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午时茶
洪杉挠挠头:“啊是吗?”
“有空多读书练字,”裴湛一想到他那一手丑得不忍直视的字,加之他这不经大脑的糟心?用语,便没忍住揶揄他两句,“给狗两块骨头,写得都比你好看……”
洪杉也不恼,憨憨笑道:“属下?也正?打算与?苏娘子?多请教一些……”
裴湛见他一脸胡子?拉碴的脸上荡漾着几分春意,就知他对?那位苏娘子?揣着别样的心?思。
这家伙,自己出钱雇他保护褚瑶,他倒好,搁这儿公?费找媳妇呢。
“回去照照镜子?,”裴湛一脸嫌弃,“把胡子?刮一刮,别吓着人家……”
洪杉摸摸自己的满是硬茬的下?巴,呵呵道:“这几日一直在褚娘子?的新铺子?帮忙,就没顾上……”
虽然褚瑶与?陆少淮之间并未做什么逾越之事,但是今日陆少淮敢向?他伸手要回褚瑶,他也不可能把他继续留在褚瑶身边。
他叫上陆少淮一起?回京城时,陆少淮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无畏的话,只是叮嘱了褚瑶两句,叫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裴湛冷凝着脸看着褚瑶:“孤过两日休沐,会带着鸣哥儿来看你,乖乖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褚瑶忙道:“天冷,还是莫要带着鸣哥儿出来受冻了,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带鸣哥儿出来吧。”
明?年?
开春?
她倒是狠得下?心?这么久不见孩子?。
他冷哼一声?,叫上陆少淮,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马车笃笃行驶而去,裴湛靠着软垫闭目小憩,心?情仍不算好。
而陆少淮心?中亦是惦念着褚瑶,想着她今日在医馆说过,她不想要孩子?的话,心?疼她在这么冷的天儿里要受落胎之苦,自己却不能陪在她身边,甚至连正?大光明?地安慰都不能。
一想到这里,心?里便觉揪起?来似的疼。
他暗暗去看裴湛,那张与?他相似的侧脸轮廓如削,冷峻至不近人情,想到今日他在后厨对?褚瑶的所作所为,目光便难免沾了几分恼恨。
哪知对?方忽然睁开了眼睛,他避之不及,被裴湛瞧了个正?着。
气氛凝结了一会儿,裴湛似笑非笑看着他,似乎并不意外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先前不是一直挺能忍的么,为什么今天不忍了?”
竟敢说出让他把褚瑶还给他的话,一副不顾后果?的样子?,委实不像是他之前隐忍的做派。
陆少淮抬手举过额头,向?他请罪:“臣今日太?过冲动,请殿下?恕罪!”
“是冲动,也是你的真心?话吧?”裴湛冷眼看他,心?中思忖着不想让他再有机会接近褚瑶的方法,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他去外地待个三年五载,让时间消磨掉他对?褚瑶的妄念。
“北疆那边的护军前些日子?染病辞官了,你先前假扮孤时亦随军三年,父皇对?你的能力颇为赞同,孤打算举荐你去填这个护军的位置,你意下?如何?”
