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166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张晗劝告良久,陈念川仍是迟迟不应。最后张晗只得愤然起身道:“西洲,先前谋划,既已动了夺权谋族之念,蔡维庸日后怎会轻饶了你?”

  陈念川听到此言,神情才略有触动。政治人物可以犯罪,但绝对不能犯错。进而他轻声道:“蔡氏执掌荆襄日久,若要动杀机,怎能仅诛一人?待我拟定其罪,此事切不可泄露于外。”

  张晗望着陈念川,也不由得惊愕地咽了咽口水。先前犹犹豫豫的,如今看来陈念川才真是一个狠辣之人。

第392章 灭门

  青年热血, 本是最为好勇争强的年纪,殷济自困足宫中,也颇为沉闷。襄阳的楚王宫并无太多游乐之地, 楚王也不喜子弟作乐,殷济便甩开众人, 找一偏僻地, 让两名亲信作角抵戏,自己在一旁观赏。几名虽在一旁大呼小叫地助兴,但时间一久, 殷济也觉兴味寥寥,正欲摆驾回宫, 只见陈念川带着一支长匣走了过来。

  殷济甫一回宫便受到禁足,便疑心陈念川, 如今见对方走近来,更是没半分好颜色。殷济的侍从也连忙驱人道:“陈令昨日才觐见大王, 世子便被勒令禁足,连我等都要受到责罚。还请陈令体谅则个, 离世子远些, 我等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陈念川闻言,竟诚惶诚恐,先向几名侍卫接连致歉, 随后向殷济施礼道:“其实臣立于殿上,绝非搬弄是非之人。大王因何禁世子出宫,臣是有所不知。但臣昨日仅言军马边贸之事, 希望我大楚能广播边贸之利。世子倘若有疑, 大可去问大王,臣以性命担保, 所言俱为国事,绝对无涉世子。”

  殷济见陈念川如此放低身段,又看到其身后准备的诸多礼物,也不好再冷眼以待。陈念川身为襄阳令,统帅近六千精兵悍卒,乃是拱卫襄阳的最强劲的一支力量。而陈念川对他这个世子也一向毕恭毕敬,他也没必要与其翻脸,因而道:“陈公此来,所为何事?”

  陈念川道:“昨日世子进献御马,臣得赐,已谢过大王,今日另谢世子。”

  殷济却不乏谨慎:“父王天恩,诚当陈公一谢。我不过是为父王挑拣马匹,对公却是无恩啊。此礼受之有愧。”

  陈念川连忙道:“臣谢大王今日恩,亦谢世子明日恩。”

  殷济默然。

  陈念川紧接着又道:“臣妹至今无所出,想来终身无靠,因此日夜不能寐。大王虽有四子,但堪当托付者,却唯有世子一人。臣虽不才,但尚能执掌兵甲,来日若有事,也愿为世子分担一二。”

  殷济听完陈念川所言,其实也颇为心动。虽然自己的舅父执掌荆州大半兵马,但于城防、宫防却是无涉,这也是父王的一种平衡之道。然而即便心动,殷济也十分谨慎。拒绝这样的权臣,是断然不可能的,一旦给予这样的信号,陈念川必然会转投他人。因此殷济也颇为客气道:“同是为国,我与陈公自当共为大王分忧。”

  陈念川怎么会听不出殷济这一回避,然而却一副打蛇随棍,赖上了的表情,激动道:“世子既信任臣,臣必为世子赴汤蹈火。只是臣今日虽得此诺,仍心有不安。流言斐斐,尚可积毁销骨,兵者大凶,更不容片刻之疑。今日臣想请求世子交换一信物,以为来日大事。”

  殷济未曾想陈念川居然能把话说到这份上,不过其人提出交换信物的要求,也算合理。毕竟双方建交,至少要有个信物。他倒也不怕陈念川会拿着信物去打舅父军马的主意,随后他直接告诉舅父信物已交给陈念川便可。

  殷济便解下一枚随身携带的青色玦佩道:“聊以此物赠陈公,愿无相辜负。”

  “臣必不负世子。”陈念川也旋即从袖中取出一枚刻有自己表字的白玉蟾,交与了殷济。

  说完陈念川打开长匣,只见匣内是一柄鎏金月杖。“此杖坚圆净滑,挥似流星碧落,掠如电闪紫烟。襄阳跑马多王孙,臣愿作此杖,为世子拔得头筹。”

