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116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此时一名宿卫禀报后横入拱卫殿中尚书的车驾,小声道:“皇帝陛下的銮驾到大司马门外了。”

  陆昭并不急着回答,遥遥指了指远处那名立在雨中的妇人,问道:“那人是谁?”

  宿卫答道:“听说是薛贵嫔的乳母。听说之前她在大司马门前叫骂,还去给冯将军攀她家贵嫔小时候和太子的交情呢。”

  陆昭一边下了抬舆,一边接过吴玥手中递过来的伞,问那名宿卫:“到了北阙还攀吗?”

  “不攀了。”

  “那哪成。”陆昭扬了扬手,“去,把李氏请来,就说今日之事我要请教。”之后便连伞也不要,直接登上北阙。

  陆昭抬了抬手,许平纲便会意喊话道:“皇帝陛下即将回宫,来者速速撤出驰道禁区,若有犯禁,生死勿论!”

  在陆昭亲临后,所有的宿卫都剑拔弩张,严阵以待。原本斗志昂扬的北军在看到如此阵仗后便隐隐有些迟疑。而那位薛芷的乳母赵氏,更是不由得往后撤了半步。她知道这位殿中尚书和自己的主上一样,并非那般好相与,因此出列道:“回禀殿中尚书,贵嫔重病,我等奉陛下之命求请太医,还请殿中尚书放我等入内,必不敢在此滞留徘徊。”

  陆昭则冷冷道:“太医令已遣出,尔等速离。”

  那乳母赵氏却下跪哭泣恳请道:“贵嫔重疾在身,陛下焦急于心,我承主上庇佑之泽,怎敢轻易问医,必得是素日熟知贵嫔体质旧疾的医效。还请殿中尚书放行,令我等入太常府,亲自请人出诊。”

  陆昭闻言立刻笑容漾在脸上:“原来是为这等缘故,那请诸位军士暂移东阙,我即刻命太常将所有医效请至东阙,如此其不方便?”说完对宿卫道,“去太常署衙请人。”

  乳母赵氏却道:“东阙里司马门相去甚远,如此折返,只怕要耽误贵嫔病情。”

  陆昭垂目冷笑:“赵乳母,宿卫为了薛贵嫔的事在宫里折返已经五六次了,若真耽误早就耽误了。太医令如今就在这,你们要么接了人走,要么自己出宫去想办法,千错万错,错不到殿中尚书府的头上,错不到禁军的头上。”

  说完又对许平纲道:“命人端弓引弦,击鼓三通,若北军能够自查失态,以陛下安全为重,以贵嫔身体为重,速领太医撤离。三鼓之后若仍滞留在此者,直接拘捕,押送廷尉。”

  许平纲得令旋即喊道:“众将士听令,架弓!擂鼓!”

第279章 戒严

  长信殿内, 李令仪坐在床边,目光森然地看着外面的重重守卫。这些通过各个渠道招进长信殿的宿卫按理来说都是薛琰的故旧,薛家都打过招呼。虽然自己和杨宁整肃了一段时日, 却依然没有任何效果。即便是差遣去办一些琐碎小事,都极为不情愿。

  正当她踌躇时, 便见一队宿卫入内, 抱拳施礼道;“殿中尚书有事请教,还请李媪先随我来。”

  今日不太平,宿卫大规模的调动在宫里很难捕捉不到动静。李令仪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步, 道:“天漏大雨,夜也深了, 我不去。”

  宿卫道:“殿中尚书要与李媪相商乃涉及太子归都之事,李媪最好还是去看看。”

  如果说是旁的事, 李令仪自然能推就推,但涉及太子, 她却不敢含糊。她的权威到底还是来自她与太子的关系,如果太子归都的环节但凡有任何差池, 她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旁人可以不顾一切地为上位而不择手段, 但她绝对不能拿太子的人身安全来做赌注。更何况现在陆昭在法理上仍然未和太子完婚,一切情况皆有可能发生。两位皇子都在都中,北海公尚在灞上。这是极为敏感的时刻, 这一场激变中,谁要搅翻时局,谁要维/稳?搅翻时局的人有没有能力, 有没有资格去承受所有的风险, 去托底太子的安全,乃至于整个国家的朝纲?

