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诗槊
扭开玲珑金丝球,里面是一张字条,上有一行楚辞,出自《九章·涉江》,“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其字多骨微柔,行笔锋捷,字体清丽。当年会稽郡主居于重华,元洸与会稽郡之龃龉亦生在重华。保太后松了一口气道:“他果真对陆氏没那意思。”
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元洸从后殿走到前殿,只穿过了一条抄手回廊,衣服又被淋湿了。无奈,他又只得到偏殿去更换。斐源将玉犀带上的饰物一一解下,清点一遍,方才帮他褪去外面宽大的朝服。
“殿下平日常带的丝绳怎么不见了?”斐源眼睛尖。
元洸若无其事道:“赏了保太后的侍女。”
听元洸这么说,斐源也不再多话。那只丝绳原不大起眼,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是他家殿下在吴国作质子的第二年,上巳节祈福。正赶上会稽郡主随意编了些小玩意儿打赏给宫女,东西虽然不名贵,但那只金丝球里有会稽郡主的墨宝,当时却是十分难得。殿下一时兴起,也跟着那些小宫女去讨要,却碰了一鼻子灰。最后还是一个小宫女偷偷把自己的那份送给殿下的。那东西虽然不稀罕,但是殿下却一直很宝贝。
元洸抚了抚手腕,似是旧物犹存。保太后疑心自己亲近陆氏,日后会疏远贺氏。如今之举,大抵也能让保太后放心了。只是,是他的东西,他早晚是要拿回来的。
第76章 晴雨
淳化县的雨自上而下砸入地面, 碰到绸缎做的车棚,发出一阵闷闷的声音。王谧于前一日晚收到了陆归的手书,今日一早, 一行人准备动身前往陆归所在的营垒。
由于前线边境各个城塞已经闭锁,居住于郊外的乡民由所属县的县丞组织起来, 坚壁清野, 将家中存粮等物悉数押运,一同入城避难。而各县也依市价往上,收购部分粮食, 并将城内空地搭建临时房屋,以供避难者使用。因此官驿人员混杂, 时而有流民冲入请求收留。
然而冯让早已领一众甲卫守护于陆昭所乘马车的四周,命人开道让行, 陆昭与王谧方才顺利出城。
冯让一路护送,一面解释道:“殿下昨夜调主力前往汧县, 引凉王主力离开漆县,如此娘子与少保可以安心商榷了。”
劝降易帜一事远非点头答应那么简单, 麾下将领在利益上的一致需要商讨协调, 底层将士情绪上的铺垫也要做好。并且陆归所辖已有五县,因此在舆论上也要有所准备,易帜之后, 必须保证每个城都不会有太过激烈的反应,进而引起兵变。
“殿下原本是要相送的,只可惜昨晚……”冯让话音未落, 忽然见不远处有人驻马而立, 正是他家太子。
王谧察觉到马车忽然停下,亦掀起车帘, 旋即笑道:“青草离离,王孙策马,此情此景,当请陆娘子品藻一二。”
冯让便请陆昭下车来。
陆昭掀起竹篾细帘,眼前便望见一人策马而来,北方的凛冽寒风携卷着七分荒气,三分肃杀,卷起他黑色的大氅。他的马纵的肆意,蹄下生风,青草绿意亦染上他的铠甲与袍袖,褪去杀伐之息,携一副深情柔肠归来。
他帮她打起车帘,一只臂弯托她的一只手下了马车。臂弯坚硬有力,她亦下的缓慢平稳。陆昭站定,心中慌措,却自然流露出一笑,不知不觉中,又不可回避地看见了他那一双眼睛。
他眉眼深邃,曾见白雁西风,紫塞黄沙。如今它亦多了几分炽烈,越过烽烟乱聚,跨过白骨堆积,便在刚刚那一瞬,仿佛忽而来到了光明绚丽的人间。
陆昭脸颊微热,只觉得那眼中的炽火已有引而烧身之患,不由得要以冰冷的双手略作遮蔽,却在半途中被轻轻捉住,一只血红的玉镯落在了她的臂上。陆昭抬起眼,没有说话,却等同道:“为何?”
