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 第142章

作者:梦溪石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轻松 古代言情

  章玉碗:“若不是不方便,我还真想亲眼看看,也好为你撑撑腰。”

  陆惟:“殿下说这话时,将幸灾乐祸的笑收一收,会更让人信服一些。”

  章玉碗:“这怎么能叫幸灾乐祸,只是关心罢了。”

  她趋上前,轻轻在对方薄唇上一碰。

  “这总可以了吧?”

  公主的唇色在月光下有种淡淡光泽,陆惟忽然很想将紫薇花的花瓣揉碎了花汁碾在上面,让这唇色更加鲜艳。

  这样美好的夜,原不该被其它事情打扰。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略带遗憾下了马车,换了马,带着陆无事前往陆府。

  马蹄小跑出几步,陆惟心有所感,蓦然回首。

  公主正好微微探出车窗,朝他望来,见他回头,便浅浅一笑,映着月光下的紫薇花,让陆惟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春山如笑淡天香。

  陆惟心想,这是他无数个今夜这般的春夏之交里,所见过最美好的情景,即便许久之后,他身处尸山血海之中,九死一生,危难重重,也总会回想起来。

  诚然,这女人很妖,表里不一,欲擒故纵,这样深谙人心的把戏玩得比他还得心应手,可在上邽城,方良原本射向他的那三箭齐发,却也是她挡下的。方良以为没有射中陆惟,其实早已射中了,那箭射穿了他长久以来的防备,令他一身盔甲之下的柔软裂开缝隙,又不小心泄露给了那女人。

  从此,云山万重,寸心千里。

  章玉碗的笑容一直持续到回府,洗漱上床准备歇息,嘴角仍旧翘着,让守家的风至很是惊奇。

  “临水坊这样好玩吗,殿下是喜欢那桑叶先生,还是喜欢其他热闹?”

  “桑叶很好,紫薇更佳。”公主笑道。

  雨落快人快语:“殿下回来时,从马车上带了一枝紫薇花呢,还有,陆郎君半道才下车呢!”

  风至心领神会:“我们要有新驸马了吗?”

  章玉碗失笑:“此事言之尚早。”

  雨落不解:“为何?”

  在她看来,公主与陆惟历经生死,也算共过患难,两人之间暧昧连绵,的确有那么点儿意思,只差临门一脚,走明面了。

  章玉碗没有回答。

  因为她从陆惟今夜的话里,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在家国安危影响个人性命乃至天下命运面前,他们之间的牵绊是如此微弱,甚至于一场变故就足以被斩断。

  她闭上眼,脑海浮现的是自己方才在马车内被陆惟拥入怀中,熟悉气息萦绕周身,甚至能隔着衣裳听见对方的心跳。

  若有可能……

  若有可能的话,她也想成为能够决断命运的人,尽情选择喜欢的人,选择自己的去向,不必再隐忍委屈。

  不止是自己的命运,还有千千万万,像她一样的人的命运。

  愿我朝天下,再不必有十年前的章玉碗,也再不必有无数个身不由己的章玉碗。

  ……

  安生的日子果然不到几日,皇帝那边就有消息传来。

  章年原本已经在被流放的路上,皇帝派人快马加鞭追上他,一番审讯之后,章年表示自己不清楚博阳公主口中的“十五”究竟是指什么,当初岑庭之所以在博阳公主面前很有脸面,是因为他不仅容貌上佳,巧言善辩,很会讨公主欢心,还因为他是负责联络岑少监与公主名下当铺生意的中间人。

  “章年说,他只负责当铺打理,要说掌握消息更多,涉足更深的,那必定是岑庭,但现在岑留和岑庭已死,死无对证,找不到人。”

  过来传话的是禁军的侯公度,他也是奉命负责审讯章年的人。

  “陛下的意思是,请殿下与臣一道侦办此案,殿下只管监督下令,需要跑腿的事儿由臣来就好。”

  章玉碗:“要说查案,当数大理寺卿陆惟最为擅长,为何不找他?”