  在所有的发问后, 李令仪的心里也就有了答案。她知道,这是陆昭来请她去的原因,也是陆昭能够请动她去的原因。

  “那我们走吧。”李令仪披了一件雨披,径直走出了大门。

  高耸的北阙上,陆昭沉眉目视着下方,第一通鼓已经敲完了,但退者却寥寥。她明白对方也在赌,赌她在没有摸清楚这群北军具体的组成部分前,是不打算血腥清洗的。一旦将杀戮启动,先不说容易伤及世家,淡淡驰道上的血在明日的嘉礼上便无法彻底清洗干净。届时太子归都,那么她是否会以乱礼之罪离任殿中尚书一职,便大有空间。

  北阙之下,乳母赵氏也是颇为得意,她一边一力当前,一边劝说着那些有些犹豫的北军将士。在陆昭下令的那一刻,她几乎可以笃定陆昭不敢动手杀人,不然当时陆昭便应该下令三通鼓后格杀勿论。但是陆昭却说三通鼓后拘捕入廷尉。当然,如果对方只是拘捕,那么他们也可以拒捕,只要拖到皇帝銮驾来此,便已经算是成功。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们这一回只当是为贵嫔请命!”

  陆昭不厌其烦地听着赵氏的话语,心里也颇有一番恶趣味,现在的北军和殿中军可以说都是由两个女人执掌。她一面看着赵氏的泼辣模样,却很难产生厌恶,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个人能把北军从宫城外带领到北阙,倒也真诚的上是有勇有谋。她看了看刻漏,明白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这个阵势来看,能够把北军驱赶走是较为困难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给他们安一个可以让自己发挥的罪名,让他们内部分裂开来。毕竟所有的打架都是一起打,但饭最终还是得分席吃。

  “殿中尚书,李氏到了。”

  陆昭点了点头,示意宿卫将人带上来,然而当她望向李氏后方的时候,却发现李氏身后并没有长信殿的宿卫跟随,心中不由得一疑。按理说,李氏将薛家在宿卫的力量收编一部分后,这种场合应该会有宿卫在其身边保护才对。如今李令仪竟未待一兵一卒,这未免破坏了陆昭原有的计划。毕竟她需要李令仪的人出面

  与北军做一些对抗,因为如果自始至终,涉及太子的人没有出现在这场旋涡中,那么她无论对明日的大典有多维护,在处理这件问题上都没有切入点。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思索片刻后,陆昭对身边的许平纲道:“这些人是不会走的,现在就派人去府库取缯标,让三分之二的人服葱褶。”

  “明白了。”许平纲应命。

  陆昭深吸一口气,这或许是她有生以来遇到的最为难解的局面。正如同淌在地面水坑中的衣带一样,就算是执伞,也会被天算一般一一打湿。以皇帝为中心,在禁中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凝力,试图在她赖以生存的心脏地带插下一根钉子。而她由于即将失位的未来,和在保全盟友与独善其身的两难中,处处掣肘,寸步难行。

  在见到李令仪后,陆昭仍笑着指了指底下那一群北军道:“本尚书治理禁所无方,倒是让阿媪见笑了。”

  李令仪道:“殿中尚书有何赐教,直说无妨。”

  陆昭随后却抬抬手,让人给李令仪搬了把椅子:“李媪坐吧。”随后便不再言其它,陆昭也静立在城墙边,听着第二通军鼓,偶尔也会回头与李令仪说笑。

  赵氏仰望北阙,她看到了李令仪,当即便认出了她。怎么会认不出呢,当时薛芷与太子幼时作伴一处,她也与李氏颇为交好。赵氏内心先是一喜,李氏拿了小薛公的部曲和宿卫的力量,或许是来帮忙的。可是她看到陆昭与李氏相谈甚欢后又皱起了眉头,陆昭请她来做什么?她们的关系何时变得那么好?

  此时,第三通鼓已经敲响,他们必须决定去留了。与此同时,戒严用的立栅也慢慢打开,一列列执戟禁卫开始向前推进。然而赵氏和一群北军的军尉们看到禁卫军时却不由得起了疑心。虽然此处只有许平纲一部,但是看军队的装束明显是两部人马。他们尤其注意到了士兵头上的缯带。这样的缯带他们今日便在内官和外官的头上都看到过,虽然不确定具体的礼章规范,但应是参加嘉礼时所佩。现下唯一能够解释为何有一部分人没有佩戴缯带的原因,就是这些人出自李氏所在的长信宫,根本没有参加嘉礼的资格。

  陆昭第一次心中忐忑地目视着这一切。她不喜欢使用这种阴谋,她不喜欢把所有的胜负押在对方信不信、对方会如何做的不确定与猜测中。宿卫已将北军团团围住,借用墙壁和巨戟将人群向东推去。推搡之间,也不乏有踩踏、推搡甚至还手殴打宿卫的状况。

  眼见自己这一方也要失控,终于,赵氏向北阙开口了:“李令仪,你身为太子乳母,与我也是旧识,此时不帮我们也就罢了。何故还要助纣为虐?你不要忘了,小薛公的人可是你招揽的,如今捏在你的手里头。”