他蓦的说起?这件事,陆少淮不由怔了一下?。
虽然知道裴湛此举的用意是想将他调离京城,但“护军”这个位置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诱人的职位。
先前陆家虽得了个开国男的爵位,但却并未有什么实职傍身,三代之内能不能守住,都是个问题。
倘若他去北疆做护军,辛苦熬上几年,再有军功加持,陆家在京城便不会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多谢殿下?提携……”只是,这样的恩惠终究是来得晚了些。
马车出了绥州城,踏上官道时,夜幕已至,景色渐渐苍茫不可见。
忽有几条滚木横在官道中间,驭车的侍卫不得不猛地勒紧缰绳,骤然让马儿停下?。
车厢内的裴湛和陆少淮不妨,险些没坐稳。
“怎么回事?”裴湛问到。
随行的侍卫立即警惕起?来:“情况有异,殿下?莫要出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逐渐逼近,听声?音想必来者数目不算少。须臾外面便响起?了刀剑碰撞声?,裴湛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迷蒙暮色下?有数十个身着夜行衣的刺客,起?跃翻腾,与?侍卫们打成?一团。
刺杀这种事情,裴湛遇到过太?多次,死里逃生也不是没有过,已经不足为惧。
只不过这次出宫带的侍卫虽然不少,但是宋时微中午回去时,分了大半护送她,自己身边留着的算上驭车的也不过九人。
九人对?数十人,成?算不算太?大,但也不算没有。
裴湛自坐榻之下?取出剑来,让陆少淮安生在车里坐着,自己下?去活泛活泛筋骨。
陆少淮却拦住了他:“殿下?金尊玉贵,不可贸然出现?。”他边说,边解开自己的外衣,“殿下?把衣服换给臣……”
裴湛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你……不必如此。”
“殿下?贵为储君,万不能有丝毫闪失,”他已将外衣脱下?,面具也顺手取下?,递到裴湛身边,那一道被匕首狠厉划过的伤疤,在昏暗的灯盏下?,触目惊心?地闯入裴湛的眼中,“殿下?,情况紧急,莫要犹豫了。”
纵然白日里两人还为了褚瑶赤目相对?,可在眼下?生死攸关之际,不论恩怨只论君臣,臣竟还是会向?着君。
裴湛眼中划过复杂的神?情,但还是迅速将衣服换给了他:“少淮,孤欠你一个人情。”
“殿下?,”裴湛戴上面具,提剑欲下?马车之际,陆少淮忽然唤住他,“倘若这次臣有什么不测,请殿下?答应臣,日后不论发生了何事,都不要为难阿瑶。”
这还用得着他说?
“不会有什么不测!”裴湛说,“安心?待在车里,不要出来。”
裴湛自马车纵跃而下?,那些黑衣人见他出现?,立即杀势汹汹向?他袭来,他提剑挑翻一个,随即腾空跃起?一个倒翻,避开了身后凌厉的一剑……
玉色的辉芒在黑暗中时隐时现?,浮光掠影之间,不断有黑衣人倒下?。
对?方人手虽然多,但大多武功都算不得上乘,像是临时拼凑的草台班子?。
眼看黑衣人已经解决了大半,黑暗中忽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自高处俯冲而下?,“铮”得钉在马车上,尾羽震颤,可见力道之大,
竟还有后手?
随着尖利的啸响,又有一箭如霹雳般紧随而至。
这一箭精准地射|进车窗内,没入车厢中,仿佛在逼迫车里的人出来。
裴湛与?侍卫们被黑衣人纠缠着脱不开身,昏暗中忽听马匹嘶鸣,扭头去看,是陆少淮自马车中钻出来,坐在驭车的位置上,身披黑色的大氅,半张脸隐在宽大的帽兜中,他抓住缰绳,扬手挥了一鞭,马儿便立即冲了出去……
黑衣人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太?子?在车上,别让他跑了!”
高处的利箭追随马车而去,黑衣人也放弃了与?侍卫的纠缠,转而去追那辆马车。
裴湛与?侍卫们拦住了几个黑衣人,解决之后,亦随着马车的去向?追去。
终归人的脚程追不上马车,他们追了两刻钟后,在一处岔路上,分作两批继续寻找。
裴湛多带了两个人,奔着有车辕痕迹那条路继续寻找,余下?的人则去了另一条路。
在继续前行了半个时辰后,裴湛他们在山林里找到了被撞得几乎破烂的马车,车厢卡在两棵树之间被挤得摇摇破碎,马儿挣脱不出,烦躁得吐着鼻息……
车上并不见陆少淮。
他们四下?寻了好久,漆黑的山林中不见任何回应,若继续深入怕有野兽伤人,只能暂且作罢。
他们牵着卸下?车的马儿往回走,在分叉口?处与?另一波侍卫汇合,那几个侍卫禀报,他们循去的那条路上有一条河,在桥上发现?有打斗的痕迹,桥下?的河水没有结冰,有水花溅到桥梁之上结起?的冰碴,陆少淮或是被逼的跳河逃跑……
侍卫口?中虽说的是“逃跑”二字,但其实已经预料到更坏的情况或许是……陆少淮已经遭遇不测。
寒夜之下?,四周阖然无声?,只有侍卫们在急速的长途奔跑之后亟待平复的呼吸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的主子?,那张原本属于陆少淮的面具,如今戴在主子?的脸上,竟然完美的贴合,只是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唇角紧绷,面如鬼魅:“去京兆尹衙门,调集所有的人找陆少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54章 丧事
