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溪石
受邀赴宴,发现美人头,掘地三尺,凶手自首坦白,牵出杨园妻子魏氏,一桩内宅争宠凶杀案浮出水面。
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陆无事跟了陆惟许多年,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陆惟经手的案子几乎陆无事也都跟着,比这更顺利的也有。
唯独这次,略显古怪。
因着有外人在,直到陆惟从崔千那里离开,他才忍不住说话。
“郎君,魏氏真的是凶手吗?”
“极有可能不是。”陆惟回答得也很干脆。
“啊?”陆无事愣住了,“那为何,您还将魏氏抓走了?”
陆惟:“因为有人希望我把魏氏抓走。”
陆无事:“是谁?”
陆惟:“你觉得是谁?”
陆无事把这个问题当成是郎君对自己的考验,当即认真思索起来。
“假设魏氏真的杀了人,她让云娘将尸体埋在屋后,这本身就不是两个弱女子能完成的,因为人死之后尸身要比生前更难搬动,那么魏氏身边的婢女至少也参加了。人一多,总是会露馅的,更何况杨家的下人也不是很多,总会有人去给管家通风报信,杨园也会知情,可我方才看他们反应,竟是真的就被蒙在鼓里。”
“还有,假如魏氏真对郑姬恨之入骨,内宅里多的是折磨人生不如死的手段,杀人分尸对她来说,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她大可将郑姬发卖了,先斩后奏,远远卖去那些重利轻情的商贾家里……呃,郎君,我不是说这种办法更好,而是杀人不符合魏氏的利益。”
陆惟颔首:“你说的这些,未尝没有道理,但是你也被一叶障目了。”
陆无事面露疑惑。
陆惟:“魏氏不是关键,那个揭发魏氏的云娘才是关键。”
陆无事想了想:“那个云娘反应很快,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话缜密,滴水不漏,动机目的苦衷,她全都说好了。”
仔细回想一下,刚才兵荒马乱,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有的甚至就愣在原地,像杨园,直接跟个傻子一样,魏氏更是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唯独是那个云娘,虽然脸上也表现出慌乱,但她说出来的那些话,可一点都不乱。
陆惟:“她说是她听说我要去杨家作客,特地起了个大早,潜入水里割断麻绳,让尸首浮上来,但她怎么知道那尸首一定不会被人先发现,并掩下消息?就一定能把事情捅到我面前来闹大?”
陆无事:“不错,这个时机一定要掌握得恰到好处,应该有人在帮她通风报信。”
陆惟沉声道:“她不会水,割断麻绳的根本不是她。是她在望风,她在通风报信,下水割绳的另有其人!”
听见这话,陆无事拍拍额头,他想起自己疏忽什么了!
“是头发!那云娘如果真下过水,这么冷的天,哪怕鞋子衣裳能换掉,头发也是不可能马上就干的,至少还会留有一点痕迹,可她头发分明就是没有沾水的样子!”
陆惟微微点头。
陆无事奇道:“既然她在说谎,那魏氏为何后来不反驳?”
陆惟:“人心复杂多变,魏氏对杨园怨念颇深,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也可能是她不想开口的原因。”
陆无事:“如此说来,指使云娘下水的人,很有可能才是凶手,他应该还在杨家,郎君是想先将计就计,把云娘投入牢狱,正好隔开她和凶手,再设法诱她开口?”
陆惟:“不完全是。”
陆无事:“哈?”
他每次觉得快要跟上自家郎君思路时,还来不及沾沾自喜,就会发现自己又被甩下了。
这么一件案子折腾下来,已经到了傍晚,他们本是来赴宴的,结果菜没吃上一口,反倒碰上一桩杀人案。
陆惟也懒得去外面吃,想想公主那边雨落厨艺不错,什么简单的食材到了她手里都能翻出花来,自己要是给公主讲上一段杨家的故事,还能顺便蹭顿饭,就让陆无事去瞧瞧公主在不在用午膳。
结果陆无事很快就回来,说公主去杜家了,晚饭也在杜家吃。
陆惟面色古怪:“杜家?长史杜与鹤?”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公主怎么会去他家吃饭?