  坐在座位上的李令仪刚要站起来,却被陆昭一手压下。

  陆昭此时站在城阙上,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何太子的乳母因为旧识就要帮助乱军?小薛公的人被招揽到了何处?为何赵氏会知晓?小薛公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陆昭笑了笑,“李媪,我也是费解啊。”

  李令仪慌张低首道:“赵氏污蔑朝臣,诋毁太子,罪不可赦。”

  “与北军无关?”陆昭抬眉。

  李令仪沉默不语,此事她不是她可以轻论的。

  陆昭也知道事情到此也都发酵的差不多,便下令道:“将这些人速速赶出宫。”

  然而正当许平纲准备下令的时候,却见驰道的西端,有銮驾驾临的锣鼓声。陆昭望了望刻漏,已近子时了。“孔昱来了没有?”孔昱是陆昭用来制衡皇帝的最后一张王牌。

  许平纲向内宫望去,只见甬道处孔昱已在一众护卫下匆匆赶来,因此兴奋地喊道:“来了,孔侍中来了!”

  “快,快去迎。”陆昭也正了正衣冠,随后走下城阙。然而当她看到与孔昱随行的人后,却心中一惊。那是一名清秀的宦官,身着服制与韩任别无二致。

  孔昱面见陆昭,目光有些复杂,嘴唇抖了抖,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抱拳拱手,退至一边。旁边的宦官此时开口了:“奴婢汪晟,参见殿中尚书。”

  陆昭冷视道:“绣衣御史也前来接驾?”

  汪晟笑答道:“奴婢哪有这等殊荣,不过是来送一送孔侍中罢了。这离中元节也不远了,孔侍中还是想和家里人一起过。”说完又对陆昭行了一礼道,“奴婢擅接銮驾逾礼,暂且告退了。”

  此时,孔昱早已泣不成声,跪下身来望向陆昭。陆昭也知通过掌控戒严令的孔昱来控制场面已经不必进望,却也同样跪在了雨中。她知道绣衣御史属大概已在孔昱家中成功安插了一些人,孔昱在这种状况下,能够选择的也实在不多。陆昭将宿卫手中的伞接过,亲自将孔昱庇护在其中,安慰道:“孔侍中快快起来,这件事我们再想办法。”

  这一夜,皇帝的舆驾虽在子时后入了宫禁,却也同样让薛贵嫔的乳母赵氏带领部分北军入驻其中,理由则是为薛贵嫔安全考虑。其余人因天色已晚,暂时入驻逍遥园。在所有命令下达后,孔昱随皇帝入永宁殿。待皇帝升御座后,孔昱面无表情地手执笏板,转身对着黑暗的天空,肆虐的狂风以及密密的骤雨,严声道:“请戒严。”

  至此,所有的不安与躁动,欲望与怨恨,都被这三个字一同锁进了深深的夜色中。

第280章 谋合

  风雨到底给了太子归都的面子, 提前收梢,陆昭无奈收兵回到殿中尚书府,但在此之前却点了吴玥去安排剩余北军的安置问题。且安排这件事的时候, 她刻意没有做出交待,也没有给出任何意见, 连陈霆都对此举颇为不解。随后, 众人各自回到部屯换下湿衣,陆昭也在亲卫的陪同下回到殿中尚书府。

  殿中尚书府内,寸长的银碳静静的卧在铜炉内, 烧得彤红一片,竟无一丝烟尘。陆昭左手负在身后, 手执香箸,将白檀香一点一点地放置在隔火片上, 随后盖上香炉。长架上的湿衣滴着水,一汩汩地汇聚在一起, 如同隐秘爬行的蛇,穿过珠帘与屏风, 顺着水磨金砖的缝隙向殿门方向吐出了信子。

  吴玥的脚步于这一块砖止住了, 山水屏风后是身着宽大道袍的殿中尚书,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片与山水溶为一色的青白衣衫,衣衫之上半散的头发, 以及隐藏在衣衫之下削瘦的赤足。

  “吴副尉先喝盏热茶汤吧。”府邸的主人仍不疾不徐地绕着铜炉踱步,屏风外的小桌上果然放着一盏茶。吴玥走向前,见桌上静静安放着一只白瓷杯, 他正欲去取, 然而烛火微动的一刹那,却出了一抹淡紫色, 如霞如雾。瓷器北白南青之说,而釉最难成紫色,茶杯的边缘呈八角状,胎质清刚,釉色极润,而及腰部,却愈发通透薄凉。吴玥伸出去的手便顿了顿,而这一幕同样被屏风另一侧的陆昭捕捉到了。

