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120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团扇后,雁凭不知怎的,只觉心里一软,竟笑了笑。

  陆归见公主的情绪似乎有所平缓,便继续道:“西北行军不易,冬季风寒,夏季日晒,且毗邻国境,多有战事。因此将士们也大多在此地安家,娶当地良家女,平日屯田耕作,战时披甲上马。郑将军可能也已安家边疆,娶妻生子,轮休时回家抱着郑猫儿郑虎头。”

  雁凭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陆归却捕捉到了,连忙道:“公主看,有的时候人还是不知道名字要好些。”

  雁凭却道:“猫儿狗儿,煞是可爱,足见父母怜意。我倒觉得自己的名字和他们相比,反而没什么意思。”

  陆归道:“陛下深意,臣不敢揣测。但即便寻常人家凭空拣择,臣也觉得,无论是雅言还是俗语,无论是给予厚望还是给予祝福,都需要自己去诠释演绎。”说完指了指天空,“好比雨有千种,嗣宗诗是‘嘉时在今辰,零雨洒尘埃。’,有迎客之喜。张华诗是‘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有处世之悲。雨绝云,细看是分离诀别之泪,远观则是天地相聚之相。雨成流,佛家是皆归无常之理,我云却是万物相聚之情。臣虽不知陛下为公主取名深意,但也知道归信凭雁寄,尺素为鱼藏。这些都是极有深情的寓意。”

  雁凭听了有些愣怔,只觉得这样的开解之语温柔入心,竟太过熟悉。正要待细问,却听到因兰等人回到亭内的声音。“公主,雨似乎是小些了,油毡已经铺好了。公主是否要现在回宫?”

  雁凭此时也不好再逗留,更不敢细问:“那便先回宫吧,别让李媪等的急了。”然而在转身之际,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对陆归道,“车骑将军,猫儿和虎头乃是我世祖为嘉儿所取姓名,还望将军日后慎言。”

  陆归听了也不敢辩解,连忙下跪,没想到这两个名字过了这么久,拓跋皇室仍有人记得,可见名字奇葩在流传青史方面也是有重要作用的。他没敢抬起头,只见那片裙裾移动的很慢,随后离开了视线。

  次日醒来,他收到了雁凭公主处送来的一缸小乌龟作为谢礼。

  太子既归都,许多大事也都提上日程,六军执掌的人选也要开始讨论。陆昭并未下殿中尚书与录尚书事之职,而在会议上却有不少人提议让陆振出任司空一职。三公看似尊贵,但是否有实权一个是看开府掾属,另外是看是否录尚书事。三公加录尚书事,那就是实权派中的实权派。而加录尚书事是否有效力,则是要看是否掌握禁军。一般加录尚书事都要加领军将军或左右卫将军,最次也是要让自家的嫡系来执掌这些要职。

  一群中枢重臣几番讨论,最终还是决定让陆振任司空加护军将军一职,名为护驾,实为“护嫁”。领军将军依然是冯谏。左卫将军是陈霆,与右卫将军杨宁共掌三部司马。所谓三部司马即前驱、由基、强弩三部司马,系左、右二卫所属宫殿宿卫士,各有督、史,多选朝廷清望之士充任。负责侍卫朝会宴飨,夜执白虎幡监守诸宫城城门。这三部司马分别掌管戟盾、弓矢和硬弩部队,如有事发,攻守城门都是中坚力量。而原本的卫尉也就不置了。

  这样的安排太子一方虽然控扼了司马门与武库,并且有总领宫内禁军的头衔,但是陆昭和魏帝一方都仍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至少在武器资源上并不完全依赖武库。三方总体仍是互相制约的平衡局面。原本的北军则被再度拆分,由镇军将军薛琬、中军将军秦轶分掌。中军将军统领京畿周边的骁骑营,而镇军将军既可为中央禁军,又可暂派地方节制,如今暂守扶风一带。如此里一层,外一层,一家制约一家的局面也就完美地敲定了。

  然而众人还未沉浸在个多所需的适意中,汉中王氏的诉求便浮出水面。王济未加三公,那么自然也不会从尚书令的位置轻易退下来。那么王叡的去留便是极大的问题。以其事功,留在中枢,那必是中书、尚书的清贵重职,若是地方,现下有出缺的不是荆州便是司州,而一方太守显然又太轻。如此一来剩下的便只有两个位置,即荆州刺史和司隶校尉。两个位子无论获得哪一个,汉中王氏的实力都会有一个质的飞跃,甚至超越陆家。