此时王谧已回车避雨,冯让去命人拿伞,他若有话,此时说便是正好。元澈半握住那一截细伶伶的玉臂,不忍加力,亦不忍松力。他直勾勾的望向那只血玉镯,在苍白的臂弯下,如同艳丽无匹的镣铐。他施加于她,自是要将她
锁在自己身边,然而即便如此,他亦觉得不够。
“待你事成之后,我便在此处接你回都。”元澈笑着,“遗族不得擅自离京,你不要跑掉。”
“殿下何须千金市骨,臣女家人都在京中。”陆昭望着他,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几丝贴合在眉骨与俊停的鼻梁上,此时她隐隐觉得,这样的话似乎不足以让他们二人各自启程。她想了想,最后终究道:“好。”
这一字掷地有声,仿佛这需得是他听得见的承诺,也需得是自己听得见的承诺。
最终,在冯让找到雨伞之际,元澈重新扶陆昭上了车。见她倩倩身影已有一半没入车中,元澈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忽至的冷风冷雨吹了满嘴,落魄噤声。车子已然离开,元澈驻足目送,他方才分明看到雪白盈亮的面容上,露出了那一丝因见他落魄而生出清甜笑意。
此时天光云影忽开,雨霁初晴。
送走陆昭后,冯让一行人也将护送任务交给了原本的甲卫。元澈主仆等人一路疾驰,追上了军队主力。
路上冯让好奇道:“那原是先皇后的东西,让她知道便知殿下心意了,殿下怎么不说?”
元澈也放慢了马速,道:“母后于我,无人可代。她于我,亦无可代。爱既不同,情亦无匹。我赠她心爱之物,只因心爱于她,至于此物曾所属何人,曾有何故事,俱无关联。何必再与她言说令她反复思忖,徒增烦扰。”
冯让笑道:“那殿下何必借花献佛,都中名品,殿下随意挑选,怎得偏偏是此物。”
元澈亦笑道:“此物来历你不尽知,但凉王处,必有人识得,若她陷入险境,此物当替我保她周全。”
冯让仔细回忆,仍不记得有何故事,只坏坏一笑道:“殿下所教,臣学会了。母亲尚有金跳脱一副偷偷与我,待得胜归来,我便按太子的这套说辞,纳一美妻。”然而话音才落,只见元澈一马鞭抽在了他的马上,冯让不由得乱颠了好一段路,颇有丢盔弃甲之态。
陆昭与王谧一行急奔漆县,路上偶遇小股流兵,因有陆归派人接应和大魏的使旗在,并未有人敢轻动。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人不会将他们的行踪报给凉王知晓。不过太子既已调兵汧县,陆归派来接应的人也说凉王此时业已动身,因此即便情报传递出去,凉王心有疑虑,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差来运作此事。
入漆县城后,便有人引他们前往陆归的暂居的府邸,而护卫的甲士们则被安排在府邸之外的客栈内。
陆昭从马车内下来,此时,站在眼前的,已是近三年未见的兄长陆归。观其面貌,陆昭甚至有些不敢相认,但一番细细思索,她也觉得三年后的兄长,似乎理应如此。
岁月从未静好,琴瑟不知何处,昔日的容貌早已褪去了一身年少意气,如今是一张更加棱角分明的面庞。眉骨高突,犹如山脊,眼眸深邃,恰似秋潭。犹如山脊,不是因为气拔出云,而是因为不忘沟壑。恰似秋潭,不是因为明澈无比,而是因为深不见底。
站在陆归身边的则是一众兵士,他们大多操着吴语,零零总总,都是曾经追随陆归出生入死的人。陆昭和陆归的双双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有的兵士慢慢跪下,口中喃喃,低唱着吴调“大君皇皇,大国泱泱”,但这毕竟只是极少数。大部分的士兵倒是反射性的后退两步。
