?三年内无法有孕,而另一种……则是?要放掉太?子?身上一些血。

  李福安痛心疾首,“可您万不该在这时候解那药啊!此?刻本?就有大疫,若是?您再?因此?身体虚弱,如何抗得过去啊!”

  晏温将李福安扶起,清冷的眸底满是?淡然,“无妨,孤说过放她离开,便要彻底让她无所束缚,你去叫吧。”

  李福安老泪纵横,痛苦地抹了把眼泪,“奴才遵命。”

  冷白色的手腕内侧被划开一道极细的口子?,鲜血流出,在水中荡漾成一副瑰丽的水墨画。

  晏温唇色有些淡,他面?色如常地对李福安吩咐:

  “通知县丞,召集所有的大夫到府衙来,全城熏艾,挨家挨户戒严,将县城以街道划分成东西南北四部?分,每一部?分的边界都派重兵把守,百姓决不能越界,还有,告诉他们,瘟疫会过去,河水也绝不会决堤。”

第70章

  马车一路颠簸北上。

  沈若怜见识过了江南的雨季, 当裴词安问?她想去哪的时?候,她沉默了许久,笑着说?想回肃州去看看。

  转眼到了十月, 马车越往北走, 天?气就越寒冷,那种每日里潮湿黏腻的感觉逐渐被//干燥取代。

  这日午时马车驶进潼关城, 几人找了间铺子用午膳,顺便补给行囊。

  沈若怜要了几个当地特色的石子馍,又点了几个小菜和馒头。

  “这石子馍拿来做干粮带在路上?吃倒是不?错,词安, 给你带一些。”

  潼关离京城不?远了, 沈若怜本想在这里就和他分道扬镳。

  岂料裴词安笑看了她一眼, 将石子馍重新递回去, “我不?着急回京,先送你去肃州, 看你安顿下再说?。”

  沈若怜微怔, 其实一路上?他们都没说?过这个话题,她一直以为裴词安是要直接回京述职的。

  她嗔了他一眼,小脸上?满是娇俏的笑意, “那我怎么敢耽搁您——”

  沈若怜正说?着话,忽听?见旁边一桌的两个男人似乎在谈论着什么新鲜事, 话里提到了“淮安城”“瘟疫”这些字眼。

  她的话顿在嘴边, 忍不?住侧耳去听?。

  还?未到饭点,饭馆里人不?算多, 那两人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 她轻易便听?见其中一人说?:

  “哎哟,可不?是么, 太惨了,听?说?淮安城都成了一座死城,即便有太子殿下在那里坐镇,也没能逃得过灭城的命运啊!”

  沈若怜脸色倏然一白,紧接着又听?他们继续谈论。

  “灭城?!不?可能吧!也太惨了啊!”

  “可不?是!据说?太子殿下在发现瘟疫之?初就下令关了城门,也幸亏如此,周边的百姓才能幸免于难啊!”

  “那太子殿下呢?他那么金贵的人总不?至于跟着百姓们一块儿等死吧?”

  “嗨,别说?了,我听?说?啊,太子殿下十有八九也——”

  那人最?后几个字没说?完,咂了咂舌,吃了一筷子肉又和旁边人说?起了别的。

  然而?即便没有亲耳听?到最?后那几个字,沈若怜仍然感觉心脏猛地一阵紧揪的疼意,她甚至能顺着那两人的话想象出淮安城人间炼狱一般的场面?。

  那些她曾熟悉的、不?熟悉的所有人,还?有……他,就这么没了么?

  她走过的每一条街,每一条巷子,都成了死城么?

  她表情木然地回头,视线一一扫过秋容和裴词安,眼神里是深深的迷茫和沉重。

  忽然,她眼珠轻转了一下,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眼底慢慢变得通红,大?颗大?颗的泪无声涌出。

  难怪他突然放她走,难怪他们出城后,裴词安先是带着她们在无人的茅屋里住了五六日。

  他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唯独自己抱着赴死的决心,留下来和淮安城百姓共同面?对一切。

  沈若怜拼命扯着裙摆,身?子止不?住轻轻颤抖,说?不?上?来哪里痛,但剧烈的痛意几乎让她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

  四?周仿佛被罩了一个无形的罩子,她只能看到秋容和裴词安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到,耳朵里只有漫长而?尖锐的嗡鸣。

  沈若怜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毫无规律,用力?攥紧裙摆,试图压抑住内心的哀恸和刺疼,但终究无济于事,紧抿的唇间溢出一丝哽咽的低哼,身?子随之?弯了下去,失去了所有力?量。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出的饭馆大?门,等她终于找回理智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客栈了。

  裴词安推了门进来,看向她的神情欲言又止。

  沈若怜心底再次揪起,她张了张嘴,轻声问?,“问?到了么?”