  因此这几天中枢台辅们似乎都颇有默契,或告假,或称病,竟将最后的议题搁置不议了。恰逢靖国公府传来消息,彭通亲自登门,想与国公商谈女儿彭耽书的亲事,希望陆昭能够出席。陆昭索性也告了一天的假,归家休沐。而陆归只说要出门办件急事。顾氏想今日彭通必是要来说耽书和儿子的婚事,避见一下也好,遂让陆归早早出去,午饭前务必回来。

  彭通几日都住在官驿,并不随夫人住在靖国公府。今日入府不仅携了幼子,还领了自己族中两名有身份的同辈一起拜访,来时还携带了大量礼货,街上往来人等俱是咋舌。

  陆振既邀彭通入座,随后又叙了些闲话。然而几杯茶后,陆振虽然有意向陆归婚事方向引,但彭通却躲躲闪闪起来。陆振也知彭家似乎有些隐情,虽屏退闲杂人,只留顾氏、女儿陆昭在内。彭通也将带来的人悉数屏退,只留了一位亲长陪伴。

  陆振道:“彭刺史既来,有什么话,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

  彭通听罢,先起身向陆振等人一拜,陆振惊得连忙上前搀扶。彭通情切道:“在下实在愧对国公和夫人,也愧对了陆尚书一番好意。先前太子征战凉州,在下随驾征讨。一日我携亲卫出城勘察,不料一行人陷入雪坑,随后便为邓将军所救。前日归都受赏,宴席上邓将军便私语我,想求娶耽书为妻……”

  陆昭静静坐在一旁,后面的也便没有再听。此时,她知道这件事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诧,其实细细想来,许多端倪早已有所显现。譬如彭耽书曾在邓钧所驻守的华亭待过一段时日;譬如邓钧几次请托耽书,都不敢直接面见,而是让与耽书常年共事的江恒转达;譬如那次彭家家宴,邓钧派人给彭耽书送来的豪华贵重的贺礼。尤其是那一瓶蔷薇水,似乎也有点以香喻人的味道了。

  “不知尚书怎么看?”彭通忽然转向陆昭,征询她的意见。

  陆昭想了想道:“耽书素有主见,此事是否能成,还要看耽书本人的意见。但这件事我建议伯父莫要将救命恩情强加于婚事之上,我想邓将军本意也并非强求。若他真要强求,以救命之恩要挟,当日宫宴便会面奏陛下请求赐婚,哪还有征询伯父意见的时候。”

  室内几人或低头应是,或细细思量。然而此时国公府内忽有门房来报,苑内传出了一个消息,皇帝要为雁凭公主择婿,汝南王元漳希望见国公、尚书一面。

第290章 入选

  虽然门房通报的时候语气和缓, 但是在有客的时候见告家主,也着实因为汝南王来的急,现在已经在正门前等候了。汝南王既要亲自过府一叙, 彭通也知禁中或有大事,不好意思逗留。倒是顾氏劝彭通留下, 去后院见见女儿。彭通也是与女儿阔别日久, 心中积攒千言万语。在他眼中,女儿比他的那些儿子都有出息,恨不得把所有的家私塞给女儿做嫁妆, 日后选择怎样的人作为归宿,他也是十分慎重。

  今日彭通前往国公府以厚礼以赠, 其实并非不想与陆家结亲,而是太愿意与陆家结亲。但是邓钧毕竟也是太子的人,其人已坐到北凉州刺史一职,如果贸然拒绝, 那么未来的政治风险他也希望与陆家一同承担。这次来主要是要打这个招呼。靖国公夫妇自然也是明白,既未退回这些礼货, 那就表明愿意促成此事也愿意承担这份风险, 但陆昭所说也对他有所触动。

  作为父亲,彭通自有考量,但所有的考量是否皆为爱护也要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对女儿的尊重。

  彭通思忖片刻,先与几位族中亲长作别,随后便到后院与夫人女人商议亲事。

  彭耽书与陆昭一样, 有官职在身, 难得归家,此次也是与陆昭结伴出宫。国公府对她们母女一行人照料得十分周全, 衣食供应皆丰,彭耽书同样也报之桃李。她闲暇时间不多,也难如其她闺阁女一般操持针线。所幸女尚书这个职位月奉不少,素日也常有赏赐,彭耽书便常常托请人去东市置办礼货,时不时送给主人家与照顾她们母女的掌事、仆下,数月相处下来,已如一家人一般。

