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一室的喜庆, 仿佛驱散了那些算计与阴谋。但烛火不?熄,夜风不?止, 该他们面对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少。
“姜觅,我好累。”
怎么可能不?累呢。
哪怕姜觅一个外人, 也能想象得到这些年?他有多不?容易。当年?那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该是多么的害怕啊, 装疯卖傻如履薄冰地长大, 其中孤苦艰难无人能知?。
“萧隽,现在还不?是说?累的时候。”
“我知?道, 舅舅还等着我去救。”
他那好皇叔故意让舅舅现世,不?就是引顾家的旧部上钩,然后再一网打尽。之前在京外时没有成功,眼下到了京中只怕更是设下了天罗地网。
但那又如何!
别说?是天罗地网,便?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
他从姜觅的怀里抬起?头,漆黑的瞳仁中已是一汪深海。
外面的人有一会儿?没听到里面的动静,那太监刚想贴在门上听时,就听到里面传面又响起?姜觅的声?音。
“我饿了,你们还不?快去给我传膳。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少说?也要给我摆上十八道菜,少一道都不?行!”
紧接着秦妈妈急色匆匆地出来,迭声?说?主子们饿了,让人赶紧去准备饭菜。
那太监伸着脖子往开着门里望,隔着屏风与内外室之间的门他什么也看不?清,他脚步挪着就要进去,却被子规挡住。
子规指着小初子,问:“你是不?是小初子?”
小初子讷讷着,一副害怕的模样。
“就是你了,我家王妃让你进去侍候你家王爷,免得夜里渴了拉了的没人侍候。”
这话?说?的好像萧隽是个生活失禁的傻子。
小初子低着头进去没多久,饭菜就送了过?来,然后门再次被关上。
很快姜觅的刻薄的骂声?又传出来,骂萧隽人没用还吃得多,骂小初子笨手笨脚连个茶都端不?稳,还罚了小初子一个月的月钱。
外面的人听到小初子被罚了月钱,面面相觑。早就听闻这位王妃脾气坏性子差,没想到如此的不?能容人。连小初子那么老实小心的人都被罚月钱,他们更不?敢往前凑。
里面的骂声?一直没停,间或还夹杂着拍打的声?音,以?及萧隽控斥可怜的声?音。等到残羹冷盘被撤出来之后,就连那太监也歇了进去的心思?,
此时的萧隽已经换上利落的夜行衣,而小初子则缩在角落里不?停地哭泣着,“别打我,别打我,小初子,救我……”
他的声?音和萧隽装可怜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之前萧隽说?起?时姜觅还不?太相信,如今亲耳听到便?知?萧隽之所以?瞒过?那些监视之人,小初子功不?可没。
小初子是顾家旧部之后,辗转被送到萧隽身边,这些年?主仆二?人配合完美,萧隽也就能在夜里出府谋划大计。
要成大事?,必须要有人。
姜觅知?道萧隽的手底下应该有一批人,然而此一去等待他们的是精心设计的埋伏,万一失手了呢?
他们前功尽弃,她?也没了指望,还要受到牵连。
“萧隽,你有没有想过?你舅舅根本就在刑狱大牢?”
“在与不?在,一探便?知?。姜觅,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一刻也等不?了,我没有办法再看到舅舅受苦。”
“我知?道的。我是说?若是知?道你舅舅真正?关押的地方,你们也不?用冒险,且还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何意?”
姜觅思?忖一下,道:“我的意思?是,你那皇叔最是心胸狭窄。你说?他这么一个喜欢在背地底搞小动作?,暗戳戳恶心人的卑鄙小人,这些年?他会把你舅舅关在哪里?”
之前纪连就说?过?,当年?他被蒙着眼睛押送离开云州城,然后被关押在某个地牢中,直到被当作?诱饵送到刑狱大牢,所以?他怀疑自己一直就在京中。照这么说?来,顾霖多年?来应该也是被关押在京中的某个地方。
萧昶那个人极度的自负,又极其的喜欢恶心人,所以?他一定会把人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且还是一个他颇为得意之地。
两人目光交汇,竟然有种心灵相通的默契。
姜觅又道:“救人之后,藏人也是个问题。有一处地方你知?我知?,你可以?把人安置在那里。”
萧隽扯了一下嘴角,可能是太久不?笑,笑容都显得那么的生疏和冷淡。暗夜中孤身独行这么多年?,每一次夜行都抱着有去无回的决绝。便?是全须全尾的回了,这冰冷的王府也没有等他的人。
而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有人在他临行前同?他一起?谋算,也会等着他归来,犹如前路的明?灯,照亮他脚下的路,也指引他归来的方向。
“姜觅,事?成之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姜觅心下翻了一个大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给她?画饼。画饼虽然管用,但也不?能一直画啊。
“你快去吧,等会过?了那些侍卫换班的时辰就不?好了。”
萧隽点头,熟门熟路地从后窗跳出去。
夜风从窗户进来,吹得那龙凤喜烛的烛火摇曳乱晃,仅是几息之后又恢复如初,仿佛方才的人影交错都是错觉。
姜觅抬头望去,花顶雕梁复古精美,置于此间恰似富贵与权力双重?设置的牢笼。她?入了这牢笼,势必要和萧隽齐心协力冲出去。
小初子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不?停传出去,她?时不?时地骂上一两句,他们的声?音在寂夜中分外的清楚,传入有心之人的耳中。
这一夜太过?漫长,姜觅几乎是掰着手指在等。
五更天的梆子响过?时,一丝寒气若有似无地飘了进来,随后一道修长的身影近到床边,轻轻拂开了华美的喜帐。
“回来了?”