任凭陆惟再神机妙算,也算不到杜家是被公主“强迫”请饭的。
时间要回到今天早晨。
公主听说陆惟带着魏解颐去杨园那赴宴了,她虽然好奇,却也不可能跟着跑过去的,眼下要等风雪过后才能离开上邽继续启程,还要等刘复过来会合,眼看倒还有两三日的闲暇,公主就想逛逛市井,了解民情,顺道给小橘买点玩具。
小猫长大很快,眨眼间就能从巴掌大的小不点变成需要两只手才能抱起来的大猫猫,小橘虽然还没大到这个程度,风至单手也能捏住它的后颈拎起,但也肉眼可见膨胀许多,早已不是一开始孤苦伶仃的小可怜模样。
现在的小橘在熟悉了人味之后,变得格外粘人,尤其是黏公主,后者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围着公主脚跟打转磨蹭,有几次差点把人绊倒了还睁着两只圆不隆咚的眼睛一脸无辜。
它也不像一般小猫那样爱睡觉,精力仿佛永远用不完,白天上蹦下跳只差一双翅膀就能上天翱翔,看见什么坑洞都要把脑袋钻进去看一看挠一挠,一直到晚上公主睡觉了,它才会安静下来,跟人同起同睡。
小猫也有自己的世界,公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陪伴它,她只能尽量让小猫拥有更多乐趣。
上邽城比张掖郡的永平城还要略大一点,严寒和流民暂时还未影响到城内百姓的正常生活,许多人为了生计也得继续出来摆摊,市集倒是颇有一番热闹景象。
公主带着雨落在一个卖铃铛竹球的小摊面前,为小橘挑选玩具,风至没有跟着出来,因为上回在冯华村激战之后,众人或多或少受了伤,风至伤口还未完全痊愈,平日能不动弹尽量就不动弹了。
“那边有个药铺,进去买点乌梅给风至带回去,正好旁边还有蜜煎铺子,再去买点薄荷糖和糕点。”
这几样都是风至爱吃的,公主记得清楚。
雨落抿唇一笑,故意吃醋:“殿下只记得风至,却不记得我!”
公主:“我想想,我记得你喜欢吃雕梅,是不是?”
雨落:“那是殿下您喜欢吃的。”
公主:“那就是金丝水晶蜜枣。”
雨落睁大眼:“那是风至喜欢的!”
公主:“蜜笋花儿?”
雨落终于有点儿悲愤了:“殿下连陆郎君的喜好都记得,唯独把我忘了!”
公主把人逗急眼了,这才心满意足鸣金收兵。
“哪会忘了呢?你就喜欢姜糖,蜜煎铺子里肯定有,到时候给风至买一份金丝蜜枣,给你买两份姜糖,满意了吧!”
两人说说笑笑,走进药铺。
比她们先来的,还有一位妇人。
第48章
橘红色衣裙,头上簪着玉钗,旁边还有婢女跟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主妇。
对方不认识公主,但也注意到公主的形容,就朝公主笑着点点头,很有礼貌。
公主自然也还以笑容。
她听见妇人对药铺掌柜道:“你就照着原来的方子抓就行了。”
掌柜面露难色:“一人一方,吃完了得看病情换方子,这要是一直用同一个方子,有时非但好不了,反倒可能更严重。娘子还是让病人自己过来看看吧,若是不便,我们坐堂大夫也可以上门。”
妇人蹙眉:“只是寻常风寒罢了,这旧方子也是你们的!”
掌柜连连拱手:“虽是如此,但我们千金堂素来讲究信誉,若病人吃出个好歹,我们反倒要背责任的,东家这三十年的招牌可不能砸在小人身上,还请娘子见谅则个!”
