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 第70章

作者:梦溪石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轻松 古代言情

  杨园听得头皮发麻,也不敢再喊了。

  他颓然扶着栏杆缓缓蹲下,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明明是在家里请客吃饭,怎么突然就成了杀人凶手呢?

  杜与鹤……不对,他没那胆子,连被自己强买了别庄,还只会装病。

  那是黄禹?黄禹已经死了,连带全家都死了。

  打从郑姬脑袋在自家池塘浮起来时,他似乎就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的案子里,饶是杨园脑子再不好,此时也开始觉得不对劲。

  如果有人恨他,大可直接杀了他,但不杀他,只是陷害栽赃,为了什么?

  杨园乱纷纷的脑子转了半天,终于灵光乍现!

  官仓!

  是官仓!

  他听说了官仓盗粮的事情,请陆惟过来,私下举报,想让他帮忙,因为陆惟不是秦州人,不属于任何利益分派,他只是一个路过的局外人,若想破局,让陆惟出手是最合适的。

  但陆惟不想干涉,说官仓的事情没有证据,杨园也的确没证据,但他有一回让人去偷偷看过,官仓确实是空的,事后他就念念不忘,一心想用这件事来扳倒那些人,只是陆惟要现成的证据,杨园拿不出来。

  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那些人为了保住官仓的秘密,必然手段尽出,难保不会用郑姬和黄家来陷害他……

  杨园呆呆想着,望着牢房上方那扇小窗,却目无焦距。

  最初仿佛窥见真相的兴奋过去,他的心反倒一点点往下沉。

  能用郑姬的脑袋,和黄氏一家十二口的性命,来换他闭嘴的人,会是什么善茬?

  他们既然连功曹参军这样的朝廷命官都敢杀,还会不敢杀他吗?

  之所以没动他,只是因为他手里没有官仓盗粮的证据,而且他跟陆惟接触了,暂时不想惊动陆惟背后的京城和朝廷吧?

  郑姬的脑袋,是警告。

  黄氏一门,则是把他拖入泥潭的手段。

  对方不是要他马上死,而是要他深陷泥潭,不得翻身。

  从小窗吹进来的寒风,竟难得让杨园清醒了片刻。

  但他随之又陷入更大的迷惑。

  他虽然想告发官仓一事,但他手里并没有真凭实据,甚至不知道谁涉及了官仓的事情,谁才是幕后主使,杨园原本是想跟疯狗一样乱咬一通,把秦州官场上他这几位同僚全咬一遍的,现在看来,是幕后之人提前害怕了,迫不及待出来陷害他?

  他有这么大的能耐,竟能让他们害怕成这样?

  杨园向来眼高于顶自以为是,若是平时,肯定觉得自己这个推测没什么问题,但现在,他却感觉自己似乎哪一环的推测出错了。

  迷雾仿佛被他伸手出去拨开一些,得以看见一点真相,但更浓的雾气随即聚拢过来,再度将他蒙蔽。

  此时的公主,正坐在魏氏面前。

  双方之间隔着一道栏杆,那是牢狱的禁锢。

  魏氏也是名门出身,她年轻时也曾像魏解颐那样无忧无虑度过,那时岂能料到人生无常,她竟会以杀人凶手的嫌疑被关在这里。

  这里是女监,跟关杨园的男监分开来,双方虽然挨在一起却各自独立,也有单独的牢房出口与后门。

  跟男监比起来,女监的人要少很多,这里的气味也洁净许多。

  自然,霉味是免不了的。

  但魏氏好像一无所察,她不像杨园那样满口喊冤,絮絮叨叨个没完。

  看见公主到来,魏氏也很平静,似乎早就活腻味了,对自己最坏的结局已经有所预想,但她有点好奇,因为魏氏没有见过公主,她以为怎么也会是方良派人,或者陆惟过来,没想到来的却是一名浅紫罗裙的年轻女子。

  魏氏甚至无法从她的装扮判断年龄,是否已婚,家境是否富裕,因为公主将长发挽起,平平常常梳了个单螺髻,上面插了一支玉簪,腰间却还别了一把长剑。

  虽说时下带长剑是流行,可大多是文士彰显身份,充作装饰,像女子佩戴长剑作为装饰,也很少见。

  但魏氏见她步履,又不太像那些喊打喊杀的江湖人士,以至于魏氏一时之间满头雾水,面露疑惑。

  “你是谁家女郎,带着剑来杀我么?”

第51章

  “我叫章玉碗,你可以喊我公主。”

  漂亮女郎笑吟吟的,语气也很好。

  魏氏:……

  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您是那位,邦宁公主?”

  “是我。”

  在此之前,魏氏没有见过公主,但眼前这位公主肯定是最特殊的一位。

  关于对方的传闻,魏氏没少听说。

  同为女子,她当年听说公主去和亲的事情,也是一声叹息,像许多人那样,觉得公主约莫是会在塞外度过一生的,也许那柔然可汗贴心一点,她能诞下几名儿女,甚至以后亲生孩子能成为下一任的新可汗,那就是对这位公主最仁慈的命运了。

  可谁能料到,柔然居然被灭了,公主居然回来了。

  古往今来,去和亲还能活着回来的公主,是寥寥无几的,即便有,那也都是白发苍苍了,像眼前这位,绝无仅有。

  魏氏有些愣神。

  她看着公主坐下,开门见山,问出一句更出乎意料的话。

  “你没有杀郑姬,为什么要默认?”

