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溪石
“好,我答应你了,你想知道谁帮我们进入长安的是吗?我可以告诉你——”
看见对方诡异的笑容,陆惟感觉不对劲。
“且慢——”
他的话还未出口,就听见这个柔然人高声道:“是李闻鹊!”
陆惟心下一沉!
他方才见势不妙,想要拦住,却已经迟了。
但没等他想更多,迁耶还在继续往下说。
“我实话实说了,是李闻鹊,是他放我入城的!”
“一派胡言!”侯公度沉声道,“世人皆知你们柔然人最恨的就是李闻鹊,可你攀咬谁不好,竟还攀咬他!”
陆惟抛开那一丝来不及捕捉的不祥念头,缓缓接道:“事到如今,你还要为你背后的人遮掩吗?你留着一条性命,以后还能尽情享乐,不好吗?”
迁耶冷哼:“是你们要我说的,我说了实话,你们又不信了?就是李闻鹊把我放进来的!”
侯公度:“那好,你说他怎么把你放进来的?”
迁耶:“何忡叛乱时,李闻鹊借着带大军平叛的名头入城,我也混在大军里头,当时兵荒马乱的,谁也不会去注意到我们,事后我们自然就潜伏下来了。”
侯公度:“李闻鹊带大军荡平柔然,为何还要跟柔然人勾结,带你们入城?此事前后矛盾,你说话前不过过脑子吗!”
迁耶昂起脖子:“怎么矛盾了?你们前几代皇帝都被柔然人压得抬不起头,真以为柔然就那么容易就被打下来吗?当时柔然在内讧,我们大汗想要夺取汗位,就主动跟李闻鹊联系,双方来个里应外合,李闻鹊大胜一场,而敕弥当上大汗,这都是早就约好的,谁知道李闻鹊那龟孙子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直接把柔然王庭都给捣碎了,我们大汗才不得不退往敖尔告的!”
听上去不可思议,但细想好像又没什么错漏。
侯公度惊疑不定,忍不住望向陆惟。
陆惟却没有阻拦迁耶继续说了,他正面沉似水盯着对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迁耶见众人都被自己镇住,得意地继续往下说。
“那李闻鹊那孙子也不敢跟我们大汗闹翻,毕竟他还要用到我们柔然人的,只要柔然不彻底被消灭,李闻鹊就永远有用,你们皇帝就永远不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飞鸟杀光了,弓箭就会被藏起来!”
侯公度打断他:“你说了半天,还未说他为何要帮你们藏匿在长安!”
迁耶轻蔑道:“这还用说么,他有私心呗,凭什么你们皇位上坐的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这鸟皇位,那什么何忡坐得,方良坐得,李闻鹊就坐不得?你们北朝不也是武将夺了别人的位子,才有今日……”
“住口!”
侯公度听不下去了,赶紧喝止他,一面回头去看陆惟,想看他有何决断。
此人胡说八道,偏生又自圆其说,混乱中夹杂几分似是而非的道理,侯公度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听得头皮发麻。
且不说他的话是真是假,光今天这些话,压是压不下去的,传出去肯定要引起轩然大波,朝中早有李闻鹊在边陲唯恐坐大,要把他召回来的声音,当今天子可不是个用人不疑的……
就在侯公度念头转动分心的这一瞬间,迁耶忽然动了!
与他身形同时如离弦之箭的,是他袖中短匕。
寒光微闪,掠向陆惟!
他不知陆惟是否有身手,但显然,在侯公度和陆惟之间,迁耶选择了后者。
挟持普通士卒是没用的,只有陆惟这样的身份,也许才有一线生机!
眨眼之间,匕首尖端已经开始快要碰到陆惟鼻梁,迁耶去势极快,连侯公度都因为离得太远,再奔过来已经不及。
眼看陆惟那张俊美的脸就要被刺出一个血窟窿——
迁耶看见自己面前的人忽然消失了。
凭空消失!
不,是因为对方闪避的动作太快,身形飘逸,才像凭空不见。
等迁耶脑海里浮现出“对方也有武功”这个念头时,他就感觉自己脖颈一凉,似是陆惟一剑荡来的剑风。
这一剑本是可以躲开的,但他昨夜受了伤,伤口还在剧烈疼痛,极大限制了他的发挥。
今日怕是走不掉了!
意识到这一点,迁耶手里的匕首果断转向,刺向自己胸口!
噗的一声,匕首尽数没入,溅起一蓬鲜血!