陆归深吸一口气,心中千言万语,如今却凝不出一句话。平心而论,他久久未曾收到过魏帝的回信,总有疑虑,甚至生过一丝从凉王逆,至捣京师的想法。毕竟他手握兵权,又掌险要,家人俱在长安,卑微求存,若胜,命运便可由此改写。
“进帐说话。”陆归想了又想,先抬手请了王谧入内,又扶了陆昭的手,遣散了众将,往正堂走去。
然而这一丝丝迟疑,亦让陆昭捕获在了眼中。
王谧作为使节自然先行拜会寒暄:“久闻陆将军乃江东英杰,龙章凤姿,如今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陆归亦笑回:“即便明珠,亦不能暗投。何况我本驽马之资,更当日日自省,生怕行错半步。”
王谧闻其话中意,目光奕奕,心中更有了几分把握:“时人皆以叛贼称将军,依我看是错谬了。将军性情谦和,目光长远,虽为困而不自困,于逆境自勉,实在是令人钦佩。”
世家之间的言语交锋极注重清谈,论辞不仅要精妙,其中意思更要隐晦,不可过于直白。可与不可,行与不行全在词锋之间变换,大家互相体会,互相撩拨。若有共识,便会让旁观者有畅谈慨然之感,如若不然,各自全了体面也是极要紧的一件事。
其实于王谧来讲,与陆氏的合作则是王氏名望与陆氏武力的一次强强联合。陆氏降臣遗族,在政治上发声艰难,但是如今陆归控扼陇西,武力不弱。若能两家一起发力,未必不能在关陇地界上强压关陇豪族一头。因此几番对话下来,对方态度亦如心中所想,王谧已是欣喜万分。
陆昭在一旁冷眼旁观,她亦知道,王谧如兄长一样,权力的欲望一旦滋生,两者便会互相吸引。陆昭早先便对兄长心中的迟疑有所预判,之前的书信其实语气并未那般恳切殷勤,她拿到信件之后,不由得再一一斟酌更正,再按照兄长的笔迹誊抄,最终托转,交到魏帝手中的时候,已是完美谦卑的词调。
如今王谧提供的价值不低,倒是可以劝兄长不必过于执着于以武力复国。造反复国的成本何其高昂,况且陇西本非自家盘面,龙兴之地必在南方,而权力索取,本非仅有反叛一途。
然而情正浓时,陆归也有几分清醒,他先请仆从领王谧于雅堂休息饮茶,又令人准备宴席,自己则暂请陆昭于别处另叙。王谧也不做他猜想,如今他正幻想着牧守一方的美好未来,以及高兴于初次见面便能与陆归惺惺相惜,欢快畅谈的顺利。
陆昭与陆归来到后院内室,陆归方才开口,情急问:“昭昭,你怎么也来了?”
第77章 图谋
待两人坐定之后, 陆昭方开口道:“我先前不知皇帝心性如此多疑,削藩令下前,竟将我家完全屏蔽于外。因此设计做局, 杀了皇帝的联络人。如今皇帝虽然见疑我家,但因东朝崛起, 又兼断了与大兄的联络, 现在方寸已失,不敢不信重大兄。今上已欲以万户侯及方伯之位招纳大兄,怕大兄因断联而生疑心, 顾而将我也遣了来,以作见证。”
陆归冷笑道:“我早知北伧不足信。”说完神色缓和, 又欣慰道,“北伧既肯放你出城, 便是他们失策了。你我兄妹二人定策,未必不能效后燕武成光复之举。”
陆昭见兄长果然已经动了割据的心思, 因此就势转圜而言:“慕容垂掎拔山岳,腾啸风云, 可谓英雄。然其逃出樊笼, 如鱼得水之前,亦念旧主苻坚之恩。苻坚淝水兵败携千骑投奔,慕容垂仍统万军接应, 交归兵权,时人称其德。之后回故里收拾旧部,义取天下, 无人言而非之。况且其子亦云, 燕复兴当在河阳,推而及我, 吴复兴亦当在江东。”
陆归虽为武将,亦通书史,虽然复国有心,但陆昭这番话不得不让他重新面对现实。如今他夹于二主之间,已是疲于应对,不管出于何心,魏帝和凉王都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如若真割据一方,虽然两边都不敢轻动,但于大义上便已经亏欠了几分。