  一家分别近半载,如今相聚也是感慨万分。彭通先关心了夫人与女儿的境况,也将西北的一些家事说与二人,最后自然也就说到了女儿的婚事和邓钧求娶一节,对于邓钧相救一事果然只字未提。彭通素知女儿脾性,因此也就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看法。

  “为父明白,你素有几分烈性。因这几分烈性在,夫婿上为父一定要为你选一个能够包容你的人。车骑将军陆归为人温和,但先前伐吴之战中陆归死战不降,想来也是有几分烈性在。而且他从一个降国遗族做到这个位置,其人必然也有强横阴暗的一面。一旦夫妻之间有什么摩擦,你是未必肯吃亏的,他难道就一定会让步?就算人家几次肯让步,但时间久了也会让你二人越走越远。”

  “至于邓钧,与陆归就不一样。邓钧寒门骤起,许多地方都要依赖我家,况且邓钧本人处事较为圆滑,官居刺史从出身来讲基本已经到头了。这样的人对于我家来说好掌握,假使我家女儿稍有不顺,为父举家俱可上阵为我女儿打抱不平。而且邓钧与陆归对你的感情基础也不一样,诚如陆尚书所说,邓钧对你至少是深情爱护的,夫妻之间的包容期也会更长。”

  彭通说完长舒一口气,觉得也算是对女儿交待明白:“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未来日子还是要你们夫妻自己来过。这一次,便交予你自己做主吧。”

  汝南王元漳离开禁中,第一站便是陆家,原因则是陆家也在备选帝婿名单之列,而且皇帝此次用意实在不太明朗。

  元漳以宗王身份入府,陆家连忙在府门设立步障,隔绝一切闲杂人等。随后,陆振携全家亲自由正门迎接,寒暄过后则立马赶到已经准备好的别室议事。

  “我也不瞒国公和殿中尚书。”汝南王元漳饮了一口茶后急忙切入正题,“皇帝昨夜忽然命我等筹备公主择婿一事,听闻太医令褚胤等人俱侍奉在侧,只怕圣躬……”

  陆振点头道:“明白,明白。”

  元漳继续将情况说明:“今日一早,我等为陛下拟选名单。只是这些提名也非出自我等私意,帝后宗亲、三公九卿对此都有提名权。这是名单,还请国公和尚书过目。”

  陆振将名册看了一眼,摇头笑了笑,随后将名册递给陆昭。陆昭展开名册,如今备选帝婿的人选有六家,分别是陈留王氏王谌、京兆卫氏卫渐、京兆韦氏韦崇、陇西祝氏祝悦、南阳陈氏陈霆以及自家兄长。

  从地域上看,此次遴选北人四家,南人两家,因陆昭已定为太子妃,那么此次重北轻南也是应有之意。从官职上看,陈霆、王谌、韦崇、陆归四人,自身或父亲都有禁军背景,而参选之人中只有卫渐一人任文职。但事实上,卫渐与卫冉丧父未满三年,虽然已夺情任官,但是从风评考虑也实在不宜娶妻,可以说是注定落选。如此一来,剩下的五个人都算是时局中执掌军权者。单单透过此节,陆昭便看出皇帝有一种极大的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甚至已经凌驾于对未来开拓的信心之上。

  “未曾想左卫将军也在入选之列。”元漳道,“此次人选与殿中尚书涉及颇多,如今离大议日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殿中尚书若想做布置,也要抓紧时间。对了,此次太子也有提名资格,只是如今未定。皇后那便人选也未呈送。”

  这一层意思便是要让陆昭趁着人员名单未定,可以通过皇后安排自己想要的人参选。

  陆昭颔首道:“大王为我家费心费力,实在感激不尽。此次遴选之事,依我看也是深意莫测,你我两家并非外人,我家若有安排,必然先行告知大王,大王如有所虑,也可直言告诉我家。”

  “那是自然,自然。”元漳又向陆振道,“时辰有些急,京中还有数家需要奔走,恕在下失礼,先行告退了。”

  “无妨。”陆振命陆昭好生相送,又亲自命家中掌事从府库取了大量礼货直接送到汝南王在京郊的庄园中。待陆昭送走汝南王回来,陆振才指着这份名单笑问道:“阿貉觉得皇帝此次何意?”