  侯公度:“陆廷尉似乎另有要事,臣也不好多问。”

  章玉碗想了想:“你确定章年说的是实话吗,会不会还有所隐瞒?”

  侯公度摇头:“应该不会,隐瞒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好处了,他若能招出些有用的东西,反倒说不定能减轻刑罚。不过章年倒是让我们去问问宋今,他说岑留父子参与盗卖宫中珍宝的事情,宋今极有可能是知晓的,也许能从他那里问出些什么。”

  章玉碗知道皇帝为何让侯公度来找自己了。

  宋今现在被囚禁在冷宫,既然与宫闱有关,侯公度进进出出未免不便,多一个长公主,许多事情就要好办很多。

  但是两人都没想到,当他们来到关着宋今的宫室时,看见的竟会是这样一幅景象。

第102章

  章玉碗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宋今,对方举止得体,进退有度,虽恭谦却不卑微,连鬓发眉毛都修剪得整整齐齐,谈吐也令人如沐春风,一看就是个能得天子信任的近臣。

  这才多久而已?

  眼前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眼看一只脚踩进棺材的老朽,居然是宋今?

  权势丧尽,孑然一身,这就是宋今的下场。

  要不是皇帝为了延缓立太子曾借了宋今之口请来“鬼神”,宋今可能也早就性命不保。

  他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庭前花树,看着长公主和侯公度两人进来,又听侯公度说了来意,面色平静,摇摇头。

  “我不知道十五是什么。”

  侯公度道:“宋内使,我们也不欲为难你,但这是陛下吩咐下来的差事。先前岑留之所以能从宫内盗走珍宝,与数珍会勾结,完全不经过你这个掌管内宫库房的人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后来陛下见你服侍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方才网开一面,让你在此养老。”

  宋今微合着眼,看见章玉碗也没有起身行礼,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章玉碗和侯公度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在宋今看来,他已经到了绝路,再坏也不过一死,哪怕是皇帝,都无法拿死来威胁他。

  “如今,既然又出了新的事情,还请宋内使好好回想一下,此事事关重大,若宋内使不肯坦诚相对,我只好如实禀告陛下了。”

  “人只能死一次。”宋今缓缓道,“就是天子一怒,也不可能让我死而复生再死一次。我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如此麻烦?”

  侯公度不亢不卑:“死也有很多死法,想必这世上许多人,都愿意走得安详,而非受尽折磨。宋内使既有此问,想必是还抱着想活的希望,又何必自欺欺人?”

  宋今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有些话,只能由章玉碗来说,她也不能沉默下去。

  “若宋内使肯告诉我们,我可以向陛下求情,允你搬出这冷宫,为你喊太医调理身体。陛下念旧,一直记得宋内使当时陪伴不离左右的旧情,若知道你的近况,陛下想必是会心软的。”

  这冷宫残垣断壁,年久失修,连宫人都不见影子,吃剩的半碗饭放在台阶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章玉碗甚至能瞧见上面发霉长毛的东西。

  宋今昔日有多风光,今日就有多落魄,他未必怕死,却怕从高处跌落之后的强烈落差,怕在这里孤零零死去,连尸骨都无人问津,说不定就像这碗饭,连发霉也没人知道。

  “我想出宫。”宋今哑声道,“我不求什么了,高官厚禄,功名前程,那些通通都不需要,我想要出宫,有一个安静的小院子,能晒太阳的,就够了。”

  章玉碗道:“出宫一事,恐怕陛下是不会答应的,但是挪一个宫室,再找两个宫人服侍,也能请太医看病,这些我可以进言,陛下也许会心软。宋内使比我更了解陛下,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宋今沉默。

  的确,皇帝现在为了脸面,不肯承认自己借鬼神之口来表达自己意思是个荒诞的行径,所以才能留下宋今一命,但如果宋今得寸进尺,恐怕就连在这冷宫里养老都不可得了。

  “当日陛下为了是否接您回长安一事,还曾询问过我,我曾对陛下道,公主寡居柔然,身处群狼环伺,实属不易,若能回京,必定对陛下感恩戴德,忠诚不二,如今看来,倒是我说对了,也给自己结了一份善缘。”

  他暗示自己在公主回京一事上有功,章玉碗也只是笑笑。

  “我知道宋内使只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否则陛下也不会网开一面。当日岑庭醉酒之后,曾对博阳公主妄言,赵群玉能干的事情,他们也能干。此事事关重大,陛下异常重视,能不能戴罪立功,就看宋内使一念之间了。”

  赵群玉能干什么?当然是扶持当今皇帝登基。

  所以岑庭是也想扶持一位新帝吗?

