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 第58章

作者:梦溪石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轻松 古代言情

  他只能求助般望向公主。

  公主看够了热闹,这才善解人意道:“既是魏县令盛意拳拳,我们不收下,也显得不近人情,不过此去上邽我们停留不了几日,恐怕是无法照顾魏小娘子的。”

  魏寅松口气,赶紧就坡下驴,拱手道:“多谢殿下体恤,小女能在公主殿下那里叨扰两日,受您教诲,下官已是感激不尽了!”

  既然公主答应,陆惟自然不会再跳出来当坏人,但他也没有更进一步与魏寅交谈的兴趣,便等陆无事等人将行李都整理好,马匹也都牵出来,清点完毕,就准备上马启程。

  这世道,什么千奇百怪的人都有,像魏寅这样混日子的已经算正常了,但也正因为他正常且平庸,在小小的勇田县还能呼风唤雨,以后也基本不会跟陆惟产生交集。只因他好也没好到能升迁跟陆惟共事,坏也没坏到变成陆惟手里的案子,这样的魏寅,没意外的话,也只会在这里短暂碰面了。

  倒是魏寅不知是不是对自己前两天的消极怠慢有些后悔,这会儿见陆惟不搭理自己,只好絮絮叨叨向公主赔罪,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公主对魏寅倒是有点兴趣的,或者说,她对勇田县周边感兴趣,比如商队往返,比如冯华村和仙翁岭。

  魏寅听她问起商队,只当这位公主想买些新鲜玩意,也没多想,就道:“勇田这边也有商队路过,但来得少,因为城门小,客栈少,车队一多,进出不便不说,连住宿都找不到,现在来的也就是些脚商,单人赶路,或者三两结伴,这种雇不起镖师,来勇田反而是最安全的。”

  他有意讨好,讲得很仔细。

  公主也听明白了,贺家商队等不到冯华村的同伴回去报信,肯定会再度派出人,但他们以前没从勇田走,目的又见不得光,就算只派两三个人出来,也不会从勇田县经过,因为太招眼了,这小城人就那么多,彼此都认识得七七八八,一个陌生面孔很快就能被记住。

  陆惟想必也是早就看出这一点,才没有跟魏寅交谈的兴致。

  少顷,队伍整装完毕。

  公主上马车,陆惟上马。

  魏解颐眼巴巴看着,但公主没有邀请她上马车的意向,陆惟没有为她找马车的想法,最后她只好委委屈屈坐上自家准备的小马车,跟在公主的马车后面,再看老父亲舍不得的神情,从小到大没怎么出过远门的魏解颐,差点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种委屈一直持续到队伍出发离开县城,走出老远,魏解颐回头遥遥望去,城门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了。

  她再也绷不住,眼圈就红了。

  马车里的婢女劝慰:“娘子若不想去,现在与外头说一声,送我们回去,还是来得及的。”

  魏解颐吸了吸鼻子。

  她也不是不想去,其实这次出门就是她央求父亲得来的,她倾慕陆惟,希望能多些与陆郎君相处的机会。

  对女儿看上陆惟,魏寅不意外,但他也告诫魏解颐,陆惟出身高门,最后总是要回京的,除非两人能在上邽城订下终身,否则等公主车队离开上邽城前往下一个地点,魏解颐就得乖乖回到勇田县。

  魏寅心里清楚,陆惟能跟魏解颐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小,但出于对女儿的宠溺,以及在他看来自家女儿才貌双全,魏寅还是同意魏解颐跟着车队走一段。

  魏解颐的家境并非大富大贵,但她爹是勇田县的土皇帝,她从小甚至比京城贵女还要过得自在,想要什么东西,只要不是太稀罕的,她爹也总能为她找来。

  这是魏解颐头一回发现老爹还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她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被保护得太好,从未经历世事险恶。

  “阿邙,你说,我要是公主,陆郎君对我的态度,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魏解颐想起陆惟对公主的态度,心头有点酸涩,忍不住扁扁嘴,又是莫名委屈。

  婢女瞪圆了眼睛,好像无法理解她的话。

  “可、可是公主比您大了那么多,而且嫁过人了!”