他踉跄两步,倒在地上,兀自睁着凶悍却无神的双目,嘴里不断重复。
“是李闻鹊,李闻鹊放我进来的……是他……”
饶是侯公度平时表情很少,此刻也大吃一惊,扑上前去察看他的伤势。
但迁耶死死抓住匕首的刀柄,侯公度竟一时掰不开。
再看人,口角流血,已经断气了。
刺客是抓住了,但人死了。
他临死前还要恶心人一把,把李闻鹊扯上。
侯公度感觉自己肚子很饿被喂了一碗苍蝇,说填饱肚子了吧,却被恶心够呛。
他请示陆惟:“您看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陆惟:“他藏身的宅子肯定就在附近,继续搜,搜到了就仔细寻找里面的人和东西,不要放过一丝线索。”
侯公度为难:“那他临死前胡说八道的这些……”
陆惟还剑入鞘,平静道:“待宅子找到了,勘定结果,我再一并上报陛下吧。”
宅子不难找。
侯公度很快带人找到闻英所在的宅子,并很快就搜到闻英的尸体。
迁耶走之前来不及处理,他也不可能耗费力气去搬动掩藏沉重的尸体,更勿论屋里还有血迹,闻英的尸身就那样大喇喇躺在倒下的地方。
陆惟找来大理寺的仵作验尸,又很快确认了他的身份。
宫内宦官,迁耶身上的令牌也是从闻英那里偷的。
闻英是岑少令,也就是岑少监手下的人,平日负责采买,经常需要出入宫廷,比较自由。
而岑少监在内廷里,则要受到宋今的管辖。
事情到这里,似乎已经水落石出。
陆惟入宫,从他们在张掖永平地下城遇到的绛袍内宦,对方临死前交代的“陈内侍”,到迁耶跟闻英的勾结,闻英和岑少监的关系,以及迁耶临死前说的那些话,都一五一十告诉了皇帝。
皇帝静静听着,神色变幻。
陆惟无须用心去猜,也知道对方内心现在必然是勃然大怒汹涌滔天。
一个忍不了赵群玉的人,自然也忍不了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做手脚。
陆惟说完案子来龙去脉,就不再开口补充自己的看法,静待皇帝发话。
“远明,依你看,那柔然贼子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可信度有多高?”
陆惟毫不犹豫:“此事定为柔然人诬赖攀扯!”
皇帝:“细说。”
陆惟:“李闻鹊善于带兵,此事陛下也知道,他还是陛下亲手提拔的,若非陛下知遇之恩,他如今还郁郁不得志,跟柔然人勾结,对他来说无半点益处。再者,当时柔然内部已经四分五裂,所有人无法拧成一股绳对抗中原。此等情形下,李闻鹊还要跟敕弥暗通款曲,完全是说不通的。”
皇帝点点头:“朕也这样想,对李闻鹊,朕用人不疑,不会对他的忠心有所顾虑。至于岑留那边……来人,去将岑留,和他一干徒子徒孙都拿下,别让他跑了!还有,让宋今一并来见!”
他没有让陆惟退下,陆惟也就顺势静坐未动。
宋今很快前来,他倒是一贯的恭谦有礼,连陆惟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闻英的顶头上司岑少监,却迟迟没有见人。
直到宫卫匆匆来报,说他们过去的时候,发现岑少监已经上吊自缢了。
皇帝面色阴沉,怒极反笑:“好啊,好啊,都把朕当成傻子了!宋今,这岑留还是你推荐的吧,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有先帝护体,朕就不敢动你了?”
宋今不明所以,忙伏地请罪:“内臣罪该万死,可这、这岑留是犯了什么死罪!”
皇帝让旁边内侍将方才陆惟的话又重复一遍。
宋今听罢,脸上的震惊恐惧竟不似作伪。
“内臣糊涂,信错了人,不知岑留犯下如此大罪,罪该万死,求陛下,求陛下……”
他伏地连连叩头,浑身颤栗,语无伦次,俨然大难临头却无计可施。
皇帝盯着他的脑袋看了半天,却忽然道:“陆惟,你先退下吧。”
陆惟应声行礼,起身离开太极殿,又拾阶而下,一路走向宫门。
皇帝在这个关头遣他出来,显然是另有想法。
宋今恐怕是不会死了。
哪怕皇帝深知岑少监背后,很可能就是宋今。
陆惟固然是深受信任的重臣,但宋今却是与皇帝拥有共同秘密的人。
皇帝便是要杀他,也不会是现在。
这些想法在陆惟心里闪过,他面无表情,甚至也毫不意外。
为人若是怀揣险恶私心,至坏不过害人害己,但治国不走大道,却会累及万千生灵。
公主的话忽然浮现,陆惟嘴角微微翘起,隐含讥讽。
长安城许多权贵因为刺客被正法而松一口气,毕竟柔然人今日能刺杀长公主,明日就能要了他们的命,大家跟着担惊受怕一晚上,此时随着消息传出去,都渐渐安下心来。
但陆惟却知道,真正的风暴,从今日才算开始。
果不其然,几日之后,皇帝那边就有了反应。
先是源源不断的赏赐和安抚送到长公主府。
长公主回京当天刚刚才领受的食邑,皇帝如今又另加了五百户,又将曲江边上一处原赵群玉的园林赐给她,可谓恩宠有加。
然后是岑少监的死牵连了一大批人,宫中不少内侍因此被处置,连在博阳公主身边的岑庭,也被抓走,对外的说辞是这些人都与长公主的刺杀案有关。
博阳公主显然是很喜欢这名内侍,为了他又专程入宫求情,但她的皇帝兄长就像上回没有放过她的夫婿赵炽,这回更加不会对一名内侍留情,博阳公主苦求无用,只能带着愤恨离开。
但这些杀头里,都没有宋今。
宋今只是被悄无声息降了职,皇帝不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而是打发去皇后所在的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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