  岑庭他们手里捏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能不能动摇自己的皇位,如果岑庭当真起了不臣的心思,那他想扶持的新帝是谁?难道是章年吗?

  这就是皇帝迫切想要知道“十五”这个秘密的原因。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关乎章年还能不能活着。

  章玉碗不想掺和这件事。

  但是从博阳公主将事情告诉她时,她就已经脱不开身了。

  宋今当然不会真就心如死灰,苟延残喘了,要不然他也不会特意说起自己曾帮长公主说好话的事来试探和示好。

  他只是在讨价还价,争取更多有利条件罢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彼此心知肚明,宋今也知道自己迟早要让步。

  他叹了口气:“我仔细想了一下,的确没有想起任何关于‘十五’的事情。”

  为免让公主他们误会自己敷衍,宋今还详细解释了一下。

  “我知道岑留通过在博阳公主身边的干儿子岑庭,与数珍会暗通款曲,一开始他们只是盯上内库里那些经年累月不见天日的藏品,其中好一些都是瑕疵品,岑留那老家伙也有眼色,不敢一开始就冲好东西下手,他在我面前知情识趣,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训斥了几回之后,还念旧情,就未严厉制止,陛下处置我,我也没有怨言……”

  侯公度打断他的自言自语。

  “‘十五’会不会是他们藏匿的一份毒药,或者一部分兵器?毕竟数珍会借着博阳公主的当铺在长安做生意,很多东西是可以用博阳公主的名头来避开检查的,等到合适时机,再里应外合?或者让岑留去接近陛下,再行刺下毒?”

  “怎么可能!”宋今不以为然,“就算兵器有了,人呢?禁军怎么可能听从岑留的命令?哪怕以前的大将军冯醒,是赵群玉的人,那也跟岑留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赵群玉最是看不上我们这些内宦的!毒药就更不用说了,岑留不在陛下身边伺候,也摸不到陛下身边去,我都看着呢,他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机密,数珍会怕是只能买通他们,时不时传递一些宫里的消息罢了,……等等!”

  他忽然一顿,露出沉思之色。

  侯公度追问:“你想到什么了?”

  “岑留,伺候过先帝。”宋今道。

  章玉碗适时开口:“先帝,你是指哪位先帝?景德帝?”

  宋今点头:“正是殿下的同母弟,当今陛下的堂兄。”

  侯公度:“何时的事情?”

  宋今:“先帝病重时,他曾在左右服侍,不过当时先帝身边不止他,他只是负责夜晚在外间留守服侍的,后来,先帝驾崩后,他曾被安排到椒房殿,在陈皇后那里待过。”

  陈皇后在章玉碗回京前就被废了,罪名是意图谋害严妃子嗣,不堪为后宫表率,后来皇帝又给她加了一条勾结宫人,祸乱后宫的罪名,一直关押在冷宫里,不准任何人探视。

  眼看事情又跟废后牵扯上,侯公度有些头疼,觉得盘根错节,很是麻烦,但事已至此,他不可能拦着宋今不往下说。

  “岑留在陈氏那里司职为何?”

  “他是负责跑腿递消息的,但这些事也有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在打理,他只是个闲职,可能平日就帮忙打打杂,但我听说,皇后对他颇为信任,还曾想要对他委以重任,令他任长秋令,也就是我先前那位子,岑留却婉拒了。”

  “婉拒了?”侯公度插口道,“不合理吧,岑留既然跟宫外勾结盗卖珍宝,说明他是个贪财的人,却拒绝了皇后的高官厚禄?难道只贪财不贪官?可更高的位置也能带来更丰厚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