而作为兄长,陆归也深知陆昭所言不是让他做一个大德大义大好人,历史上慕容垂的复国本质也并非因此。但凡复国,总要有一个道义上的支点。若他此时贸然割据,一是父母俱在京中,不能全孝。二来枉顾君恩不能全义。同时失去这两个支点,即便复国,也如人失去双腿,难以前行。纵使可以以一时的武力镇压,但维护统治的成本将会变得极高。
至于龙兴之地,他家人脉网络俱在江东。陇西虽然如今在自己掌辖之内,但攻克未久,还没有任何体系可言。且陇西沟壑纵横,豪强林立,可谓一个王八一个坑。唯一一个可以稳定输血的大后方北凉州也在凉王手中,地域上也确实不具备割据的能力。
“果实熟与未熟,不过一晚而落之差,然而味道美恶,却有天地之别。君子不怙乱,不为祸先,那便先观望吧。”陆归暂且打消了这一念头:“阿妹既然有备而来,皇帝亦遣使言说,想必已谈妥了条件。”
陆昭发间的金梳做重山状,在光下金澜明灭,一如接下来半隐半真的言辞:“皇帝欲封兄长为万户侯,领督护职,军权如故。”因之前兄长的反应,陆昭并没有将王谧领安定太守一事言明。兄长明晓政事,当知督护之位并非方伯之尊,无治民之权。因此对于魏帝此举必然不快。到时候自己再抛出一个更好的方案,于情于理,兄长便会乐于接受。
陆归心中已有不豫:“凉王已受我假节,领梁州刺史位。谋求权势,本就是欲立我家于超然之地,不必再仰他人鼻息。如今若降皇帝,则失方伯,再无出镇可能,我实在不甘为此。”
“若以王谧为安定太守,兄长以为如何?”陆昭问,“他是北平亭侯的次子,出自陈留王氏嫡支。”
“便是方才善谈之人?他对我家倒是并无太多成见,似乎有亲善之意。”陆归眉间轻皱,“只是王氏声名在外,他又为嫡支,若居安定,只怕我与他会有所相伤。”
陆昭笑道:“阿兄不必烦忧。王谧虽领少保,但生平未曾任事,虽居太守之位,所行不过内史之权。况且兄长的督护之位仅屈于刺史之下,职权上,王谧亦无插手兄长的权力,不过是在资源调动上,需要与兄长沟通。更何况如今兄长先行扎根于此,官吏多为兄长旧部,王谧无任事履历,徒然下放,必要谙声一段时日,短期内必不会有任何冲突。况且此举对我家,另有一桩天大的好处。”
此时陆归对此议已有了些许认同,素知陆昭于门阀博弈间有翻云覆雨之能,因此细心聆听道:“愿闻其详。”
陆昭道:“兄长虎踞陇西,欲为方伯,所图无非是为拥有以一己撼动时局的力量,继而保存我家。若此时图谋方镇之位,虽能割据一方,但关陇势力纷繁复杂,凭我家南人身份,必不能让关陇旧族肯于割让实利。更何况如今关陇薛贺豪门把持中枢,兄长若要坐稳此地,亦要拥有足矣震慑各方的武力。若不能,则必然面对与薛贺两家争夺关陇之利,届时已无凉王之患,关陇世族联合西北旧族,把我家一个南人方伯撬走抹杀,轻而易举。”
陆归点点头,图谋方伯如今看来的确不是最好的方案。关陇世族对于王氏这样一流的门阀都防备至极,若让南人钉入陇西,那绝对是越过底线的事情。这个陇西的方伯之实若长期经营下来,便可发展成遥控时局的权柄。届时关陇世族的绝对地位必将不再,更有可能因皇权之故被出场清算。关陇豪门怎会坐以待毙!
陆昭继续道:“若以王谧掺入陇西,则时局便有不同。王氏尊位,关陇世族还是有所忌惮的,不敢轻易下手。王峤现下跻身中书,已作抬头之势,所需不过是关陇地区一个军权拱卫而已。与王氏合作,乃两家共赢之道。”
“且王谧虽为陈留王氏嫡支,但本身并不具备方伯之能。为谋求显名,更愿意与兄长合作。外看是王氏与兄长并尊,实则兄长仍主导陇西局面。况且借王氏外壳,虽不能越过关陇门槛,却可以突破北人执政的固有理念。北人不愿伏于南人之下,至此之后,必会有所扭转。”
“至于方伯之实么,兄长于此时让出安定治民之权,仅领兵事,在陛下眼里已是义举,心中必然有所亏欠。待兄长在陇西经营日久,韬光养晦,陛下为平衡关陇局面,必然会出面将方伯之位归还与兄长。到时候兄长还怕无梁州刺史之位么?”