  她转过了身,背对着那架屏风,低头注视着炉盖上的金狻猊。一个时辰前,她也是如此看着高阙下的北军,这些人虽然密密麻麻的排布,但很明显也是不敢接近北阙,甚至都未持有弓刀,大概对方也怕酿出太大的乱事,既会刺激到陆家,日后收场又很麻烦。这些人成功通过了北阙,拿的是内官手令,而刘炳也没有随銮驾回来。陆昭闭上双目,指尖轻轻地抚着金狻猊的脊背,既温柔又耐心。

  这是一个阴谋,环环相扣。皇帝一定是知情的,但他是否知情也并不重要。他所做的不过是写一份手诏,让北军护送薛贵嫔的乳母入宫请见太医而已。刘炳的失踪,薛贵嫔是否真的得病,北军是如何调集起来的,又是怎样进入司马门冲击北阙的,这些都与皇帝毫无关联。她甚至可以确定皇帝并不是主谋。

  在这样一个时局下,北军看似是得利者,但其实却是牺牲品。所有最前线的冲突与伤亡都是绑定在北军身上的,她如今所攥的乳母赵氏失言乱礼等种种证据,第一

  层牵带出的也是北军。而皇帝对于北军根本没有实际掌控力,也没有任何可以让北军成为牺牲品的资本,因此不可能是这场阴谋的主要谋划者,最多算是受益人罢了。

  排除了皇帝,第二嫌疑人看上去便是薛琬了,然而陆昭也并不这么认为。这样谨小慎微的方式虽然很符合薛琬的特点,但这种不拖泥带水、阴诡至癫狂的风格却不是薛琬所有。设计者所为说白了也是在赌,赌的是陆家不敢在这时候翻脸。他不仅敢赌,皇帝还愿意陪着和他一起赌。这绝对不是薛琬可以做到的。

  所有的权斗归根结底都是人事。她与这些关陇世族也算彼此相识多年,对于对方的行事风格自然也不会陌生。此次动乱虽然有谋士献技的可能,但是深究下去其实牵涉方面极多,首先能得到皇帝本人的支持,只怕也不是一个巧舌如簧的谋士卖弄一番就可以说动的。参与的不仅有皇帝,还有长公主、冀州派,因此,隐藏在这场阴谋背后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金狻猊慢慢变得炽热起来,陆昭的指尖已经微微发红,但仍在闭目沉思。还有,还有,这个人对于戒严的法令与礼章了若指掌,甚至连具体的时间都能够明晓,说明已竟可以接触到九卿级别的核心官员。这个人的身份与地位,至少可以做到与舞阳侯、薛琬与皇帝平等对话,手中应当还握有极具分量的筹码,如此才能让最为老奸巨猾的皇帝听取他的建议。而这个人似乎本身又未牵扯在时局中,因为如今这件事来看,北军对其来说不过是个牺牲品,甚至连薛家都是如此。最后,他在宫中也拥有力量,可能是宿卫,也可能是别的力量。这个人会是谁呢?

  陆昭再度回头,透过那扇屏风,看了看恭敬垂头,浅酌慢饮的吴玥。

  吴玥似乎感受到隔着屏风投来的目光,忽然抬起头,虽然心情有些慌乱,但放下茶杯的手仍是稳的。“末将禀报,皇帝陛下虽有旨意将北军安置在逍遥园,但因暴雨,河流涨水,逍遥园已不宜屯兵。末将暂时封锁园林,遣这些人去了未央宫北阙附近,听说那边已经修的差不多了。”

  陆昭眼睛一亮,未央宫北阙离冯谏驻守的司马门和武库最近,乃是警备最为森严的地方,但是里丞相府,也就是如今的司徒府很远。这群人如果真的想要举事,或是想要产生什么样的压迫力,都需要经过冯谏这一支直属太子的力量。她甚至可以判断,这位吴副尉安排北军远离司徒府,也是有此意的。

  “其实……其实尚书是否想过,这几百名北军看似不执兵刃,但如今宿卫也有关陇子弟,来日或联合或串通,即便不能肃清内外,也未免不会为他人所用。”吴玥稍作沉吟,立于屏风外以极低的声音向陆昭提醒道,“前车有鉴,宜早除之。”

  屏风后,陆昭慢慢坐了下来,语气格外沉静:“谋略、诡计,最终的支点还是在武力上。往年你我令数百人内夺宫禁,之所以可以功成,乃是因为宫内人心涣散已久,多盼大义归来。而如今战争方息,承平日久,人皆惧怕祸乱,这些人就算想要举事,能够响应者也是寥寥。今日我也向副尉直言,日后都中如何生乱,必然是有外镇强兵为托,那些效我等者必死。”