  有些话,魏解颐自己不好说,婢女却能帮她说出来。

第44章

  听见这句话,魏解颐整个人就放松了。

  是了,这年头再嫁的女子数不胜数,魏解颐原本也不以此为衡量别人好坏的标准,可当倾心的郎君近在咫尺,她还是免不了患得患失,比较来比较去,隐隐对俨然是众人中心的公主产生了些微嫉妒。

  可真要比起来,她青春年少,待字闺中,会比公主差到哪去?

  公主毕竟是和过亲的公主,也不是当今皇帝的女儿,只是堂姐。

  帝女与隔了一层的帝姊,差别还是很大的。

  便是多个公主的头衔,又如何呢?

  魏解颐是个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姑娘,这么一想,心情立马又好起来了。

  “魏小娘子有点像十年前的我。”

  马车内,公主也对风至如是道。

  “自以为是,不知所谓,觉得普天之下的生灵都要围着我转,老爹第一我第二。”公主甚至还作了个鬼脸,哈哈一笑,“十年前的章玉碗,就是这么讨人厌的!”

  风至认真道:“在我心里,殿下的确就是世上一等一的人。”

  她和雨落虽然陪着公主出嫁,但十年前,她们都不是公主最亲近的人。

  那时候的风至,只是和亲队伍里一名寻常的婢女。

  那时候公主殿下身边最得用的侍女,也是公主出嫁前的大宫女,同样有两个,分别叫秋池和锦年。

  风至没有做过飞上枝头的富贵美梦,也没有想过能更进一步,她只想在草原上平平安安度过,不要生病,不要被柔然人看中,最好能攒下一笔小钱,等以后年老了回到中原,安家落户。

  这个愿望很奢侈,尤其是回到中原,她想也不敢想。

  在柔然,中原人势弱,不得不抱团。

  以前宫里不常见到的大宫女,风至因为差事,也经常跟她们打交道。

  在她的印象里,秋池是个很温柔的姑娘,但办事利索,对自己严格,对底下人,却很讲道理。锦年相对则性子急一些,但心肠更软,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锦年这样的人。

  公主身边这两位大宫女,都是很好的人。

  但后来,秋池和锦年都死了。

  “啧啧,风至,你连夸我都要走神,可见言不由衷!”

  公主调侃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失神中拉回来。

  风至将这两个名字嚼碎了咽下去,不在面上流露出来。

  当然,即便她失口说出来也没什么。

  正如风至没有忘记这两个人,她知道公主也未曾遗忘。

  铭记,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奴婢字字真心,日月可鉴,殿下若不信,奴婢可以发誓!”风至也开玩笑道,“那魏小娘子如何能与您比?她任性娇气,也毫无礼数,对殿下更是没有半点尊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车队是围着她转的呢!”

  公主道:“那是因为她知道,父亲永远是她的靠山,有什么无法解决的,只要魏寅出面,很快就能帮她解决。等她一无所有的时候,她这样的人,只需要三天,就能换一个人。她的小性子若无伤大雅,我倒是希望她这样的任性能长长久久,毕竟这世上能恣意活着的人本就不多了。”

  “殿下如今不恣意吗?”

  声音来自车外。

  一匹匀速前进的马,几乎与马车同速,倒映出颀长的身影。

  公主懒懒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陆郎君没有学过么?”

  她与风至的交谈没有刻意压低声调,但一般来说也会被掩盖在外面车轮辘辘的动静下,唯独这位陆少卿耳力过人,正好又在马车外面,给听个一清二楚。

  陆惟听出她的不满,轻笑道:“我是来告诉殿下,前方有个茶铺,原本可以稍作休整,但现在下雪,我们就不停了,直接越过去,争取天黑前到驿站。”

  从勇田县到上邽城,走官道有将近七百里路,正常来说他们还得在路上走几天,反正不可能一天之内就赶到,只是下雪的缘故,不能在路上停驻,赶路速度还是加快了。

  公主:“此等事情,陆郎君决定就好了,何必专程走一趟?”