妇人有点恼怒,却又不好发作的样子,让公主生出好奇,难得过去管了一下闲事。
“掌柜,能否让我看看方子?我这婢女也略通医理,若是小风寒,药方上的药材没有大碍,这位娘子想要照方再抓,也是方便之举。”
听见公主帮她说话,妇人忙道:“正是如此!谁家病人能三天两头往药铺跑的,我家夫君也不是闲人,总还有公务要忙!”
听着像是公门里的人,再看这妇人打扮举止,丈夫八成还是个有官职的。
掌柜见公主言语可亲,气度不凡,便依言将方子递给雨落。
雨落道:“都是常见调理的药材,彼此不相冲,倒也没有大碍,不过用多了还是会上火,这位娘子最好还是让你家夫君到药铺来给大夫把脉,才能早日康复。”
妇人勉强笑道:“既然这位小娘子也说无碍,掌柜你就赶紧抓药吧!”
掌柜拿她没法子,稍稍妥协:“那咱们说好,这可是最后一回了,娘子你下回还是要让病人过来才行!”
妇人不耐烦:“好好好,我知道了!”
她抓药的功夫,药铺伙计在给公主他们拿乌梅。
公主见药铺新到的石斛麦冬不错,又让伙计也包了一些,虽说不是一掷千金,但这样的行止气度,出手大方,还是很容易惹人注意。
妇人就频频注目,最后忍不住主动来打招呼。
“方才多谢这位娘子帮忙,否则我还不知道要与掌柜的拉扯多久。我姓唐,夫家姓杜,不知娘子尊姓?改日我也好登门拜谢。”
时下女子大体有两种梳发方式,未出阁的垂发,或者梳成辫子,已经出嫁的挽发垂髻,但也有例外,许多女子不分婚嫁与否,喜欢将头发梳成飞仙髻或单螺髻,如此别人也就无法从发型上来分辨年纪。
尤其是公主这般容貌仪态,说她将近二十也能说通,说她二十出头也合理,妇人还真没法单单从外表来分辨,只知道这必是哪家大户的女儿,说不定还是陇西李氏出来的。
公主微微一笑:“娘子不必客气,我姓章,文章的章。”
还以为公主姓李的妇人呆了一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章是国姓,那眼前这位?
公主没有锦衣夜行微服私访的意思,见她又是好奇又是疑惑又不太敢问的模样,就直接道:“我正是路过此地的邦宁公主,欲回京陛见,唐娘子举止不俗,想必不是寻常人家出身吧?”
妇人终于回过神,忙忙行礼,又为公主夸赞而高兴。
“家夫正是秦州长史,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遇见殿下,小妇人真是三生有幸!”
她虽为官宦女眷,可也是寻常出身,在秦州这地方,一年到头能看见几个贵人,公主路过此地,也不可能召见她们这些人,唐氏却没想到能跟公主偶遇,这运气简直拉满了。
“杜长史这是身体不适吗?”公主关切道。
唐氏笑容微僵:“就是老毛病了,天气一冷,就容易染上风寒咳疾,眼下也快好得差不多了,我就是不放心,才想让他再用几副。”
公主:“方刺史公务繁忙,四处奔走,杜长史还是得快些好起来,才能早日为方刺史分忧。”
唐氏:“殿下说得是,都怪我家夫君身体不争气……”
公主:“我这婢女擅长调理身体,不如让她去给杜长史看看,开几张食疗的方子,可比每天喝药舒服多了。”
唐氏愣了一下:“这,不好劳烦殿下吧……”
公主笑道:“不劳烦,我与唐娘子一见如故,正也想与唐娘子聊聊首饰衣物,唐娘子肤色白皙,最适合鲜亮的饰物——”
她从头上拔下一支红珊瑚镶宝石的喜鹊登枝簪子。
“你看这簪子,是不是与你的肤色相衬?”
唐氏一下就移不开眼了。
她肯定不能违心说不好看,那也是不给公主面子,更何况这簪子确实华丽惊艳,便是在公主掌中,也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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