  吴玥才道嘴边的话顿时凝住了,陆昭这番话似乎并不只单单对他一个人说。

  “至于除与不除……”指尖敲击桌案清脆的声音与说话者清越的声音一同入耳,“吴副尉名字里的乐是礼乐之乐吧。”

  吴玥的大脑忽然空白片刻,而后反应过来,道:“正是。”

  屏风后的人影不知何时绕到了书案旁,执笔蘸墨,在一方早已铺好的纸上挥毫顿挫。“乐统同,礼辨异。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所以这礼乐之说,管的便是人情道理四字。大国重礼乐,执政者更要慎重。不讲人情道理的政治便如离水萍藻,数日即枯,难得长久。吴副尉?”

  “末将在。”

  “去替我和司徒说一句话。”陆昭道,“就说殿中尚书府的权力我暂时还先不能放。另外,明日大典重臣集会前,我有要事需与司徒和中枢讨论。”

  吴玥双手拱着,却仍站在原地沉思。屏风后的灯忽然吹灭了,吴玥才回过神,应命告退。

  黑暗中,陆昭依旧目视着屏风的方向。政治的确不能没有人情,但最紧密的关系却只能用最大的利益和永远的畏惧来绑定。她知道随着刻漏中一滴滴水涨满、落下,她所处的局面便会更加危险。所幸她也有积累,数年积累的存量如今要一张一张的作为筹码打出去,以此来换取那个至关重要的变量。

  屋门闭合,屏风挡住了倏而灌进来的湿气,只有桌子上那张纸的一角微微掀了起来,连同那一个墨迹已干的“玥”字。

  夜已经深了,大典前夜,部分朝臣被提前安置在长乐宫里,司徒吴淼所居的宫室就在离殿中尚书府不远的地方。吴玥报了名号,随后被人领进吴淼的房中。

  吴淼一向笃定守静,此时正躺在一把躺椅上,却没有向平时那样闭目冥想。他睁着眼睛望着屋顶的房梁,显然有些心神不宁,听到吴玥的禀告后这才站了起来。

  “吴副尉深夜来此,不知殿中尚书有何见教?”在宫内,即便是父子二人私下见面,吴淼也从来都是谨慎地先用官称。

  今日吴玥也神色暗暗,犹豫片刻后才开口:“父亲。”

  吴淼的眉眼倏而沉缓了下来,似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也有一丝了然的味道。他回身坐在了躺椅上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吴玥道:“陆尚书让我给父亲传一句话,殿中尚书府的权力陆尚书暂时还先不能放。另外,明日大典重臣集会前,陆尚书有要事需与司徒和中枢讨论。”

  吴淼点了点头:“借你之口,陆尚书是要给自己办事啊。”不是因为信任你吴玥,而是我知道你是谁的人,我现在需要你来给那个人传达我的意思。

  吴淼再度起身,在房间内沉默着踱着步子。

  陆家与薛家及其背后人家最根本的矛盾,其实并不在于权力之争,而是道不同罢了。那些世家并非要借此置陆家于死地,他们不过还是希望维持一个门阀执政分享皇权的现状,仅此而已。至于国事如何,民生如何,如果能繁荣昌盛,他们也乐见其成。但如果这一目标必须要以某一方集权为代价,那么这些人也会展现最凶狠的反扑和最本能的挣扎。

  是忠君吗?当然不,他们不过是在维护自己在权力中的一个位置而已。

  吴淼慢慢推开窗,一轮明月入室:“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门阀执政的时代,或许很快就要过去了。去替我发几封手令吧。”

第281章 风口

  本朝京畿防务, 单单算宿卫,正常情况下至少要有近四万的配员。而门阀执政下,一般宿卫也难以一家独大, 一般来讲会分为几个不同的掌兵者。历史上第二次王敦之乱,拱卫京畿的分别是左卫将军庾亮, 丹阳尹温峤, 都督从驾诸军事郗鉴,右卫将军赵胤,护军将军应詹, 领军将军纪瞻,中军将军卞壸, 骁骑将军李艾,骠骑将军南顿王司马宗, 镇军将军汝南王司马祐,最后司徒王导挂名一个总指挥。

  单看成分, 卞壸、赵胤是与琅琊王氏交好的青徐侨门,纪瞻乃是江东首望, 庾亮乃是豫州世家, 温峤与庾亮世交,应詹、李艾其实是司马睿时期走的刘隗一方的路线,主要代表原关中力量, 两个司马宗室作为基本配置,另外一个重要人物郗鉴则是流民帅的领军人物。可以说每个派系俱有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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