  魏氏沉默良久,然后笑了一声。

  “我能否斗胆先问殿下一个问题?”

  “请讲。”

  “殿下在柔然十年,过得可快活?”

  魏氏没了那天跟杨园针锋相对的泼辣,反倒显得异常平静。

  她没等到公主回答,也没有强求,继续开口说下去。

  “殿下出塞那年,也是我嫁人的时间。十年前,我嫁入杨家,嫁给杨园,可这十年来,我无一日感到快活。”

  “杨园是个浪荡子,成婚前他们与我说,等他成家了,有了孩子,就会收心,我信了,可我嫁过来十年,整整十年,他终日享乐,流连花丛,每日与歌姬门客待在一起,就是纵情饮酒,游山玩水。不错,放眼当今,世家子弟,无不是杨园这种人,他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的,可我偏偏要苛求。”

  “我们从未交心,他也从未了解过我,我摆一下脸色,他就将我看作性情严苛的人,反正我也不想跟他过下去了,与其和离之后回娘家看脸色,倒不如在这里清静。说我杀了人,便杀了吧,他宁可相信那个云娘,也不愿信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魏氏说到这里,冷笑一声,终是停住了。

  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仰头望着公主。

  “我如今关在这里,他必是抚掌大笑,快活得很了吧?”

  公主叹了口气。

  “我今夜来,原是想与你长谈,说服你改变主意,但是现在,我发现不用这么做了。”

  魏氏不明所以。

  公主:“在来看你之前,我先去看了云娘。但正好,云娘死了。”

  魏氏错愕。

  “怎么死的?”

  “摔碎了饭碗,用瓷片割喉。”

  魏氏悚然变色,不禁抚上自己的脖子,后怕让说话都变了语调。

  “怎会如此?!”

  公主:“另外一件事,在你入狱之后,陆惟让人封锁杨家,不得有人出入,但杨园不知轻重,贿赂了守门兵卒偷溜出去喝酒,结果酒后杀了秦州功曹黄禹一家十二口人,如今也进州狱来了,而且去的是死狱。”

  魏氏睁大眼,忍不住起身,表情变化更大。

  “不可能,他我再了解不过,他虽然不负责任,却绝没有那个胆子动手杀人,更何况是杀人全家!”

  公主:“事实俱在,他被发现时,醉倒在巷子里,身上还有与黄家印在墙上一模一样的血手印。”

  魏氏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原是万念俱灰,做好破罐子破摔的最坏打算,却没想到事情发生远远出乎自己意料。

  “这到底……是不是有人要陷害他?”

  公主:“杨园那个性子,怕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了,想要洗清嫌疑,只能靠你自己,我听说杨家平时都是你在管事。那云娘与谁交往过密?还有郑姬,她死之前,有谁去找过她?”

  魏氏失了神,被这一连串打击和质问下来,人已经有些恍惚,但她好歹比杨园强些,没有一味沉浸在难以置信的震惊里,还能勉强定下心神,努力往公主说的方向去想。

  “我想起来了,杨园极爱他那些花草树木,就专门找了个人去管,此人叫老黑,全名我不晓得,他的确是将园中花草打理得很好,听说他喜欢郑姬,私下还给郑姬送过花,但是被郑姬骂走了,因此沦为杨府笑柄。”

  公主:“老黑如今还是杨府园丁?”

  魏氏:“是。”

  公主有点好奇:“他既对郑姬有意,杨园不管吗?”

  魏氏哂笑:“他根本不知此事,对他而言,郑姬也好,云娘也好,不过都是玩物罢了,他高兴的时候听听她们唱曲,不高兴的时候就将人撂到一边,冷落十天半个月,我也觉得杨园是个混账,又何必去当那个恶人?”

  以她对杨园毫不掩饰的厌恶,公主能看出她真情流露。

  魏氏的确不像会去残害郑姬的人。

  只是单凭这些判断,不足为证据。

  “对了,杨家前院还有个管事,名叫杨忠,父母都是杨家人,他是家生子,因为精明能干被提拔为管事,先前就有传言,说他跟云娘有私情,我将他们二人召去问过,他们都矢口否认,我也没有证据,此事便不了了之,殿下也可以将那杨忠召来问问,他能做的毕竟比老黑要多很多,即便池塘沉尸,也可以将四周人手调开,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公主颔首:“我会去询问的,若最后凶手另有其人,你就会没事的。”

  魏氏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固然希望洗清嫌疑,但这对她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正是日复一日与杨园过得绝望,才会索性对郑姬的死不作辩解,即便是最后抓住凶手,她能回到杨家,对魏氏而言也不是一桩值得开心的事情。

  公主似乎从这一声苦笑里,也看见她的心事。

  “你为何不与杨园和离?”