  陈念川得此信物后,旋即出宫,当即下令严禁城门出行。

  蔡维庸执掌荆州兵马两万余,乃是方镇之最,平日多演兵于中庐,并不居于城内,余子也多忙于军务亦或庶务,襄阳城唯一老父和一女儿罢了。

  是夜,宫中有来使将一封匿名书信另并一块青色玦佩交予蔡维庸。来使并非殷济亲信,但的的确确是其宫里人。其人传信也颇为简单:襄阳令封闭城门,世子被禁足,为确保世子无虞,请蔡维庸暂据岘山,以观其变。

  读完信后,蔡维庸先命人勘察襄阳城的情况,确定属实后,不禁陷入沉思,信件匿名,也好解释,或许世子不想给以落人口实。而暂据岘山对于他来说也是小事,虽然岘山位于襄阳近畔,乃是攻城的军事要地,但他既然执掌荆州军镇,有突发事件,率兵前往,事后也有说辞。因此蔡维庸也不敢耽搁,当即率三千精锐,进军岘山。

  深夜,六千精兵部曲悄然围至岘山脚下。

  陈念川脸上露出狰狞之色,下令道:“全军火攻,勿令使一人活着走出岘山!”

  次日襄阳宫城内,楚王诏令文武入勤政殿议事,而此时大殿内外,聚集了三千禁卫,一时间殿内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楚王殷评身披甲胄,杀气腾腾迈入殿中,而殿中文武见此也不敢有异声,全都匍匐在地,不敢四顾。

  “陈念川,你竟敢于京畿妄动兵马,逼杀国之长城,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楚王殷评一向雷厉风行,对于陈念川在岘山袭杀蔡维庸,可谓愤怒到了极点。

  然而愤怒之余,楚王也极为清醒。此次围攻岘山一共六千兵马,所以参与者不仅仅是陈念川,还有荆州本土豪强,更有可能其背后还有身在高位的其他朝臣。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的背后与魏国不无关系,一旦他真要大举肃清朝堂,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即刻投魏。两边都是鱼死网破,对方的退路更广,而他更输不起。

  “儿臣请率兵马,清缴涉事余者,押赴诏狱。”殷济双目血红,当即请战。

  “黄口小儿,不知轻重,给我退下!”楚王大喝道。

  其实此事看上去虽然严重,但本质上却是强臣互噬。陈念川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蔡维庸拥兵自重,楚王更是加紧提防。如今可行之举,便是找个合适的理由,把陈念川等人安抚下来。

  此时陈念川开口了:“臣幸得大王赏识,才有今日。只是蔡维庸拥兵自重,勾结北地杨氏等人,暗蓄战马,藏以利器。昨日听闻世子被禁足,竟举兵至岘山,臣身为襄阳令,不敢为国养此祸端,更不敢因怯弱而使国门失守,是以放火,逼其下山出降。只是未曾想火势过大,蔡维庸拒不肯下山就擒,面陈大王,是以丧命火海。”

  “事后,臣等清查其军营,缴获兵甲战马,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来自于北地。诛此人,而解魏主之怨,结以欢心,岂非大利于国?去一大害,得一大利,臣为国绸缪,不能不为!”

  楚王殷评闻言后,目光也露出一丝犹豫与纠结。陈念川所言,除了将擅动兵马的反叛罪名化为为国缴贼的壮举,也同样揭露了大量荆州人对于蔡氏独掌荆军的不满。如果他不能消弭这种不满,那无异于自毁地基。

  楚王深吸一口气,随后走上前,拍了拍陈念川的肩膀,道:“公既为国呕心沥血,又何须忧虑。蔡氏拥兵自重,暗蓄甲刃,本王也深以为患。既然已除贼首,余者如何论罪,也都交与陈公。”

  既然最重要的人已经杀了,那不如让陈念川杀个干净。魏国皇帝那里有所交代,而这笔污点自会记在陈念川的头上。不必待他出手,此次获利的豪族世家,或许下一次就会以同样的方式把陈氏拉入沟渠。

  楚王离开大殿,走到殷济身边时,停了片刻,看了看早已哭晕在地的儿子,心中也不乏苦涩。然而最终他仅以冷漠地口吻道:“将世子带回宫中。”