  陆惟:“臣也想借此机会,向殿下献一献殷勤,今早的烤鱼味道,殿下觉得可还合意?”

  公主:“那鱼不是陆郎自己去捉的吧?”

  马车毕竟憋闷,公主又懒得出去骑马,两人还真就一里一外这么交谈起来。

  陆惟:“捉的确是我捉的,烤却是陆无事烤的,他也是头一回做,有些生疏,我找了勇田县的厨娘问计,可惜她也从未做过烤鱼,只能给我一些粗疏的提议。”

  公主感慨之余,又提出小小意见:“陆郎如此有心,真令我感动,烤鱼确实新鲜,可惜滋味还是略逊一筹,若可以的话,下次不如再加些冬笋、菌菇、豆皮,烤鱼之前也可浇点骨汤,如此一来,美味定然增倍。”

  陆惟哑然片刻,忽然又笑起来。

  “如殿下所愿,下回的烤鱼必然会更好了!”

  “公主又将陆郎君喊住了!”

  魏解颐偷偷掀开帘子一角,以自己的方式解读了所见所闻,然后才愤愤回转过身,咬住手里的帕子。

  “两人还聊了那么久,光天化日,也不知有甚好聊的!”

  “娘子勿要生气,也许是公主在问陆郎君路况呢?”婢女宽慰她。

  “问路况不能随便喊个人吗,为什么非要是陆郎君,我方才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人去喊陆郎君,他都不肯来呢!”魏解颐更生气了。

  许是从小在勇田县长大,许是从未去过京城,她对公主这样的身份殊无敬畏,除了不敢当面胡闹之外,在马车上也不吝啬自己的小脾气。

  说着说着,魏解颐又忍不住掀开车帘子,脑袋挤到窗边,视线竭力往前车的方向瞄去。

  但魏解颐脸上的怒气和嫉妒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浮上水面的惊讶,以及禁不住咦了一声。

  “远处,你看,是不是有人在走,还是我看错了?”

  婢女也凑过来,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这会儿雪才刚下没多久,尚不到银装素裹的时候,官道两旁是干枯的草丛,树干高高低低错落不一,更多则是黄白相间的岩石,刀切斧凿的冷硬为这个本来就难熬的冬天更添许多萧索。

  婢女认真端详了半天,点点头:“是人,应该是些逃荒的灾民。”

  “为什么要逃荒?”

  魏解颐有些不解,眼前的确超出了她的想象。

  “人们在冬天前不都把食物储存到地窖了?像我家,厨子每日也会从地窖里拿些秦菘和晚菘来熬汤,再不济,腌菜就着粗粮,总是能填饱肚子的吧?”

  婢女:“也许是他们连腌菜都吃不上呢,奴婢听说今年夏秋就发旱,庄稼一直种不上,佃户欠了粮种又没粮交,地都被收回去,只能逃荒了,要是雪下得再大,恐怕路上就要冻死人了。”

  这婢女的话乍一听,就知道是种田人家出身的,否则不会如此清楚。

  但即便她解释得如此浅显,魏解颐也还是有些困惑。

  “腌菜呢?往年的腌菜都没有吗?”

  婢女无奈:“我的好娘子,光吃腌菜,没有主粮,人不得齁死?”

  “那,就问地主借些粮吃,今年秋收后再还,不就好了?”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他们也要留些自己活命,而且……唉,要是今年光景不好,恐怕许多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婢女的话,魏解颐一知半解,这些状况离她的世界太遥远了,她也只是好奇看了几眼,就因为呼啸而入的寒风赶紧放下帘子。

  等马车再往前颠簸一段路,魏解颐已经被摇得完全没有多余精力去关心车外的问题了,她抱着小暖炉脸色发青,靠着婢女奄奄一息,几乎每过一刻钟就要询问他们怎么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