  陆昭重新接过这份名单,思忖片刻后,道:“女儿认为,皇帝的意思有两层。此次参选之人多是禁军背景,卫氏尚在孝期,注定退选。祝悦如今在北镇,公主也不可能嫁过去。我既已许给储君,那么兄长此次也是陪衬。如此一来剩下的几乎都是禁军背景,且大部分是出自殿中尚书府。如果王谌、陈霆有一人得选,那么日后必然倚重皇室而偏离我家。这是皇帝想要肢解陆家在禁军中的势力。”

  “还有第二层意思。如今王子卿任职未定,皇帝压力也是颇大,因此要借由公主婚事抛出一个震惊朝野的大议题。此事涉及利益甚广,得选者所获利益巨大,因此众人也希望在获取最大利益后,再以此作为筹码与王子卿谈条件。如此一来,王子卿的任事便会自然而然地被高高搁置。只要拖延过这段时间,渤海王能在王子卿离都之前到达洛阳,那么皇帝便可封王叡为司隶校尉,且司州的局势不会让王子卿一人拿捏。皇帝这是在为司州布局争取时间。”

  陆振听罢满意的点点头,继而看着这份名册冷笑道:“既要支离我家,又要我家陪衬。”说完把名册放置案上,随后吩咐一名亲信道,“大郎今日出门,去了哪里,赶紧派人去找,不要声张,把人先带回来。”

  一旦进入了备选帝婿的名单,那么作为参与者一举一动都会受到舆论和时人的审视。这种敏感时期,如果有人借此抨击打压,也是一种常见的政治手段。无论是不是陪着那些人参选,陆家也必须做到无可挑剔。

  “那么我家提名的人选想必你已经心中想好了。”陆振道。

  陆昭走到案前,用毛笔轻轻蘸了蘸笔洗中的清水,写下了两个字。

  王叡。

  陆振看过,笑了笑。

  既有所策应,陆昭也开始为此做准备,除了告知汝南王外,还命人入宫通知相国王叡,安排他明日一早前往殿中尚书府相谈。此外,陆振与顾氏也开始奔走起来,陆家仍有在室女,两口子也想在家族中寻找合适的人选,与陈家结亲。

  之所以选择陈霆而非王谌乃是因为陈霆身具荆州、禁军双重背景,却并非门阀士族,对于皇室来说是最好的人选。不过婚姻之事,总是不好强求。陈霆如今虽任左卫将军,也有着前丞相后裔的底蕴在,但并非显门,并非所有族人都愿意。陆昭则先入宫面见许平纲,询问荆州事宜,以期能够明确日后能在哪些利益上可以做出让步。

  带诸事议毕后,陆昭回到宫中的居所,脑海中诸事纷杂。让她颇为在意的仍是父亲升司空加护军将军一事,还有王叡对设立六君那种暧昧不清的态度。对于那次雨夜北军闹事,她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并且时至今日,这场阴谋的持续似乎并没有结束。身在时局之中,走到他们这个地位的人,对于政治阴谋的猜测已经无需证据,谁获利最大,谁就是主谋。她本以为陈留王氏会拾级而上,但是这一场下来,陈留王氏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只有背叛的骂名。对方以极高超的手段将陈留王氏拉到台上涮了一遍。

  解决一个虚弱的背叛者似乎并没有什么难度,但陆昭隐隐感觉到,有人在期盼她下手。

第291章 帝婿

  当日, 陆归起了个绝早,从东坊出,先去了护军府通告, 随后便前往上林苑。上林苑残旧,如今已非禁军管辖之地, 朝廷便将此处划至护军府范围, 而南面林苑因养有大量马匹,便划入执掌骁骑营的中军将军府下。此次陆归入御苑,既未着戎装, 亦未穿朝服,而是一身水色鹤氅, 纶巾玉簪。待点了随行侍卫,自西市再向南五里, 过桥转入林苑内。

  如今正值盛夏,草木炽茂, 即便是骑马,也不免枝叶上的晨露打湿衣袍。陆归一路马不停蹄, 直奔那座寺庙。上林苑经历两次战乱, 如今已经荒败不堪,陆归曾遣人几次来访探寻寺庙主人,但是寺庙早已空无人, 就连盘问侍卫,也都说不知。

  陆归至门口飞身下马,嘱咐一众侍卫道:“看守好此处, 若有人过来, 便问问此处寺庙师傅们都去了哪里。”随后他自马上取了一只小包袱,走入寺庙内。

  寺庙规格不大, 虽然坐落在上林苑中。但并不属于皇家兴建,因此也只能自供自养。寺庙后院十分宽阔,除了有菜园之外另有一处藏经阁楼。陆归前前后后又一次寻了一遍,仍然未见一人踪影,心中失落至极,不得已重回到大殿内。