  蔡氏门祭绝灭,震惊长安,消息同样也传入了洛阳大行台。此时,陆昭正为陆微挑选着余下的岗位。新公主府家令甫一到河东,便开始舆论造势,虽然不会对行台和陆家造成什么伤害,但对陆微出仕吏部,却阻碍颇多。陆昭不得已,暂以薛珪任留行台吏部尚书,但在刺史府长史与各部上安排了部分陆氏与沈氏族人,稍作平衡。

  陆微白身日久,也变得老老实实,此刻跪在一旁,听从长姐的安排。

  “你明日便前往镇东将军府,暂任兵曹吧。”陆昭将弟弟的谱牒一合,随即命人转发镇东将军府。

  陆昭不得不慨叹自家夫君近朱者赤,权谋上颇有长进,连运气上也令旁人难及。其实给蔡维庸的那些宝马名驹,也是陆家推波助澜。皇帝叫走张懿,陆昭不是没有警觉,也希望能解此事让荆州产生一些动荡,不要给王谦和江州带来太多的压力,自己能在行台从容不及。然而她未料到此举竟能让楚国产生如此大的动荡,直接动摇了荆州的军事根基。

  对于长安来说,这不啻为一个攻略荆州的好机会。即便今年不会举国用兵,明年也必会有所动作。这样一个信号递给长安,很有可能会让长安的元澈再次搅动荆州局面,进而在未来几个月内有底气、有理由提前率兵,移驾洛阳!

  而面对以南征为目的滞留司州的浩浩大军,她眼下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吴玥的镇东将军府。

第393章 诛心

  七月, 北海公元丕以太尉、侍中之位致仕,归长安养病。车舟一路沿汾水南下,抵达风陵渡后, 河东士人皆相迎。陆昭孕期已有七月,此时行动不便, 而遣吴玥、卫渐等人出迎。司州方面做到这一步后, 也不再逾越,雍州和长安很快便有护卫迎接。

  元丕看着远去的家中子侄和大批兵众,并且与镇东将军府和洛阳令交接的庞满儿, 忽然意识到小貉子在先前一段时间里,为何派人在北镇大肆宣扬司州求贤令。

  婚姻的结合仅仅是囿于门阀之间的利益捆绑, 但政策的导向却足以使千千万万北镇戍将重新抬起头,重新向司州以及司州辐及的荆江地区流动, 汇入功业的大海,重新开启人生的轨迹。

  而陆昭只是悄悄打破了数年前王子卿打造的锁链, 以长安与洛阳的对立为遮布,捂住了世族们的双眼, 以拱卫皇帝的寒门清流们做尖锥, 让世族把黑暗中感受到的刺痛,记在了他人的头上。

  这不过是世族们进退两难的无奈选择。

  这不过是温水煮青蛙般的安静谋杀。

  门阀对天下资源的畸形累积与经学的继承,若不能够兼济苍生, 也不过是门户之内的事情而已。数万寒庶百姓命运的改变,永远都比几家门阀的崛起更值得天下人的敬畏,更值得一个国家欣喜, 也更值得一个时代铭记。

  “今日得见卢尹, 路途之苦,方才释怀啊。”元丕颤颤巍巍, 在女儿的搀扶下,从渡口登岸,在见到卢霑后便作寒暄。

  京府派出卢霑作为迎使,主要是考虑到规格,但其人刚正直烈,说话并不客气。“司州瞻仰北海公,是以烦扰多出于名。洛阳行台揽关中高智,想不到竟也难解太尉南下之苦。”

  元丕作以寒暄,本无抱怨之意,却没有想到卢霑借题发挥,反倒替中枢发泄心中不满,关键还是对自己。此时两边百官夹道,元丕也不好一力回驳,只略笑笑道:“貉子可厌,夹道而迎不过是借老朽之木,推舟于陆,行周于鲁而已。”

  将北镇引入洛阳,除了有邀好六镇的目的,还可以充实司州本身的军事力量,使司州的行政进一步脱离本地豪族。夹道欢迎,箪浆荷食,不过是一种遮掩的手段。元丕如此说,也的确对陆昭颇有怨念,毕竟谋夺京畿时就被利用了一番,如今致仕,更是被榨取了最后一丝价值,堪称一生之阴影。

  带着这份怨念,元丕干脆直接表明洛阳和北镇的选官新令和新法都是在鲁国行周朝之政,劳而无功,身必有殃。

  元丕半真半假地骂人,并不妨碍卢霑继续责备。果然卢霑开口道:“身为人臣,虽不敢置评皇后,但有一言,太尉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纵使祝悦弘器高才,但北境六镇历来为宗室帝族所重,国门之要,公既为宗室,怎能不先听陛下之言而私授外人?洛阳不过妇人之见,太尉既为三公,又为尊长,更是宗室,怎能默认其为此恶事?”

