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他扛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天明时吐露,薛柯就是秦阙,已?与王家联盟,预备在五月二十八这一日夺下丹阳门,起事逼宫。
五月二十八正是王焕成婚、王家大办喜事的?日子?,这一日王家会将大量盔甲武器混入嫁奩箱子?中运进府,也会将部分自己人扮成宾客留在府中,至三更时分,一切准备就绪,便会攻入丹阳门。
得到这消息,有幕僚立刻建议宁王进宫禀明皇上,宁王却否决,缓缓道:“禀明父皇,父皇捉拿了秦阙与王家,我立了功,然后?呢?”
他冷哼一声:“父皇还没死呢,他仍然不喜欢我,仍然喜欢他的?小儿子?,仍然会想着?立我那八岁的?五弟为储君,我又能得到什么?”
幕僚从他眼中看见振奋且疯狂的?光芒。
“如此大好时机,岂非天助我也?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这么多年!”
会结识回鹘商人,是为了从回鹘偷运武器;会有意结交北衙中下层禁军头领,是为了拥有自己的?兵权,筹谋多时,他已?有一支可观的?队伍。
虽然起事是不够,但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待秦阙那边与皇宫侍卫杀得两败俱伤时,他再来“救驾”,岂不是手到擒来?
五月二十八,不成功,便成仁。
第45章
王焕的婚期照旧, 王家半个月以来都是忙忙碌碌。
大婚前一日,一早开始下雨,下了整整一日, 直到傍晚雨才小下来,阵阵凉风带着水雾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凌风院的屋檐淌下的水点点打在下面芭蕉上, 一滴一滴, 带着几丝说不清的凄凉。
羡容从王焕那边过?来, 今日女?方过?来安床, 将雕花的架子床、紫竹屏风、红木书案等等往这边般,从下午开始就是?欢声?笑语,热热闹闹, 陡然见?到这边, 只觉得冷清。特别是她在庭院中,隔着一扇窗,见?秦阙坐在里面, 什么?也没做,只是?静坐着, 一动不动看着朝南的窗外。
这几日, 王家所有人都沉浸在要办喜事的欢乐中,但秦阙却不, 置身事外, 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无关她能理解,但她很奇怪怎么?会有一个人这么?孤僻,对热闹不感兴趣, 对好吃的不感兴趣,对一切新奇的不感兴趣, 今日家里请了玩杂耍的过?来,连大伯都去看了两眼,他?却没去。
她推门进?去,见?他?坐的窗边已都被雨水打湿,阵阵夹着雨雾的风往里面灌,在这傍晚时分还真有些冷。
羡容看向他?问:“你怎么?了?”
说着过?去将他?面前窗户关上了,“你不冷吗?”
秦阙没回声?,只是?缓缓转过?头来。
少女?的容颜,哪怕在昏暗的雨后傍晚都能看出?明媚灿烂来,成为这清冷房中唯一的亮色。
这个落雨的晚上,他?只是?有些恍惚,还有些怅然。
最?后的时刻了,竟也忍不住想,如果死了,会留下什么?,又?会留念什么?。
什么?也不会留下,也仿佛没什么?好留念的,连遗憾也没有,因为他?对权利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向往,他?只是?觉得需要回来,需要做点什么?,才谋划这么?多年?,才回来。
而?此?时看见?她,他?才意识到,其?实也有留念的,比如他?这位妻子,如果他?不在了,她还会嫁人吗?嫁给谁,那个人会做她真正的丈夫,陪她余下的人生吗?
他?伸出?手来,将她手牵住。
她的手小巧,很软,也很暖。
羡容觉得他?今晚怪怪的,以至于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疑心他?是?不是?发烧。
不只没发烧,还很冰。
“阿六呢,还没回来吗?”她问。
秦阙点点头。
羡容嘀咕道:“探病怎么?探这么?久,这是?什么?叔叔病了,没听说他?还有个叔叔啊。”
秦阙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她又?问:“你不喜欢热闹吗?都没见?你去看杂耍。”
“嗯。”
“真是?奇怪,你喜欢什么?,就只有做官啊?”羡容说着想起来什么?:“对了,我?这会儿没把红烟的事和我?大伯说,但我?哥成婚后我?肯定要说的,我?就说是?我?自己知道的,可以吧?”
秦阙点点头,然后问:“今晚让我?回房睡,可以吗?”
羡容很意外他?竟然大喇喇地提出?这样的问题,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他?的样子又?这么?清冷无辜,还带着点孤独可怜,让她不忍拒绝。
“随便你了,你愿意就过?来吧。”她说完,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转身便想往外走,秦阙却没松手,起身一把将她抓住带入怀中,吻上她的唇。
他?仿佛全身都是?冷的,但唇却带着温度,贴在她唇上,让她失神,恍惚,心跳怦怦加快,连呼吸都要忘记。
后来她想起朝庭院的窗还没关,便连忙推开他?。
秦阙看着她,面色平静,她也不知说什么?,转身开门急步走了出?去。
到天全黑时,秦阙果然过?来了。
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羡容还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刚才的事,便恶狠狠朝他?道:“你要敢让我?怀孕,我?定不会放过?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至少要跪三天搓衣板!”