“嗯。”
一阵衣料摩擦细微声?响过?后,萧隽换好衣服。
黑暗中姜觅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没有矫情到在计较什么男女之防,且为了两人说?的话?只能彼此的耳,还故意贴了过?去。
“事?情如何?”
“如你所料,人已救下。”
“那就好。”
说?明?她?猜对了。
当今的那个陛下确实是懂得如何恶心人的,果然小人之心还得以?小人之心度之。京中这么大,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用南平王为地牢,关押曾经的南平王世子还要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所以?她?之前大胆猜测,这些年?关押纪连和顾霖的地方就是南平王府!
既然顾霖被救下,那么当年?的真相便?能明?了。
顾霖不?能言语,但能写。
姜觅没有急着问,她?在等萧隽自己说?。
幽静的黑暗中,萧隽的声?音无起?无伏地诉说?着,那一字一字仿佛都是从地狱深处传出来一般,透着彻骨的寒与阴森的冷。
当年?先太子病重?,顾霖也连拉了好些天肚子险些下不?了床。那一夜正?如纪连所说?,先太子病亡之后柳文杰直接发难。所有的随从侍卫皆中了毒,身体虚脱的顾霖被当夜关押,此后再也不?见天日。
这倒是和姜觅猜得差不?多,她?不?明?白的是萧昶既然将顾家认定为谋逆的乱臣贼子,为何多年?来暗中关押顾霖,而不?是公开斩首以?示龙威。
“他到底在找什么?”
黑暗中,萧隽的眼睛已经漆黑如永夜。
“前朝的宝藏。”
前朝皇族的奢靡荒诞,正?是亡国的原因。
元祖帝夺取江山之后,自然也得了杨氏一族所有的财宝。建国之初要大兴社稷,于是他便?将那些财宝一分为二?。一半用来稳固朝野安抚民心,一半留给后代子孙。
除去历代君王,知?道那宝藏存在的还有当时元祖皇帝最为信任的第一代南平王和第一代安国公。
先太子接到南平王府的那封信中,正?是提到了那一半巨财。南平王说?一旦将那些东西挖出来,必能解百姓于水火之中。
“所以?先帝和你外祖父的那次大吵,就是因为这件事??”
“元祖皇帝曾有口谕传于每一代帝王,曰:非大难国危,宝不?出。若宝出,则江山乱,乃子孙无用。”
先帝不?愿当一个无用之君,所以?不?愿将宝藏挖出。而南平王一心想解当时灾情之困,便?与先帝据理力争,最后君臣二?人不?欢而散。谁能想到当夜里先帝怒急攻心暴毙,这才有后来发生的一切。
如此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怪不?得那些黑衣人把安国公的那个院子翻了一个底朝天,怪不?得萧昶一直留着顾霖的命,原来全是为了前朝的宝藏。
这个时辰了,睡是不?能再睡的,因为一早还有进宫谢恩。
天蒙蒙亮,她?打着哈欠梳妆打扮。镜子里映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虽略有疲色却仍然瑰丽又楚楚。
突然镜子里多了一个人,苍白如鬼但艳绝人寰。他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人也在凝视着他们。
“你真好看。”姜觅喃喃着,“我也很好看。”
她?转过?头,直视着萧隽如深渊般的眼晴。
“我们这么好看,所以?只有我们给别人好看份,谁也不?能让我们好看!”
“好。”萧隽应着。
他真的好喜欢说?狠话?都这么好听的人,他很庆幸从一开始的坦诚相见,所以?他能在这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正?视自己一身的黑与浊。
秦妈妈和子规静立一边,将他们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既为他们的处境感到担忧,又替他们和谐的相处感到欣慰。
出了这道门,他们便?不?再是他们。
姜觅全身都透着对萧隽的嫌弃,离得远远的满眼都是鄙夷与厌烦。而萧隽继续着自己又呆又傻的模样,只是原本木然的脸上多了一些委屈。
两人刚出王府的大门,迎面遇上一行禁军。为首的正?是柳仕原,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要带着人进王府。
柳仕原行了礼,说?是逆贼顾霖被乱党劫走,陛下下令全城搜查。
姜觅一听柳眉倒竖,一脸的娇纵与不?忿。
“我就知?道我和王爷八字不?和,成亲的当天与囚车相遇,还要对一个逆贼行长辈之礼。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你们说?这门亲事?是不?是克我?柳大人你可要好好搜查,务必要把那姓顾给捉拿归案,免得有人怀疑我与那逆贼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柳仕原身为禁军副统领自然耳聪目明?,对她?为何没睡好一事?一清二?楚。方才就瞧着她?眼下有青影没遮住,哪里不?知?道她?所言非虚。
“臣职责所在,定当全力捉拿逆贼。”他说?这话?时,眼睛看向了萧隽。
这位慎王殿下呆傻多年?,但无论是陛下还是祖父都一直未曾真正?相信,皆是私下叮嘱过?他要多留意。
当他听说?此人不?行时,心中竟有种隐蔽的欢喜。再看这人呆呆傻傻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装的,但再仔细小心一些总没错。
他几步上前,仿佛关系很亲近般大力拍着萧隽的肩。
“王爷,恭喜啊。”
说?这声?恭喜时,他语气中都透着说?不?出来的嘲弄。
萧隽木呆呆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