  元丕闻言,脸色登时阴沉下来。他无官一身轻,选

  择来长安度过余生,为的就是是照顾长安和宗室的情绪。面对长安对北镇数十年的忽视,他这么做已经仁至义尽了。况且中枢的选官言论就摆在那里,他若真的通过中枢来解决北镇的继任问题,北镇的寒庶本身就不会答应。

  而他的子孙本就才能不足以坐镇一方,继任者受中枢之惠,不会回护他的子孙,而北镇戍将更会憎恨他出卖了北镇的利益,放弃了洛阳这个更忧之选。

  面对死守规矩,遇事只搬出一番道理的卢霑,元丕也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不过倒也不必对其假以辞色。因此元丕冷笑一声道:“京兆尹口口声声说不敢置评皇后,怎得随后又言其妇人之见?”

  “妇人之见,天生短视,亘古之论,并非卑职一己之评……”

  “哈。”元丕扶着女儿直接向前走去,“老夫生于短见妇人,养于短见妇人,临终要托与短见妇人,北镇之授,便当如此,卿何故再问老夫!”

  元丕回到京中为其安排的府邸,除却了先前长安官方安排的迎接,并没有再受到过任何人的欢迎,甚至连拜访者都寥寥无几。元丕习惯了北镇的孤苦,对此倒也并不在意。排场的目的难称单纯,刻意的冷落反倒是重视。

  然而几天之后,元丕接到了一封令人难以置信的拜帖,太保吴淼近日想要登府拜访。

  接到这份拜帖后,元丕也是感慨万分。他与吴淼一个权位不在,一个是权位虚在,或许如此才可以无惧得罪中枢朝臣的危险,两厢会面。随后元丕吩咐家人整备万全,同时屏退不必要的随从,郑重以待。

  吴淼来时,元丕早已穿戴整齐,在家人的搀扶下坐于正堂。苍苍白发映于彼此的双眼,同样照进心里的还有身负军功的沉重与一世的谨小慎微。

  “太尉!”吴淼在侍从的搀扶下走进堂内,旋即向元丕深揖一拜,再抬起头时,早已衰泪浊目。

  在元丕面前,吴家更像是一个承上启下者,论辈分,吴淼的父亲与元丕也算是同辈。正如军功出身的人对吴家异常崇敬,吴家同样也不乏对元丕这个魏祚奠基之臣有着崇高的敬意。如果说吴家在为大魏军功派系托底,那么元丕则是在为奠基整个帝祚的武德保留最后的尊严。

  元丕朗笑俯身上前,托起吴淼的手:“不意有生之年能再见照澄。到底是后生可畏,如今已是太保加身,倒胜过我这老朽多矣啊。”

  听到元丕感慨,吴淼心中也五味杂陈:“近水楼台,时势顾我,今日不过忝居于此。来日若能青绶归乡,才是一世之福。”

  元丕对吴淼已然是长辈看顾晚辈的心态,只道:“你家逸璞我已见过,得子如此,来日富贵大有可期。近日听闻荆州有动荡,照澄还应早做准备啊。我听闻破镜无论如何弥合,终有裂痕,与其如此,倒不如只择其一,成就一份圆全。”

  吴淼听罢也是一叹,其实他何尝不曾有意向皇帝提及此事,然而自从皇后到达洛阳,整个事态的发展早已不是自己能左右。相忍为国平衡各方的情怀早已不再,然而这种情怀本身就是中庸的,各自留有余地,做事就不会痛快,当然,好处是也不必你死我活。

  可是魏国谋求的已经不是守成,内外的压力也不允许魏国再守成下去。要进取,就必须要争出一个绝对的核心,让这颗核心带着整个国家一起前进。

  他不是不想选择新帝。

  新帝继位,虽然寒门成为了长安时局的重心,但他内心多少还是有一些底气在的。因为在寒门和世族的冲突下,吴家可以再一次像先帝一朝一样,做一个两方的调和者。但能否做一个调和者,一方面取决于大势,另一方面取决于各方的意愿。