“好。”他?说完,却又?吻了过?来。
这一次,却与刚才不同,而?与上次一样,他?……张了唇,将舌探入她唇缝间。
羡容已经不再像第一次一样茫然无措,这次虽然慌张,却还尚存理智,将唇紧紧抿住,一边重重呼吸,一边如临大敌握紧拳头,生怕出?现纰漏。
他?亲了一会儿,见?她一直不松懈,便放开她,自上而?下看着她的脸,见?她双唇依然紧抿,谨慎地看着他?,脸颊涨得通红。
忽而?就笑了,他?问:“谁告诉你这样会怀孕的?”
羡容怕自己张嘴说话?时他?突然袭击,于是?将手挡在他?唇前,才略有心虚、却又?理直气壮道:“我?自己知道的!”
他?脸上再次露出?一阵笑,朝她道:“我?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以后告诉你。”
羡容想问他?知道什么?,是?不是?在吹牛,但又?盯着他?的脸不忍眨眼。
他?竟然在笑。
他?这会儿竟然一直在笑。
他?该不会是?悄悄将东西吐在她嘴里了,在笑诡计得逞吧?
于是?她盯着他?道:“你别自作聪明,我?决不会因为怀孕就被你拿捏。”
秦阙问她:“我?们不是?夫妻吗?那要什么?时候你才会同意怀孕?”
羡容想了想,答案还没想出?来,却意识到自己一直被他?压在身下,导致她在气势上就弱了许多,便将他?一推,自己翻身坐在了他?身上。
这会儿她才得意了,也居高临下道:“看情况吧,反正不是?现在,至少要在我?二十岁之后。”
“等你二十岁,我?就二十八岁了,对我?来说是?不是?有些老?”
“你老是?你的事,我?年?轻啊!”羡容道。
秦阙无言以对。
外面还是?下着小雨,连带着有些凉意,羡容觉得冷,从他?身上下来躺进?了被子里。
他?不再有举动,只是?睁眼看着屋顶。
羡容问:“你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回道:“在想我?如果有个儿子,或女?儿。”
“嗤,你想吧,想也白想,反正我?不想。”羡容道。
秦阙没出?声?。
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很长时间,父亲对他?来说就是?宫内那位皇帝,母亲就是?那个对他?满眼厌弃的人,儿女?就是?如他?自己这样的冷血怪物,或是?他?那些一心谋夺皇位的弟弟。
有什么?好的呢?他?一直不知道别人生儿育女?做什么?,大概如同春播秋种,为了在儿女?长大后收获利益。可当想起如果眼前的女?人因为他?而?忍受孕育的苦,生下一个有着他?们血脉的孩子,却会觉得心中一软,犹如春雪在阳光照耀下融成水。
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已经睡着了。
五月二十八,王家大喜。
前夜的阴雨过?去,这一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冷暖宜人。
太子殡天原本没有守丧的规定,但王家是?侯府,又?是?外戚,这场喜事虽未改期,却也减省了不少,比如没有吹吹打打,没有满街发喜糖等等,但宾客却一个没少请,整个府邸仍是?热热闹闹。
羡容最?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更何况还是?亲哥哥的婚礼,一整日吃吃喝喝看杂耍放鞭炮比自己成婚还高兴,也随迎亲队伍去了趟许家,将新嫂嫂接了过?来。
直到晚宴开始,王焕问她:“妹夫呢?”
羡容早就将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时才想起来,回道:“他?就爱一个人,可能回房去了?”
“叫他?出?来吃席啊。”王焕道。
羡容便让人去找秦阙,却没找到。
她想了想,反正他?也孤僻,说不定就故意躲起来呢,又?不是?小孩,便不再管他?,去与王炯打赌喝酒去了。
……
夕阳在宫墙下的巷道内铺上一片橘色,此?时的秦阙由宫人带着,前往紫宸殿。
这宫人是?皇帝身边近侍,此?时却是?暗暗奇怪,这人似乎第一次进?皇宫,却没有半分的紧张,也没有丁点的赞叹与畏惧,他?只是?默然走着,仿佛在走自家的菜园……不,不是?自家的菜园,哪怕自家的菜园也有一种放松和自在,他?没有,他?只是?漠然,就像旅人走在荒野中。
一刻之后,秦阙被带到了紫宸殿,隔着远远的距离,拜见?皇帝。
他?缓缓朝座上之人拜下,平静道:“儿臣秦阙,拜见?父皇。”
皇帝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难以想象这是?多年?前那个被送去北狄的皇长子。
不只是?皇长子,还是?皇家的污点与耻辱。
他?问:“你果真是?秦阙?”
“离宫时,儿臣拜别父皇,父皇交待八个字:不可为大齐招来祸端。”秦阙道。
皇帝并?不记得他?当初说的是?不是?这句话?,但如果此?时再说一遍,这的确是?他?会说的。
他?相信了眼前人的身份,语气却带了几分苛责:“那你为何私自回来?你可知北狄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秦阙道:“儿臣回来,是?为告诉父皇一件重大的事,不得不回。”
“嗯?什么?事?”
秦阙缓声?道:“宁王欲反,将于今晚起兵。”
“什么??”皇帝不信,却又?极其?在意这件事,立刻问:“你如何知道?”
“儿臣在北狄见?到一名回鹘商人,意外得知他?为宁王秘密运送武器。”
皇帝捋了捋胡须,疑心地瞟一眼他?:“运送武器,就是?要谋反了?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在今晚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