裴湛回到皇宫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早朝方罢,群臣自宫门而出,三三两两并在一起谈论着各自的公务, 与他?擦身而过时, 恭敬行礼后,谈论的话题便不约而同地换成了今日早朝为何太子并未出现。
他?昨晚与京兆府衙门的人在陆少淮失踪的地方寻了一夜, 最?后只在河流下游打捞起一件被刀剑砍破的大氅,正是陆少淮驾马车离开时穿走的那件。
再往下找, 河水渐少,河面结了薄薄的冰, 须得乘船将冰破开才能打捞。
虽然还未曾找到陆少淮, 但他?也?知道, 陆少淮……大抵已没了生还的希望。
他?衣角沾水, 被寒风一吹,冻成硬邦邦的一团, 这是陆少淮换给他?的衣服。
浑浑噩噩回?到皇宫, 打算调用自己暗中培养的势力去彻查这件事,可还未至东宫,便被宫人请去御书房, 说是陛下要见?他?。
拖着沉重的步子去了那里, 才进去唤了一声“父皇”, 迎头便见?一方砚台凌空飞来,他?奔走了一个?晚上, 委实疲惫不?堪, 反应迟钝, 只微微避开了一点,那砚台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 带起的墨汁撒在了他?的脸上,有一滴还入了他?的眼睛里……
“你还有脸回?来?”对?面龙颜大怒,皇帝指着他?骂,“你竟敢、竟敢带着安康郡主去绥州见?那个?女人?这般羞辱人家,你就不?怕得罪了靖南王?你这储君的位子还想不?想坐了?”
裴湛眨了一下眼睛,入眼的那滴墨水迅速化开,一只眸子几?乎被染成了黑色,异物感让眼睛迅速蓄起泪水,试图冲刷掉这抹侵之物。
墨色的眼泪便缓缓流淌下来。
他?哑着声音,有气无力道:“父皇,陆少淮没了……”
“朕在和你说安康郡主的事情,你扯什么……”皇帝正在气头上,待反应过来他?的话?,不?由一愣,“你说什么?陆少淮怎么了?”
裴湛眼下一片乌青,体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昨日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刺客,他?穿着我的衣服引开了刺客,我带人找了他?一夜,只在河里捞到了他?穿走的衣服,他?人……没了……”
“这……”皇帝对?陆少淮自是印象极深,毕竟那个?孩子假扮裴湛时,也?曾喊了自己三年的父王,在皇帝心中,也?曾经拿他?当成半个?儿子看的。
看裴湛那副颓唐的样子,加之找寻一夜未有结果,那孩子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为陆少淮感到惋惜的同?时,难免迁怒裴湛:“昨日若不?是你非要去绥州,给人可乘之机,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朕现在简直后怕,若非安康郡主先你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裴湛沉默不?语。
皇帝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想再苛责什么:“陆少淮忠心护主,朕会补偿陆家,但是你也?该好好反思自己,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值得吗?”
裴湛闷声道:“此事和阿瑶没有关?系……”
“朕一提她,你就跟朕犟嘴!”皇帝没好气道,“现在是犟嘴的时候么?为了见?她搭进去了一条人命,如今你们之间如今横着一条人命,你们若有良心,就不?该再见?面……”
“陆少淮的事情,我会亲自去陆家道歉和补偿,”裴湛不?想再与他?争执褚瑶的事情,他?行礼后准备离开,“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绝不?让他?枉死,也?不?会让幕后之人逍遥法外。”
他?回?到东宫,奶娘正给鸣哥儿喂早饭,小人儿一夜未见?到他?,一脸低落的样子,猛地瞧见?他?后,立即瘪嘴哭了起来。
他?走过去将儿子抱在怀里,实在没有力气哄了,只是静静地抱着。
鸣哥儿兀自哭了一会儿,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渐渐地不?哭了,仰起小脸看他?,甚至伸出小手?给他?擦脸:“爹爹……脏……”
他?那半张脸上,还沾着父皇砸过来的墨汁。
裴湛由着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蹭着自己的脸,看着儿子那张有几?分与褚瑶相似的脸,心中不?由想到父皇和他?说的话?。
“为了见?她搭进去了一条人命,如今你们之间如今横着一条人命,你们若有良心,就不?该再见?面……”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如今陆少淮一死,确实成了横亘在他?和褚瑶之间的一堵墙。
死者为大,他?要怎么和褚瑶说,陆少淮为了救他?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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