  今日他决定要再来此处,也是因为心中实在放不下那个小师傅。前日他见公主为那位郑将军伤心,后来想想,也是心中感慨。自己婚事将定,这些日夜,他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小师傅清澈柔美的笑容,还有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要强。他只是想再远远地看她一眼,或许因为身份他与她都无法随心所欲。但只有知道她还安好,他才能够放下所有,迈向另一种生活。

  寺庙简陋,即便经过战火的洗礼,却并未遭到破坏,一应陈设都还在,就连那座颇似小师傅神态的小小观音相也还在佛台前放着。陆归自去挑了水,又取了帕子将佛台清洗一新,随后便点了线香,跪在佛前,虔诚叩拜。起身后,陆归静静仰视着神佛,佛祖慈悲垂目,似在怜他。

  陆归笑了笑,遂将包袱放在小观音像旁。里面除了他在金城等地给她买的各色小物件,还有一封信,或许照料她的小师傅会读给她听。在所有的东西安放妥当后,陆归再一次仰视神佛,口中只喃喃道:“请多看顾看顾她。”最后他郑重施了一礼,才离开佛殿。

  元澈既回宫,连着几日陆昭不是有事便是休沐。下午听到陆昭入宫,本想约她去上林苑走一走,却不料殿中尚书府的人说陆昭时间排的颇满,直到明日下午才有时间。因公主选婿,宫中要办文武宴,上林苑有马场,亦有山水,最适合此类活动。且公主近年大半时间是在此处度过的,或许是对此处寄情颇深,平日总是央求他带自己来此处。因此元澈便放在心上,将此处定为宴席场所,并决心修葺一番,让公主能在这里玩得舒心。

  下午的日头被云遮去大半,元澈看太阳不晒,便决定先自行前往上林苑察看,遂点了东宫数百人马和将作大匠陆扩及其僚属,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

  一路上陆扩一面将一些山水地形标注,一面将一些废弃的亭台楼阁记录下位置和失修状况。待走到一座寺庙前,元澈停驻下马,陆扩也紧随其后。

  “这座寺庙要大修。”元澈平日虽少礼佛,但对于此处也颇为寄念,毕竟这座寺庙庇护了妹妹安全。那些负责照顾妹妹的僧尼有的他给了恩典送到皇家寺院修行,有的也辞了田亩金银归家。

  几人从庙门绕到侧殿,一路礼佛,一路观赏雕像壁画,最后进了正殿。元澈笑着道:“昔年陆中书金城辩法盛景,将作大匠是无缘得见了。依我看,此处可作清谈集会之地,届时遍请时流高士,也是一场盛会。”

  话音刚落,元澈便把目光落在佛台上,还有那个颇为突兀的包袱。他慢慢走了过去,佛台被仔细清洗过,供瓶,供花,供果都齐全严整地摆放着。那个包袱则放在一个小观音像旁边,而那个观音像的神态,乍一看竟颇似雁凭。

  元澈示意周恢去拿包袱。周恢走过去,小心翼翼将包袱打开,里面有经匣、钗环、手炉、团扇、丝帕等物。元澈将经匣取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是上好的檀木所造,四角包金,底部刻“灵岩禅院”四字,亦是漆金。

  “殿下,还有一封信。”周恢将信亲手交与元澈。

  元澈将信拆开,然而当他看到熟悉的字迹后却愣怔在原地。他与陆归来往手书信件不下数百封,这封信无疑是陆归写的。写信的对象虽然没有署名,但是信中问“小师傅眼疾愈否”,那必然是雁凭公主无疑。

  “登……”元澈刚要忿忿然开口,但思及当年之事,心中顿时有一种一报还一报的感觉,只好忍住闭嘴。他将信慢慢放了回去,脑海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公主这几日问得郑将军,会不会就是陆归?

  元澈见身边一众人都是一副疑惑的模样,只笑了笑对周恢道:“东西先带回宫查验。”

  上林苑颇大,与陆扩等人一路查访后也到了晚上,元澈并没有先去找雁凭,而是将那封信仔细读过。陆归显然不知道雁凭当时的身份,这封信笔触温柔,充满怜爱,发乎情止乎礼。若非陆昭嫁入皇家,陆归其实也是公主驸马非常合适的人选。