毕竟是一家出品,心性志向又颇类同,此时陆归闻言,心有灵犀笑道:“这自己要的,和别人给的,理义之别,相去万里。既如此,兄长我亦有一法,不如连同万户侯封位,一并辞掉,既要大隐于朝,何须名爵。”
如今大事未定,叛军未平,若自己先冠以万户大封,实在太过显眼。况且万户侯不过是在食邑上有所曾,但于实际权柄上并无太多意义。徒然接受,反倒会堵住平叛之后实利的索取。这么一想,陆归也觉得魏帝也实在是老谋深算,因而冷笑道:“今上鬼谋全变,我父母尽在其手,待有来日,我必救家人逃出囹圄,不再受其要挟。”
陆昭亦沉睫垂目,薄薄的唇角微微上牵:“到时不必阿兄动手,关陇自有要他性命之人。”此时陆昭才拿起手边的茶盏,指尖轻轻将甜白釉盖掀起。氤氲缭绕之间,她的手婉纤细胜雪,却并非柔美,而有一种清刚之态,锋利之感,另有人美其名曰,杀机。
陆归目视于她,等待隐忍自是她的内功,那只甜白釉的茶盖亦如她当年筹谋帷中时深深埋下的底牌,如今方被掀开。茶温恰到好处,茶香四溢芬芳。
陆归起身道:“想必王子静已等待多时,耐心消磨,求答复之心甚切。”
陆昭见兄长明晰,已无需再多言,因笑道:“兄长夙慧明辩,阿妹我自当奉力相陪。”
王谧虽然等候良久,但并未显急促,不过心中愿与陆归相互剖明,共期未来之心,倒是十分迫切。他身为北人世家之后,对南人一向甚乏好感,但对陆归的威名也是有所耳闻的。今日一见,见其虽然领兵,仍有羽扇纶巾谈笑之态,言语谆谆,谈词清健,因更觉此人可亲,是豪门世家的自己人。
自然,陆归所掌握的军事之实,也是让他颇为心动。五县数万之利,悉数带甲,若从陇山虎奔而下,敢问关陇贺薛之辈谁敢当之!自家在中枢发声,又有谁敢当之!
陆归与陆昭此时归来,王谧见其二人神色皆若,心中知道陆昭当已把两家之事告诉了陆归。
陆归施礼笑道:“先前只顾与家人相叙,实在怠慢了少保。如今宴席已备,还请少保入席,畅谈共饮。”
王谧刚刚热情高涨,闻言后也觉得有些话在席面上说更为适宜,于是笑答:“将军屈尊,某自当奉陪。”
席间歌舞升平,美酒佳酿自不必说,规格上已极尽礼数,就算是款待侯伯之尊,也是不为过的。陆归与王谧二人各据一案,陆昭则于下首处令设一小席作陪,不过身后两侧皆用白色屏障隔开。毕竟身在军中,女性身份还是多有不便。
此时歌舞已有数轮,但席间陆归仍是笑容淡淡,并未开口。待舞姬退下,陆归方才慨然将腰间一印绶解下,道:“先前曲从凉王之逆,已是懊悔,如今陛下肯以真心待我,我岂能不报。这是凉王曾绶我的印玺,如今请子静代我上交陛下,以全我赎罪之心。”
王谧闻言喜道:“将军高义,又明时局,陛下已有手诏,封将军万户侯,车骑将军。哎,如此年轻便可重镇一方,前途可期,前途可期啊。”
陆归和手道:“少保言重,方伯之位,实不敢想,愿领一军,为陛下讨逆。”
王谧听罢松了一口气,心知是妥了,自己领安定郡守,陆归加督护一事,想必太子与叔父之力已经足够运作成功。“将军义薄云天,实心拳拳,某自当为将军禀明圣听,不使将军蒙前事之尘。”
此时,陆昭亦对陆归道:“子静先前在建邺,便为我吴人乡里发声。如今我来见兄长,一路受子静照拂,可见两家颇有善缘。况且子静风雅清名,实不同于那些阿世之辈。”
陆归旋即解下一枚鱼形玉佩道:“子静待我,如我良友,家人仰赖子静回护。此为我心爱之物,若子静不嫌弃,还望收下,日后便以挚友相相称。”
王谧接过慨然道:“必不负将军信重。”
陆归亦语气诚恳道:“既为挚友,我有一事想要托付。今日我为此,并非图封侯之位,重币之甘,还请子静替我辞去封侯一事,我自当重谢。”
王谧听罢先是一愣,这怎么成!
第78章 出质
封侯之位若只是千户, 倒也罢了,万户之侯不常封,名爵加身, 对于陆归这样的南门之后,多少也是声望加持。此时王谧已经把陆归当做自己人来考虑, 因言道:“将军三思, 如今将军家已是外戚之贵,封侯本是应有之意,若轻易辞去, 只怕陛下伤心。况且日后站稳关陇,名望更是重要……”
陆昭道:“少保待我兄长之心至诚, 若兄长以万户侯加身,来日少保难免要受陇西冷眼, 长此以往,反倒令友情淡薄。兄长固辞此位, 日后两家来往,不以事见疑, 方是长久之道。”
王谧闻言亦有些愧疚, 陆归实乃性情中人,自己竟然仍以名利相劝,因道:“既如此, 我自当助将军成此事,日后将军若有名爵可得,我家必要为将军发声一二!”
王谧话音才落, 此时一兵勇来报, 通传后疾行入内,和手禀报:“将军, 凉王传令言,已于城外设宴,请将军兄妹及少保一同出城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