  譬如易储之变时他二子惨死,随后先帝登基,贺、卫两家把持朝政,当时的贺家未必没有一举铲除吴家的意思,但皇帝还是出面阻止了。吴家之所以得以存活,是因为皇帝和贺家都明白,未来世家和皇权的矛盾会变得更加激烈,在没有人可以全胜的情况下,吴家是可以作为中间人来调和的。

  当时他五旬之龄,资历足够,且带出的军功系子弟都已掌握着军队中大量的中层岗位。相比于王峤等人,他更适合当这个中间的调和人。

  如今的局面也是如此,行台新政雷厉风行,但陆家因双亲新丧,并没有办法占据绝对优势。一旦扬州的苏瀛将陆归扣在江东,将矛盾激化,陆家的力量并不足以进攻长安。而陆家在西面与北面的存量也让新帝不敢放手一搏。

  虽然对峙的局面是一样的,但新帝一方的操刀人显然与前者截然不同。

  寒门执政,进取的手段显然更为激烈。譬如先前断绝司州的钱粮支持,断绝军事上的支援,通过占据尚书台六部,逐渐挤压关陇世族和三公的权力。这些看上去操作生猛,且不乏成效,但吴淼却并不认同。

  关陇世族经王叡作乱后,早已不复从前,吴家作为军功派,也在一轮轮兵变清洗中失去原有的力量。失势者永远不该作为对手,而该作为潜在的合作对象。如果明日长安与洛阳的矛盾忽然公开化,将要围绕潼关动手,那么对于双方来说,成本最小的办法就是将吴家重新搬出来。

  于长安,吴家可以压制手段激烈的寒门,于洛阳,吴家可以从兖州施加压力甚至撤出在司州的军事力量。甚至吴家都不需要表态,关陇世族、薛家、甚至远在冀州的赵家、秦家都会极力促成此事,经历权力的洗牌后,这些人同样是最大的获益方。

  可如今寒门和皇帝的一系列动作,都是在把吴家往外推。而寒门也是绝对不能容忍世族崛起重新回到长安的时局中,来瓜分事权的。

  势与人,都不同了。他甚至有些怀念先帝的时代,那时他的选择总归比现在要多。

  回到家中,吴淼躺在床上。上天不曾给他做忠臣的路,或许可以给他一条做权臣的路。想到这里,吴淼重重叹息一声。榻侧侍奉的老奴听到声响,忙不迭地递上擦汗的巾帕。吴淼接过巾帕,却只默默坐起来,望着帐外一小寸残烛,怔怔然直到天亮。

  七月末已是盛署,宫内早用了冰鉴,元澈听着蝉鸣,心中也知这个夏天其实就要过去了。只是暑热还要更持久些,太阳的炽热尚在这片土地有所滞存,在这片大势消耗殆尽之前,秋雨只能安静蛰伏,等待时机。那些落早的雨水帮助后来者消耗最后的余热,只不过它们再无汇流江海的机会。

  长安开始对皇帝出巡司州作出规划。皇后预计十月生产,在九月之后的日子里,或许便没有精力再兼顾政事。如果对楚国的战机能在九月之后出现,那么长安发兵,顺便对行台摘取新政果实,也是水到渠成。

  是夜,忽有宫人叩门。周恢先去支应,只听门外传声答是军报。

  宫门下钥,若非军情紧急,都是第二日传入宫中。元澈方要入睡,此时也睡不着了,连忙重新穿戴整齐,一边命人带正冠簪,一边问:“眼下宫内都有谁在值守?”

  周恢边伺候边回话:“中书有徐宁,太保也还在司徒府。”

  元澈自己系了冠冕的系带,头稍稍一扬对周恢道:“打开宫门,让人去传魏中书入宫吧。不过前线有紧急军情,司徒既在宫内也没有不见的道理,也去请司徒来。”

  重臣班列,元澈已等候在宣室殿内,众人行过礼,见其面有喜色,都不免暗暗舒了口气。军报是从荆州刺史王谦处得来,执掌荆州的蔡维庸极其兄弟、余子,尽被逐杀。但因蔡氏所掌的军镇内,尚有部分魏国人以及荆州吏员,因此未能免难,荆州需要长安做决定将此事扩大到何种地步。

  对于荆州局势,朝臣也是众说纷纭,但大基调仍在日后攻击荆襄的战略上。

  “陛下,这些是吴太保的上疏。”周恢将一摞简牍奉至元澈案前。

  奏疏很长,元澈略略过目,乃是吴淼针对楚国尤其是荆州的军况提出的进攻策略,其中包括了疏通桓公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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