  这几日,各方所提名的人选陆续汇集在宗正处,下达各方。目前从这封名单来看,入选最有可能的是陈留王氏的王谌,其次是京兆韦氏韦崇。陈霆虽然也是较为合意的人选,但由于与王谌同出于殿中尚书府麾下,在角逐中自然要有一方被陆家全力保留。王谌本身就是出自国朝第一高门,冠绝南北,但是这一份出身就比所有人要高出不少。况且皇帝设立六军时并未给王家分润,如今借着公主的婚事给陈留王氏补偿一个驸马,平衡各方,稳定时局,那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留王氏能在这个时局中得选帝婿,也是百尺杆头更进一步。对于陆家来说,要提供让陈留王氏认可的同等政治资源,必然要牺牲巨大。反而去保住陈霆,只要能提供一个巨大的上升空间以及在关陇、荆州足够的立家之本,就可以了。

  这些关于公主婚事的人选,都是各方利益的考量,如今元澈这里仅剩一个名额,他觉得也有必要作为公主的嫡亲兄长来为公主拟一个人选,以期再日后各方因利益搅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公主也能选择一个避栖之地。

  如果单从一个兄长的角度来看,那么各方人选又不一样了。王谌诚然是高门名流,但是王门族人众多,如今虽然相安无事,但日后涉及到更大利益时也是门内难靖。王谌作为王廓之子,在门庭内并不算显重,能够分享到的家族资源也并不多。一旦门庭有祸,要一生安稳顺遂,实在难以保证。

  至于陇西的祝悦,诚然也是军事上的人才,对于笼络西北也是颇有帮助。但祝悦日后要坐镇北方六镇,公主在北方建府,也要难免披荆斩棘,凛冬更是难捱。其余几家韦氏平庸,仅在京畿地利上有稳控局势的效果。而卫氏子侄虽然皎皎如庭中月,但立家之本早在崔谅之祸下不复从前。如果这样看,陆家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陆家虽然旧勋清望不及陈留王氏,但是势位俱隆,内外兼重,在青州、荆州、扬州俱有经营,可谓豪富。无论日后天下局势如何变化,公主总能有一个可栖之地,奉养无缺。而且在去掉公主这个光环后,至少陆归对雁凭是真心的。而且陆家如果俱适皇室,那么两家结合也就更为紧密,即便陆家日后有什么想法,因何而荣,因何而落,但有覆鼎之举,必会遭到巨大的反噬。

  元澈深吸一口气,如果真要让陆归成为驸马,那么他手中这个名额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兑掉其他几家,同时还要顾虑父亲的感受,尽可能地让父亲接受这一结果。毕竟以他对父亲的了解,父亲是有重整河山之壮志的皇帝,也是对皇权复兴报以厚望。

  最后就是要去说服陆家。以陆家父女狡兔三窟的本性,此次虽然列选帝婿名单,但心态上还是打算陪衬,绝对不会真的去争这个驸马。如果家族并不视此为一个政治获利的机会,那么事情也难有进展。

  想至此处,元澈赶忙命人更衣,并打点内侍郭方海去殿中尚书府:“去看看陆尚书今日是否留宿宫中。如果要出宫,你就留住陆尚书,孤晚上有要事要找她相商。”见郭方海笑着跑了出去,元澈又在后面嘱咐道,“别把意思传歪了。”

第292章 重逢

  郭方海自出东宫, 便一路小跑往殿中尚书府去,然而却扑了个空。恰逢许平纲值守归来,说殿中尚书已赶往皇后宫中侍疾了, 走了有一会儿了。

  “皇后的病这么严重?”饶是郭方海耳目聪达,也不由得诧异, 然而想到今日太子种种, 也能够猜到太子找殿中尚书何事,也能够联想到今日殿中尚书会和皇后说起何事。郭方海向许平纲拱了拱手:“托请将军,我今日确有要紧事, 太子得先见殿中尚书一面,将军给我一道腰牌吧, 我去追尚书,也能追的快些。”

  皇后、皇帝各宫苑, 有人出入都要作以登记,察看是否有所夹带。有了通直腰牌, 可以省去不少步骤。许平纲想了想,让人把通直腰牌给了郭方海。郭方海拿到腰牌便一路向皇后宫苑飞奔, 终于在皇后的宫门口看到了陆昭, 同样也看到了停留在此处的空荡荡的皇帝銮舆。

  “殿中尚书,这……”郭方海一时闹不清楚状况。

  陆昭道:“皇帝陛下正在里面。”

  郭方海顿时长舒一口气:“既然皇帝陛下要与皇后说话,殿中尚书不妨先随奴婢来, 太子有急事。”

  陆昭满腹狐疑,然而并没有多说什么,跟着郭方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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