  裴词安摇了摇头,“没有,据最?近去过南方的人说?,淮安城在咱们走的那日就关了城门,如今城门仍然关着,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对她隐瞒,“但听?说?,曾有人见到城里靠近城门的角落冒出过黑烟,像是有焚烧尸体的味道。”

  沈若怜眼角还?有未褪去的红痕,白皙如瓷的脸上?两道清晰的泪迹。

  她听?完裴词安的话,愣愣地点头,湿润的眸中忽然有了几分光亮,“没有消息就好,想来那些人也是道听?途说?。”

  裴词安看着她,无声长叹,当初太子找到他,让他带她走的时?候,他根本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秋容和裴词安又陪着沈若怜待了待,本来两人想让她在潼关休息两日再走,但沈若怜执意要继续赶路,两人拗不?过她,第二日起来便收拾着走了。

  一路走走停停,几人再没听?到过关于淮安城的消息,到了肃州的时?候,已是十月底了。

  西北干旱,冷风裹着沙子吹在脸上?,打得人脸生疼。

  裴词安找到牙人,租了两间紧挨着的一进小院,陪着沈若怜她们安顿了下来。

  几人以表兄妹相称,沈若怜又和在淮安城一样,找了一份绣坊的活计打发时?间。

  转眼到了冬季,大?雪落得厚厚一层,几人便成日在家里,或是打打叶子牌,或是围着炉子烤红薯和板栗吃,有时?候干脆就是各做各的,互相无声地陪伴。

  裴词安一直没说?回京城的话,倒是信来来回回寄了几封,有时?候沈若怜能感觉到他看着自己时?有些欲言又止。

  到了小年这一日,街上?早早就没了人,沈若怜他们也提早就备了各种食材,天?还?未黑就已经架起锅子吃起了暖锅。

  窗外下着大?雪,白茫茫一片,桌子上?的暖锅汤底咕噜噜翻滚着,热汽蒸腾而?上?,每个人的面?孔都被水汽氤氲地有些泛红。

  裴词安下了几片羊肉,过了片刻,羊肉变色,夹了一片给沈若怜。

  “我今日去打听?了,淮安城那时?的瘟疫并没有十分严重,相反还?被控制得很好,只是因为一直关着城门,才有了些不?好的流言。”

  沈若怜筷子一顿,听?他继续说?,“只是仍然没有太子的消息,我往家里寄了几次信,我父亲和大?哥都说?并未听?说?太子回京的消息,这半年来也没见过太子上?朝。”

  沈若怜低下头,沉默地将肉片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的时?候喉咙里滞涩得像是被刀片划过。

  她“嗯”了一声,继续闷头吃饭。

  吃了会儿,秋容见裴词安似有话要同沈若怜说?,便借口去厨房烧点热水离开了。

  裴词安盯着沈若怜的侧脸看了会儿。

  两人相识已快一年,小姑娘如今同刚认识时?比起来,看着更加娇艳成熟了,软乎乎的包子脸如今也有了清晰的轮廓,虽然偶尔还?是会同他软软的说?话,但语气里却多了几分矜持和妩媚。

  过了会儿,他喝了口酒,轻声道:“我要回京了。”

  沈若怜点头,“临近年关,是该回去的。”

  “回去后,便不?来了。”

  他看向她,眼底情绪闪烁不?止,“母亲为我相看了姑娘,我……回去就要成亲了。”

  沈若怜手底下动作?一顿,口中嚼了几下羊肉,咽下去,回头对他笑道:

  “恭喜你呀,这是好事呢。”

  她的笑容看起来真实且诚恳,唇角的梨涡还?是同从前一般可爱,锅子的热汽蒸得她眼底看起来湿漉漉的闪着细碎的光。

  所有的细节里,唯独没有对他的不?舍。

  裴词安喉咙紧了一下,到底没忍住,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公主要好好的。”

  沈若怜笑着点头,“你也是。”

  裴词安嘴唇翕动,有些话到底没说?出口。

  其实他第一次见她并不?是在楼兰馆,而?是在去年过年的时?候。

  那时?候小姑娘一个人站在大?街上?,手里拿着一个棉花糖,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边滴溜溜到处乱转,一边飞快啃着棉花糖。

  忽然,她像是看到了谁,小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飞快将棉花糖从签子上?撸了下来,揉成一团一口塞进了嘴里。

  本就像小包子的脸颊鼓鼓囊囊,看起来更可爱了。

  后来他就被身?旁的好友叫走了,最?后也没看清她是看到了谁,再然后楼兰馆匆匆一瞥,她女扮男装,他并没有立即认出她来,直到送她回宫。

  当时?他根本没想到会跟她有后来的这些渊源。

  眼前的锅子还?在咕噜噜冒着热气,裴词安轻笑了一下,抿了口酒。

  两人又说?笑着吃了一会儿,他替她们收拾了锅碗,便踏着雪夜回了隔壁院子。

  第二日一早,收拾好了东西,退了房,租了辆马车离开了。

  马车的车轮在厚厚的雪地上?印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又很快被新下下来的雪覆盖得无影无踪。

  沈若怜没出门送他,马车逐渐远离的时?候,她专心在窗前绣着年后要交货的帕子。

  除夕这夜下了一场大?雪,鹅毛雪花纷纷从墨蓝色的天?幕洒落,沈若怜带着秋容去街边一个二楼的亭子里赏雪。

  忽然不?远处的天?幕炸开了一朵烟花,紧接着家家户户门前燃起了烟花。

  此起彼伏的金色花朵在天?幕上?绽放,沈若怜忽然想起了在淮安城的那一夜,他从背后搂着她,在她耳畔轻叹,说?舍不?得放她走。

  雪花轻飘飘落在她的眼睫上?,沾湿了眼底,她歪着头靠在秋容肩上?,盯着那些流光溢彩看得出神。

  开年之?后,肃州城迎来了一件大?事,据说?朝廷要修建一所书院,专供十三岁以下的孩童免费念书,不?仅不?收束脩,还?额外管一顿午饭。

  整个肃州城的百姓都沸腾了起来,尤其是家里条件不?好的家庭,原本即便不?收束脩,他们也不?打算让孩子去念,因为孩子留在家里还?能当个劳动力?。

  然而?一听?说?还?管一顿饭,那些家长便又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